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篇锁 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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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山很潮湿、很阴冷,风夹着浓重的水气吹拂在脸上,留下一抹暧昧的冰凉。
雨后的山很静,静得有些忧郁凄凉,过早落下的绿叶蜷缩在地上,像覆盖了一层滑腻的裹尸布。
雨后的山很绿、很绿,绿得仿佛渗入了灵魂,而那灵魂正在郁闷的空气里挣扎。
雨后的花很美,无论什么品种,无论什么花色,凋零的凄美、仍生存的绝美,每一朵都绽放着信念的决绝,毕竟,一季花开只一次。
花朵厚实的花瓣吸饱了水,就连单薄的矮牵牛也鼓胀了脸颊。一阵风吹过,几滴清亮的水珠沿着脉络划下,不留一丝痕迹。
那是碎了的雨滴,只是花瓣上的过客,它与花瓣擦身而过,不会留下什么,却让花瓣经理了洗礼,经历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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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个人,走在通往山顶的台阶上,每踏一步都仿佛将脚印深深陷进花岗岩的台阶里,但又走得很快,看似矛盾的形容词在他身上竟然贴切又自然。
他没带什么行李,除了一盒烈性烟和一只色彩班驳的老旧打火机。
他的眸子很黑,黑得仿佛根本不会反射太阳的光线,黑得纯粹而安静,黑得看透了一切又遮掩了一切——黑色是最好的保护色。
然而此时,他却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机械地踏着台阶,踏出的声音让山林的寂静更加空洞。
“啊!我不行啦!谁来救救我啊!”
一阵有气无力的聒噪扰乱了原有的静谧,像一个烦乱的涟漪一样扩散开来,惊得安静的小树一阵战栗。
潮湿的台阶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花”色身体,她的白衣服已经变成了调色盘,上面印着各种颜色的痕迹,衣服脏而凌乱,从巨型背包里逃逸出来的行李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一只奶油面包在泥水里泡得很大,看了让人的胃一阵痉挛。
“哈……哈……这什么鬼山啊!累死人了!我不干了啊!”她继续抱怨着,用沾满泥水的手胡乱地抹着着早已面目全非的脸。
然后,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也看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哇!好人!帮帮忙吧!我……我实在走不动了!”她撑起身子,像望着救星一样望着他。
他弯下腰,拾起一个滚得很远的有着小熊图案的水壶,轻轻放在她那堆不明物体中,然后小心地绕过她和它们,按原来的方式继续向上走。
……
“喂!我叫你呐!有没有听到啊!?”
“登山……是一个人的事情吧……”
“喂!说什么鬼话!我拜托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你别走啊!回来,回来!”
他线条冷硬的唇角竟然扬了扬,意外的是,那弧线竟异样柔和。
于是登山依旧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的耳朵也在几步之后重获安宁。
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他把身体舒展成一个夸张的“大”字,看着空中的烟舞着寂寞的旋律与天上的云汇在一起,目光也越发空洞遥远,仿佛承载了许多故事,又好象淹没了许多过往,他的手指不停蜷曲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啊……不行了……我要死了!那个臭X的,竟然不帮我……哎呦累死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只看到一团泥巴,大泥巴背着小泥巴,身上还粘着水杯、饭盒、袜子,他没有说话,唇角却偷偷扬了起来。
“哦!你在这啊!”大泥团放下小泥团,又解下挂在身上的零碎,突然变得气势汹汹起来。站在他身边,以相对高度的优势平衡心里的落差,“喂!你真的很差劲啊!”
“登山还是一个人好,你不还是上来了?”他淡淡地说着,轻飘地吐了个烟圈。
“是啊!我还没累死!”
登山者含笑打量着她,忽而皱了皱眉,“现在的男孩子流行蓄长发吗?”
她莫名其妙地扁了扁嘴,“什么啊?”
“我说你啊!”
“我是女的啊!”她气得近乎抓狂,恨不能掐死这坨躺在地上的狗屎。
“小心!”
她还没有扑到他身上,他却已经先发制人,像一团黑影一样把她扑倒在地上。
“啪!”
枪声响起,一阵浓烈的火药味和血腥味一齐冲进她的鼻腔,她想站稳,却整个人摔在地上,突然感到自己的背后有一双很温暖的手,就算滚下山坡的时候,这双手也始终温暖着自己。
天旋地转之后,她终于停在一块大石头旁边,身体剧烈地疼痛着,她却只看见泥水与血水混在一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喂!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吧!你醒醒啊!喂!”
在强力的摇撼下,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深黑的眸子却仿佛失了焦距,空洞而茫然。
“我……我要死……死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她用泥手狂乱地擦着脸,泥巴和泪水混在一起像可笑的油彩。“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他的气息轻不可闻,每吐一个字都仿佛耗尽全身力气——
“我……我……我要被你压死了!”
……
……
“你去死吧!”
她使劲推开登山者,恨不能就这样把他推死——今天做的最让自己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这个男人!
他止不住地笑,嘴角现出好看的弧度,施施然靠在身边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燃起一支烟。
她想尽快离开这个可恶的人,看到地上越来越多的血,却又觉得不忍心。
“喂!我给你包扎一下吧!”
“我怕你报仇……”他含着烟,坏坏地笑着。
“是啊,我是来报仇的!”她愣了一下,仿佛被对方的笑容烫伤了脸,紧跟着又恢复了正常,“那就痛死你好了!”
她撕开了他的衣襟,把布条狠狠地勒在他的伤口上。
烟窈窈地升腾,飞散在他深黑色的眸子里,看着乌云缓缓地流动,一步步消失在山那边的旷野里。
她抱着膝盖坐着,目光直直地投向石头边的一丛蓝紫色的小花,那丛花竟在她的目光下现出奇异的美,仿佛将一春的生命都绽放了。
一阵刺痛之后,一朵小花竟然来到自己近前。
“你……在干什么?”她瞪大了眼睛,两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你喜欢,送给你……”
“送给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的目光由平静转而愤怒,愤怒得几乎流出泪来,“你凭什么摘下它!?它是一条命啊!它那么努力地开放,一生只有一次,你竟然这么轻易就把他掐死了!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啊!……”
他有些惊讶,于是敛了不羁的笑容。拈着那朵依旧美丽却失了精魂的花,用透明的指甲捏碎了蓝紫色的蝶翅形花瓣。
她抑制不住地战栗了,仿佛看到那在他指端挣扎着的仍有余温的灵魂。一朵又一朵花在他的手里变得支离破碎,她相信,碎裂的不只是那些娇嫩的花瓣,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多么美丽、多么香艳的花,捏碎了以后,都是一样的……”
“什么?”
他微笑着闻着残留在指端的味道,脸上现出一抹看不清的神色。
恍惚间,她竟然觉得登山者与自己相距很遥远。盯着落在地上流尽了血液的花瓣尸体,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怎样的死……才是最残忍的?”
空旷的天上,一朵烟花缓缓凋零,飘散得无影无踪,像死去的人的灵魂。她循着它的轨迹,幽幽地说:
“被心爱的人杀死吧。”
“哦。”
“不过,放心,你不会死在这儿的,”他看了看刚耸的崖壁和嶙峋的山崖,打量着所处的半空中的位置。
“你有办法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想多看你一会啊!”望着她歇斯底里的表情,他有些幸灾乐祸,“不过,从下面看,你的鼻孔实在很大……”
“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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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杀手。”
“我知道。”
“有人要杀我。”
“恩。”
“你不怕么?”
“怕。”
“为什么不走?”
“讨厌一个人……”
“不讨厌我么?”
“讨厌。”
“那为什么……”
“不知道。”
“你……爱上我了?”
“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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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碎的花香和烟味,你究竟喜欢哪个?”
他含着烟,看着指端支离的花瓣和指间淡黄色的汁水,无声地笑了。
“喜欢他们混合起来的味道……”
“为什么?”
“因为……”他别过脸,似乎不愿回答,“血腥味太浓了……”
看着窗外淹没世界的大雨,她的心紧了紧,被雨点打了一般,有些疼,那是一种不知原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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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知道别人已经爱上了自己?”
他回过头,微笑,“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想知道。”
“呵,那要看对方会不会用最宝贵的东西来换了。”
“最宝贵的东西?”
他又燃起一支烟,神色在腾起的烟雾里有些飘渺。
“命啊,生命对每个人都只有一次。”
“那么,你是爱上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第一次见面你就赌上生命救了我……”
“那一枪本来就是来找我的,”他看了看已经愈合的伤口,“就算是八十岁的老爷爷我也会救的——虽然救你和救老爷爷没什么不一样……”
“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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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齿轮碾压着每个人的生命走到了花谢的季节,活着的人们终于发现,没有人能在时间里留下什么,永恒的只有时间。
他蜷缩在角落里,手里拈着一朵破碎的花,身子淹没在烟与影融合的阴影里。
此时的他忽然脆弱得像个孩子,单薄的身体、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还有,仍有温度的心。其实,对烟和花香的喜好不过源于对血腥的厌恶。
“第九个?”
他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手将烟塞进嘴里,狠狠地吸着,耳边响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平息的枪声,任由花瓣在自己的掌心流下痛苦的汁水。
“不怕报仇么?”
“我没有叫你留下……”
“害怕的不是我吧?”
他叹了口气,把脸埋在充满了烟味与花香的手里。
“还差一个。”
“还要继续?”
“我要保护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所以剥夺别人的?”
沉默,空气静得死了一般。
她想看他的眼睛,然而他把它们藏了起来,她只看到他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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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时,床边她的位置已经冷了,屋子里也消失她的气息,推开门,外面的雪光白得刺痛了双眼,空气里充斥着咬噬般的寒冷。空白的雪地上,留着一串凌乱的脚印,一只有小熊图案的杯子瑟缩地躺在脚印的旁边。
他深黑的眸子溢出凛冽的寒气,脚步和心跳一样快速距烈,他没有料到他们会对她下手。
“还要继续?”
谁?谁在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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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雪麻木了他的脚,那句如刀的责问仍在耳边回响。他似乎找到了答案,然而,已经迟了吗?
路到了尽头,前面就是通向地狱的悬崖,而崖边的木桩上,飘舞着她绘着小熊图案却凌乱的衣襟。
他知道那是她,距他只有百米距离,然而咫尺天涯。
他听到枪打开保险的声音,紧接着,是对准了崖边的她的枪口——
“不要!”
“啪!——”
火药味和血腥混合在一起,竟有一种奇异的香,像……花瓣破碎在指间的味道。
一刹那的枪声在空旷的雪地里被拉得很长,仿佛在山谷里产生了回响,冰冷的声音在崖壁间回荡,绝望变成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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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为对方献上生命,就表示爱上了他,对么……”
她的声音贴近他有些僵硬的身体,冰冷如同地上的雪。
“啊……”大口的血从他苍白的双唇间涌出,却淹没不了他的笑意,“我爱上你了,怎么办呢……”
她的拳骤地握紧,想抓住什么又不能,想放弃什么又不忍,就那么痛苦地僵持着。
“你没事……就好……”他吃力地抬了抬头,看了她最后一眼,“呵,死也是一个人做的事呢,你……不要跟来……”
空气重归寂静,静得仿佛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天地间除了空寂,什么也不曾留下。
她缓缓站起来,再看时,已经泪流满面。
“你说错了,其实,亲手杀死心爱的人……才是最残忍的啊……”
她没有理会地上的枪,只是在寂静的雪地上留下一个残破的背影。
每一步都是痛苦的拉锯,每一步都是永诀。
“我知道啊……所以,我只能选择这样啊……”
许久,雪地上传来了一个冻僵了似的声音,雪与血的覆盖下,依旧是一个残破的身体。
“解决了么?”雪地里,手机另一端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看了看她抛下的孤零零的枪,又燃起一支烟。
“一个杀手扔掉自己的枪,就证明她已经死了……”
“是吗?”
“最后一个。”他的声音坚持着。
“没问题,等等……”陌生声音似乎知道他的意图,“你不怕她……我是说,‘殉情’么?”
“不。”
“为什么?”
“因为,”他扬了扬嘴角,依旧是那么温柔的弧度,“我们都是为了最宝贵的东西挣扎的人啊……”
他挂掉电话,把它扔进厚厚的积雪里。
拈起几朵雪花,看着汁水四散奔逃地染湿了手指,他笑了,笑得和支离的雪花一样没有温度。
“无论什么花,捏碎了,都是一样的,都不再完整啊……”
吾言吾语:唉唉,这个文是和《沉沙》(《锁沙》)一起写的,隐晦啊隐晦到不行,呵呵,希望大家不要觉得不知所云才好呐!~
纪念那些,喜欢朦胧味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