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厨子阿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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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池烟放了我一天假。
我跟池烟学器乐已经有一个月之久,楼里的人几乎都知道我这个新上任的总管事在跟着池烟小姐学器乐,熟人见了我面都笑呵呵问一句,“严管事今儿不用学乐器了么?”,我也纷纷点头示意,偶尔答两句。
唉,也幸亏我不是个乐于揽事儿的人。我现在的立场不正不当,什么事儿也还由着原来的富强包揽,什么权力都依然交在他手上,我也没有夺权的意思,偶尔见哪株花草隐有衰败的迹象,自己动手摆弄摆弄。我只管当个米虫拿份银两,一切照常运作,该怎么地还怎么地,大家伙相处得也就依然很平静。
难得休息,不用再拨弄那几根琴弦,我自然悠闲畅意得很,大清早的提了壶龙井坐在凉亭里,就着小莲送来的早点,十分享受。
说起这小莲姑娘,我实在得说上两句,别看人家整天的冷冷淡淡,表情都没几个,人实在贴心。知道我喜欢集香楼的奶味糕,能大清早的特意出门去给我捎上一份,今儿一天都不用发愁没零嘴吃了。
我常想,如果有一明一暗的两个护卫就好了,想出门也能找个伴儿,想吃什么也能上街搜罗搜罗,那奶糕还是池烟拿来我才知道有那么个专做糕点的集香楼。
吃得六七成饱,我便把余下的奶糕小心包好,这些放到房里去,慢慢吃的话还能吃好久。晚上留着作宵夜也是不错的。这么想着,心里暗喜——晚上边吃边看从小陈那里借来的名人传记,美妙非常。
越想,脚步都不由得轻快起来。谁想,拐角的时候左肩不知撞上什么,我身体一歪,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怀里的东西也跟着散开了。
我一看满地白花花的糕点,傻眼了,都顾不得疼痛,急急伸手去捡。
“我、我的……啊、啊、我的……”我抬头,忿忿然地想看看究竟撞上了个什么倒霉玩意。如果没人发现还可以擦一擦接着吃,我也不介意。可我发现我撞上的竟然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我,好歹是个年轻力壮、正直二十有三这段青春年华的男人,被同样身为男人的这个人撞倒了!我感觉脸上无光,匆匆收拾好满地脏掉的奶糕,只想迅速离开这里。
我爬起来,正要错身走过,手臂上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力道拦下,我回头,这个整整高出我一个头的男人也不正眼看我,问道:
“你叫什么?”
“什么?”我有些莫名。
“你叫什么名字?糕点,我赔给你。”男人的眼神终于瞥向我,很凌厉的一双眼。久违的连庄主也有这么一双眼睛,一双犀利得好似能透析一切的眼睛。一股熟悉的莫名的心虚油然而生。
第一次看见黑砖的时候,跟养父说到他,养父说,黑砖很强大,因为他的眼神会带给弱者强烈的压迫感,他会让你在他面前无由地感觉到心虚。
黑砖确实给我那种感觉,黑砖也确实是强者。那么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一样。
这么想的话,心下其实平衡了不少——为什么?
“不用了,不怪你。”我转身欲走,男人却依旧抓住我不放。他的手修长有力,指关节牢牢地扣住我的手臂。
“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
“我姓严,严珠宝。你真有心赔我,就赔我双份好了,集香楼的奶味糕。”
“可以。”
“你可想清楚,一两银子只得一斤哦!”这时候的一斤还只有五两,但是一两银子已经能够一个普通良民富足地生活半个月。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加一倍,你可愿意跟我同去?”男人轻轻勾动唇角,看起来带着那么些股子戏虐。
“再加一倍”这几个字很吸引我,那可是三两银子的集香楼奶糕!
“算……算了吧,你只赔我一份的量就好。”我的内心挣扎了又挣扎,虽然可惜我还是不能答应他,而且,趁机敲竹杠这种事,我做着会心虚。
“为什么?你不想要么?”男人不死心地继续引诱。
虽然想要,但我更想要自己的这条小命。
“我不方便离开这里,公子只管买下之后托下人送来就好。”我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
“当然,如果兄台忘了这事也是没所谓,我不会介意的。”我拱了拱手,
“就此拜别。”
所幸这人没有再拦我的意思。我只奇怪,这人看着竟很眼熟。他那张脸我是没见过的,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说话的语气也是。
难道是这身体原本的记忆?若是这样,那人岂不知道我是严淳?这么想着,我忍不住转身在拐角趴着墙头偷看了一眼,那人还在那儿,远远看着,越觉得熟悉,尤其是那笔直匀称的背影,我绝对是见过的。可是人有相像,万一只不过是像哪个熟人而已呢?可是我认识的熟人却也没几个……
反正是想不起来,以后遇着再说吧!至少可以肯定他不是来杀我的人。
我正要撤回脑袋,正巧看见一个婀娜的身影朝他款款走来——原来是等这相好。
那位小姐长的很漂亮,离着段距依然能看清她契合得十分完美的五官,头上只随意地盘了个发髻,简单地插着几只珠花,却十分妩媚,身上紫红色的纱衣即富贵又飘逸,称得身段极好。
如果给她九分,不知道珍珠会不会鞭我尸。
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那小姐模样娇羞得很,体态娇柔,比我见过的最柔弱的连秀还要纤细,身子软得好似随时会倒在人家身上。
没想到这男人长相般般,竟得如此美艳佳人的倾心。
再看下去似有侵犯人家隐私之嫌,我缩回了脑袋。
正好可以去厨房看看今天做的什么菜色,说不定还能吃到些不错的剩菜剩汤。
厨房是个好地方。听说回阳楼的厨子大有来头,做的菜远近驰名。就算哪天回阳楼不做风月场,还能改行做酒楼。而事实上,回阳楼已经算是个不小的酒楼了。
楼里白天不营业,但不表示不做主动上门的生意。一些达官贵人、富贵书生,尤其喜欢白天来楼里,包间厢房叫上桌酒菜,谈谈天说说地,有的也会喊上几个小姐去陪酒。
不过,这时候来的人,一般叫得都是普通小姐。白天时段,头牌收费比晚上贵很多,只是喝喝花酒的话,没几个人会叫头牌来陪酒的,更何况是花魁。
那么,我想知道,今儿谁这么大手笔,竟然包下了花魁一整天的时间。
我和阿览缩在厨房后边的草丛里,吃着刚热过的剩菜,聊着八卦。
“说不定,是皇族的人噢!”忙里偷闲的阿览一手拈起个虾子丢进嘴里,神秘地说道。
“皇族?”我从汤碗里抬起头,问,
“皇族的人也来这种地方?”
“我们这地方怎么了?三王爷就是这里的常客,不过不知道是哪一个就是了。”阿览白我一眼,
“当初,花魁给他包走一个月有余,这可是远近皆知的。”然后一脸惋惜,
“我什么时候也能这么阔绰一把?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好。要我,在山里搭个小屋,买它个百来只鸡仔鸭仔小猪仔的,再翻片地种上菜籽儿,能卖多少钱啊?卖不出去还能自个儿吃,啥钱都省了。”转而一脸鄙夷,
“这么洒在一个女人身上。有病!”
我呼噜噜地喝着肉羹,说道:
“你也不怕狼叼了你去?”我瞅他一眼圆润丰满的身材,
“可够它们吃个一年半载的。”
“……把汤给我吐出来!”说着他便要来抢我手里的汤。
“哎哎,小心点儿,泼了可惜了。”我死死护着。
“喂土地爷也不喂你!你个挨千刀的,给你汤喝还这么多废话!”
“我不说了还不成么?你快撒手!”
“哼!”他白我一眼,撤去魔爪。
“嘿嘿。”我朝他咧咧嘴,表示示弱。
这人,别看长的一张娃娃脸,白嫩白嫩,馒头似的,其实已经三十有二,个头也不高,才到我耳边,性格可是强悍。第一次见他,是好几天前。我饿得紧,又过了饭点,才跑去厨房想要点儿吃的,就看见他偷偷摸摸地端着盘菜往个大腕里扒拉。我愣,他也愣。直到我被那菜味激得直咽口水,他大概是看出我也是来觅食的,笑开了张佛似的肉脸,喊我过去一块儿。我们俩端着海碗大的大杂烩,躲去我房里吃的乐呼,之后自然熟稔起来。我才知道,这偷吃菜的家伙竟然是楼里的大厨。我问他,“你是厨子怎么还得偷着吃?”他便垮下张脸大叹,“我只是负责烧菜的厨子,你当我是掌柜的阿?”
他知我好吃,有时会刻意给我留些爱吃的菜偷偷给我端来,我甚是感激,也会拿出几块宝贝的糕点给他犒劳犒劳。他也是爱吃集香楼的糕点的,知道我有,高兴得不行。他的月钱有七两六钱银,比我的月薪还高,但是听他说,他隔几个月才舍得去买一回,一次也就买那么几块儿解解馋而已。我问他为什么这么不舍得花那钱,他竟一脸害羞地用那张十几岁娃娃般的脸说,“存着以后讨个媳妇。”
“待满了七年之期,我也差不多存够钱了,到时候找处深山清闲地过我的下半辈子。”阿览叹道。
“什么七年之期?”我问。
“小屁孩子管那么多干吗?吃你的。吃完了赶紧走人。”
“都说出来了,再多说点会怎么样?”我虽然也没那意思探人隐私,却也对他的态度颇有不满。
“会没肉吃,要听么?”
“……再给来块肘子!”
从厨房里出来,肚子已经七八分饱了,省了中午一顿饭。
多年之后,跟阿览坐在门前摇椅里,想起这时候清闲单纯的日子,真是天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