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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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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雾缭绕的深山之中,一队车马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攀山的一行人人数不多,各人顶着疲劳,加快脚步,也趁着午时前赶到了目的地。
    那是隐藏在茂密丛林中的小屋,穿过了丛丛树木,骤然出现的一块平坦的空地,让人豁然开朗。
    陈泰呼了一口气,四处打量一番也不由赞叹,这果真是如桃源一般的美景,藏匿在这与世隔绝之处让人难以找寻找,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们找到了这里。
    陈泰命侍从们将马找地方拴好,自己整理了一下仪容,走到马车窗前,低声向车里的人禀报:
    “主人,我们已到榕夫人的居处。”
    马车里的人似应了一声,向陈泰说道:
    “待我稍整理一番吧。唉…你们辛苦,先在此处稍作休息,榕夫人也不是无理之人,待我们打理好后再去见她,他会理解我们的。”
    陈泰点头,命人取了轮椅,自己上了马车,将车中之人慢慢地扶了出来。
    这被人扶出来的人是名男子,年纪约三十五岁,身上着着的衣衫可看出此人身型健硕,但自衣衫中露出的双手,竟是手骨尽露,而脸色也是苍白至极。
    陈泰看着自己的主人,从风华绝代的英气少年到了如今这番模样,也不禁虎目含泪。
    他的主人自五年前被人挑断脚筋,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除了吃饭外,其余样样要人服侍,几年下来,原本壮硕的身子已被糟蹋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陈泰把男子安置好,稳稳把他推到木屋前的栅栏门处,对男子做了请示。得到男子允首,便轻声走向关着门的木屋,不轻不重地向木门叩了三声。
    清脆的敲门声回荡在轮椅上的男子心中,那声音向是尖锤敲在他心上,又像是优美的旋律抚得他安心,那又酸又苦,隐隐期待却又满怀悲哀的感情,簌的一下闪过,又随着声音的消逝而退去。
    木屋内一个略低的女性声音响起,
    “来者何人?”
    声音虽略低,却没有敌意,平淡的语调,竟蓦地让人起一种苍凉的感觉。
    陈泰清清喉咙,恭敬的答道:
    “在下乃是太上皇的近亲侍卫陈泰,太上皇听闻榕夫人身居此处,心中仰慕,特来拜会。”
    陈泰答毕,偷偷地向“太上皇”处瞄去,看到男子眉头微皱,暗知主人对自己的这番答话有所不满,心里咯噔一跳,暗道糟糕。
    只听得屋内不屑的轻哼,那榕夫人答道:
    “沈时宇这‘太上皇’老儿我一介民妇怎敢多有得罪。你这陈泰心里不服我,拿你家主子身份来压我,想得倒美,你陈泰不想进,老妇自不会勉强,你且速速退下,也省得老妇我大中午的听你在这呱噪,闹得心烦。”
    陈泰听得这话,竟似被人硬生生的打了两个耳光,心上脸上是火辣辣的烧。他知主子这次前来是冲着榕夫人的特殊身份,一路上急赶已知事情重大,心中纵然有所不满,但为了自家主子又有何话可说。可这倒好,因为自己嘴巴愚笨,竟惹得榕夫人动怒,他一介武夫,虽然在皇宫当差,但因为在好脾气的太上皇身边伺候,也没学得那些油嘴滑舌,如今事情闹大,心中无比焦急,只道自己坏了自家主人的大事。
    沈时宇看着陈泰在一旁暗暗着急,也是不忍心,开口唤了陈泰:
    “陈泰,你过来。”
    陈泰听得自家主子叫唤,也不知是福是祸,急急忙忙地赶到沈时宇身边。
    沈时宇看到陈泰已到身边,对他说:
    “陈泰,你扶我起来。”
    陈泰听着吩咐,大是紧张,急忙摇头,
    “不行不行,主子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沈时宇倒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吩咐道;
    “扶我起来。”
    陈泰看着自家主子神色坚定,也知道不好违逆,但心中也是担心,最终不情不愿的把沈时宇从轮椅上扶了起来。
    沈时宇待陈泰将他扶稳,定了定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竟遥遥向木门作了个揖,作毕,朗声道:
    “小甥时宇不孝,打扰姨妈清静,只因为身子已废,不得已叫手下代问,无法亲自问安,手下人陈泰,不知规矩,对姨妈多有得罪,姨妈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小甥管教不利之责,不要因小甥过错,伤了您的身子。”
    在场众人听他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
    堂堂梁国太上皇竟用的这般卑微的语气。他虽不卑不亢,但众人看着他要人扶着,如枯叶般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身子,巨大的悲哀仿佛野兽一般在心里深深的撕开了口子。
    陈泰可以感觉到,时间仿佛静止了,在那木屋里的人也和他们一样心里蕴含了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幽幽的茶香从木屋里飘了出来。
    陈泰吃惊。
    他知茶香皆是淡而悠扬,却从未有像这样飘得如此之远,这到底是怎样的茶叶,才泡的出如此的茶香。
    而陈泰却不知,此时的沈时宇已勾起了嘴角,脸上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木屋内传来声响。榕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我皆是苦命之人,年龄尊卑又有何分别。唉……罢了,罢了,倒是我的错!陈泰,你扶你家主子进来。”
    陈泰听话,走去开门将沈时宇推进了木屋。
    进了屋,听榕夫人道:
    “陈泰你把你主子留下便好,自个出去吧。”
    陈泰看了一眼沈时宇,见他微微点头,便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榕夫人与沈时宇。
    沈时宇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慢慢的品,榕夫人则在一旁泡茶。
    饮毕,沈时宇一声感叹:
    “雾山冰峰针,果然好茶。”
    榕夫人不语。
    沈时宇再道:
    “这是父皇最爱的茶。”
    榕夫人不动声色道:
    “是你最爱喝的茶。”
    沈时宇道:
    “那是只有姨妈泡得好。”
    榕夫人道:
    “那也只因你爱喝。”
    沈时宇笑道:
    “当真是如此吗?”
    雾山冰峰针,那是先皇最爱喝的茶,也是当今太上皇最爱喝的茶,但全天下只有榕夫人才能将此茶泡得香味四溢,味道醇而不涩,清且溢香。
    是因变故,沈时宇十年不曾饮过此茶,今日再饮,嘴里虽满是清香,心里却满含苦涩。谁知这小小的雾山冰峰针里,竟含有如此多的恩怨情仇。榕夫人与父皇一辈子的滔天大恨,竟是从这小小的茶叶开始。
    榕夫人一向不是爱等之人。今日沈时宇上山,她早已知所为何事,她看沈时宇如今尽是沉浸在过去悲伤之中,她自己也是在每日每夜受着煎熬。晃眼看到沈时宇已残的双腿,心里纵有再多的恨也是无奈,她自己上辈子的恩怨就让她带进土里,这些孩子们这辈子的恩怨,让他们自己去了结。
    榕夫人开口道:
    “时宇今日上山来是为了霏儿的事吗?”
    她虽然在这与世隔绝之处住了十年,但外边的事也不是一概不知,料想五年前发生那样的惨案,她对自己的女儿会做些什么也是有所了解。她这女儿为了自己的哥哥是什么都会去做,如今已是逼得沈时宇上了山,沈时宇上山后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也是可想而知。
    沈时宇没想到榕夫人会立刻进入正题,便敛了愁容,正色道:
    “姨妈所说不错,小甥这此上山来,正是为了霏儿的事。姨妈也清楚,霏儿为了我们之间的自家仇怨,如今竟从塞外赶回……”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
    榕夫人一听到沈雨霏从塞外赶回便什么事都知道了。
    她对沈时宇道:
    “你若想和你的皇帝孩儿软禁我对付霏儿也可以,只是我有要求。”
    沈时宇听得榕夫人一番话心里也知,他今日上山来,要做什么事,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榕夫人既已自己提出了要求,他也不必再遮遮掩掩。
    沈时宇道:
    “姨妈你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榕夫人道:
    “我有三个要求:一,禁止士兵上山一步。我既然开口允了你软禁我,就不会再耍花样。二,若活捉到了霏儿,将她遣回塞外,除了每年清明准许她到这山上来祭他父亲,其余时刻不准踏入梁国一步!”
    说到此,榕夫人看了沈时宇一眼,见他不动声色,冷笑道:
    “若是你捉到她时,她已经死了,这第二条也就没有作用了。”
    沈时宇不答。
    “至于这第三条,我现在还未想好,但绝对不是让你为难的事情,若在我有生之年里你见不到我,这第三条便当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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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沈时宇一行下榻在设于雾峰山的驿站里,陈泰将沈时宇服侍好,闲着没事,便自己在房间里寻了一处呆着,在那胡思乱想。
    沈时宇坐在床边上,看完了宫里刚发过来的公文,伸了腰休息一会,看见陈泰一个人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表情幼稚可爱,不由得笑出声来。
    陈泰听到笑声才知道自己的窘样被主子看到,不由得红了脸。
    沈时宇见状便问道:
    “陈泰你在哪里想些什么,我看到你在那愁眉苦脸的。”
    沈时宇虽为太上皇,但脾气甚好,手下的人对他都没什么顾忌,陈泰这人更是天生没有什么尊卑之分,大咧咧的便跑到沈时宇跟前对他说:
    “主子,小的总觉得很奇怪。”
    沈时宇笑问:
    “哪里奇怪?”
    “榕夫人很奇怪呀!”
    “榕夫人哪里奇怪了?”
    “主子,你不觉得榕夫人长得很眼熟吗?小的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时宇心下跳了跳,正经的说:
    “是吗,我看惯了姨妈的脸,一时也不知道她像谁。”
    陈泰疑惑,
    “主子,不是觉得她像谁,是,是,是觉得有个人很像她,但是脑子里刚冒出了这么个念头,就老是想不起那个人影来。”
    陈泰说着说着,大是感叹自己无用,情到深处,连拍了自己脑瓜子几下以示懊恼。
    沈时宇不动声色,将手放在嘴上小小的打了个呵欠,吩咐陈泰到: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明日我们便要赶回宫去,若你今日想到睡不着觉,明日谁来伺候我这个麻烦人。”
    陈泰大急,深怕沈时宇误会,连连辩解道:
    “太上皇,太上皇!你,你,你莫要说这样的话,谁嫌你是麻烦人,小的能伺候你,高兴都来不及,哪敢怠慢您!您,您好好休息,小的也不胡思乱想了,这就出去,您可千万别生小的气。”
    沈时宇看着陈泰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像只小狗,心里觉得有趣,但也不再逗他,笑道:
    “你莫要着急,寡人身边可还离不开你呢,怎么会赶你走。你莫要再胡思乱想便是了,出去看看其他人吃饱了没,马喂了没有,明天还要赶路,你可得将一切收拾好。”
    陈泰的了令,如蒙大赦,心情大好,连连道:
    “好,好,小的这就照太上皇的吩咐去办!”
    说完屁颠屁颠的出去了。
    沈时宇看得他出了门,心里暗叹一口气。他是真的怕陈泰想起什么来,若是想起来,保不定他手下的这群人会冲上山去对榕夫人做些什么,到时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就算他们被自己制止,也心存怨念,到时安抚起来甚是麻烦。
    沈时宇叹了口气,自觉这几日着急赶路,今日见了榕夫人又谈了些许话,现在闲了下来,倒觉得有些累了,也不吹了蜡烛,躺下身来睡了。
    沈时宇虽是躺下了身,可总也睡不着,今日见到榕夫人,又喝了那杯雾山冰峰针,刚又听得了陈泰那番话,心里自是无法平静。
    脚上的伤下雨天时还在疼,自己被人服侍时的无力,像是刀子割在心头上的痛。
    沈时宇睁着眼,看着那桌上自己没办法熄灭的烛火,蓦地想起自己当年在春狩里拿得头筹时的潇洒得意。
    他那时双脚完好,整日和二弟在练武场比试,累了就驾着马到城外去跑一圈,自是酣畅淋漓的快活,等回到了宫里,挨了父皇和皇后娘娘的一顿骂,便偷跑到姨妈宫中的院子里,叫嚷着要姨妈泡雾山冰峰针给自己喝,还要想着法子,逗弄一下那个机灵古怪的霏儿小妹,最最苦恼的是,千万要记得在城里买些小玩意给带回去,不然没办法法哄那个总是哭的让人心惊肉跳的爱哭鬼……
    那个爱哭鬼……
    沈时宇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爱哭鬼的时候。
    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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