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篇锁 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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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邂逅,演绎一段故事,不只是奇迹;
平凡中自有传奇,命中注定。
如果,如果一切只是巧合,是不是就可以当作没有相遇?
“等我干完眼下这趟活,我就带你走。”
是吗?
只可惜,我并未答应……
凄美的故事配着哀伤的歌曲,
谁还能为我唱起?
注定悲伤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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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宁启镇,乌衣巷,很平凡也很安宁的地方。
全国有很多个这样的镇、这样的巷,多得数不清,多得不会有人去在意。
夏日黄昏,人们大都喜欢坐到路边巷口说着家长里短或是道听途说的故事,那些骇人听闻的传奇从来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生活无关。
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一天一天地过。
能一直这样,其实也很好。
“哎,听说没?41号家的刘冬吸毒了!前天才送到戒毒所!”
“刘冬?不是个好孩子嘛!怎么干这事儿!”
“是的是啊!好象是失恋受打击,借机发泄来着。”
“这毒……有没有可能戒掉啊?”
“谁知道啊,听说到现在只要是吸上,就没有一个戒得了!”
“这真……是糟心的事啊……”
“可不是……哎!你这卖的是什么龟啊?”
来人低下头,看了看玻璃缸里笨手笨脚的带壳生物问道。
路摊边的男孩低头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摊前墨绿色的小东西。
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缸里,有五只墨绿色的小乌龟,小乌龟伸头伸脚,爬啊爬啊,却爬不出只高它一分的玻璃缸。
小乌龟还在爬,静静地。
男孩还在看,静静地。
“我问你这是什么龟?我要买一只!”
男孩仍然沉浸在小乌龟的世界里,略长的头发软软垂下,微风吹拂着,看不清他的样子。
“哎!做不做生意了啊!?”
“有人想买你的小乌龟。”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摘下男孩的耳机。
男孩茫然地看想那只手的主人,一会儿,终于笑了。
“五元一只。”
问价的大叔怔了怔,“哦,不买了,不买了……”
男孩便又低下头,双手抱着膝盖,静静地看小乌龟爬啊、爬啊……
“你是学生吗?”
男孩一动不动,小乌龟仍在爬,他也仍然那样看着。
手的主人笑笑地看他,像他看小乌龟那样看着。
“你不用上学吗?”
男孩神情恍恍惚惚地看了看他,又低下头。
“弟弟妹妹在上。”
手的主人英武黝黑的脸上现出一点愁容,随手抽出一支烟点上。
“要抽一支吗?”
“不会。”
手的主人笑笑,掐灭了手中的烟。
“你抽吧,我不介意的。”
“不抽烟的人大多不喜欢烟味。”
“谢谢。”
男孩抬起头,甜甜地笑,然后又低下头,见一只嘴巴尖尖的小龟把前爪搭在玻璃缸沿,挣扎着想要出来。
他看得更仔细了,简直是在鉴赏着一件艺术品,许久没有再出声。
直到那只小龟努力了很多次,也跌倒了很多次,终于放弃,男孩才颇为遗憾地伸了伸消瘦的手,摸找已经拔出耳朵好一会的耳机。
那只手又出现了,它摸到那只耳机,把它交到男孩手中。
男孩愣了愣,看看那只微黑却修长的手,感觉手指触到了硬硬的茧。
“你都不用工作的吗?”
这是男孩第一次主动发问。
手的主人却愣了。
“我在工作啊,我在你旁边卖盆栽,已经两个月了。”
“哦。”
男孩有甜甜地笑了,低下头,继续看小龟爬啊……爬啊……
第二章
小巷的黄昏仍然那么平静,平静得像一碗刚刚煮好的玉米粥,稠稠的、香香的、味道淡淡的。小巷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一辈子一辈子都是这样过的。
即使偶尔有插曲,也不过是些调剂的作料,插曲永远只是插曲,没有人靠插曲过一辈子。
“哎!小子!你这王八是怎么回事!?我买回去三天就死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打着酒嗝站在摊位前,手上拎着两只再也不会缩手缩脚的小乌龟。
男孩蹲在小摊前,一动不动,略长的头发挡住了耳朵。
“你聋啊!我说比的王八死了!赔钱听着没?!”
小摊周围聚来了几个买菜的小巷居民,一个个皱着眉,鸦雀无声地看着。
一只小龟咕咚一声滑下了水,缩头缩脑地不动了,男孩很纳闷,歪着脑袋看得更专注了。
“你他妈成心是不是!?”
满脸横肉的大汉伸出粗壮的胳膊,揪起男孩的后脖颈儿,男孩这才看见他,却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他妈还装傻!?”
男人抡起足球一般大小的拳头,吓得围观的人一个个直抽冷气。
一只手却在此时伸出来,正覆在那饱满的拳头上,这手比男人的拳头小得多,却略黑一些,也略硬一些。
男人气势汹汹地挣了两挣,却没挣脱。
“你……”
“多少钱?我赔给你。”
手的主人淡淡地说,仿佛没有看见男人惊怒的表情。
“五……五块……”
“这是十块,不用找了,你走吧。”
“你……”
“你没事吧?”
手的主人已不看他,转身面向男孩。
男孩仿佛刚刚回神,收回搭在男人粗壮胳膊上的瘦小的手。
“我今天还没挣到钱。”
“没事,我们是‘邻居’,不用还了。”
“那……我送你两只小龟吧。”
“是一对的吗?”
手的主人笑笑,随他蹲下来仔细看那五只缩手缩脚的胆小家伙。
“要那样的才行吗?我不懂。”
“没关系,怎样都好。”
“那你挑吧。”
手的主人沉吟了一会儿,拈起两字缩在角落里没精打采的小东西。
“就这两只吧,回去教训它们一下,胆小的家伙……”手的主人恶意地揪了揪小乌龟的爪子,却一脸宠溺地笑。
男孩用一个小些的玻璃缸装着,又在里面加了些水。
“你在听什么,那么聚精会神的?”
“《借我一生》。”
“好听吗?”
“恩。”
男孩点头,甜甜地笑了。然后又低下头,看剩下的三只胆大些的小乌龟在明显增大的空间里张牙舞爪地爬着
“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事可以找我。”
男孩迷茫地抬起头,伸手接过纸条,又触到他手心硬硬的茧。
小龟呆头呆脑地抬起头,忽而一使劲,两只前爪都搭在玻璃缸沿上。
男孩发现了,急忙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看着。
第三章
小巷的晚霞一向很美,水汽重的夏天尤为如此,晚霞中的夕阳总是美得像个咸鸭蛋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小巷里的人们喜欢在这样的晚霞里谈天说地,被红扑扑的霞光裹着,没个人都显得格外和善。
今天的晚霞颜色却很深,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夕阳灰蒙蒙的,火烧云也灰蒙蒙的。
“听说没?41家的刘冬回家了!”
“这么快!?好了?”
“哪儿啊!那儿太苦了,孩子都瘦得不成人形了!”
“可在家里,他爸妈哪狠得下心啊?”
“说的是啊,可又心疼不是?”
“真是造孽……”
“唉,不说啦!对了……天气预报所今儿有雨,咱快回吧!”
男孩把玻璃缸放好,抬头看了看颜色渐黑的天,又看了看身边空空的位置,静静地。
看着缩在一角的五只小龟,他把耳机从耳朵里拔出来,拨了一个陌生而又很好记的电话号码。
线路接通了,手机那端传来了悠扬飘渺的彩铃声——
是《借我一生》的旋律。
“喂?”
男孩没有说话。
“喂?请说话。”
男孩仍然一动不动。
“你是……”
“……你今天不来了吗?”
“有点事,不打算去了。”
“哦。”
“有事吗?”
“没有。”
“……”
“我挂了。”
“哦……好。”
紧接着,是一串单调又冷清的盲音。
男孩迷茫地望望天,见断断续续的雨滴从天而降,又一阵愣怔。
过了许久才抱起玻璃缸,走到商店的挡雨篷下,把耳机塞进耳朵,看着小乌龟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进玻璃缸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轻轻地拍上了男孩的肩。
男孩缓缓抬头,湿漉漉的眼睛愣愣的,表情也愣愣的。
“怎么湿成这样!?”
手的主人责备着,伸手把他拉起来。
男孩仍是木木的,浸了水的眼睛里还是一片迷茫。
“这样,先去我家,擦干净再说!”
手的主人拉他坐在单车后座,把伞递给他。
“你撑着,放心,我家就在附近。”
男孩一手抱着玻璃缸,一手撑着伞,车子启动,他不由得撞上他厚实的背。
“坐稳了。”
“你不是说不来了?”
“是啊,可现在想来了。”
男孩不说话,只是抱紧了手中的玻璃缸。
小乌龟全都瑟瑟地缩在一起,抱得紧紧地,水边波纹起伏,好象是它们在发抖。
到了家,手的主人扔给男孩几件衣服。
“去洗洗吧,衣服是干净的。”
男孩接过衣服进了浴室,手的主人却兴致勃勃地观察着玻璃缸里的小龟。
小龟受了惊,一动不动地缩成一团,许久才大了胆,探头探脑地散起步来。
“喂!你给我的那两个家伙都是公的……”
男孩从浴室里走出来,又肥又大的衬衫一直垂到膝盖上,裤腿也高高地挽着才没有拖在地上,凌乱的头发湿湿的还在滴水。
一只略黑的手向他招了招,示意他过去。
男孩静静地走过去坐下,伸手向上扯了扯过长的衣袖。
手的主人抓过毛巾轻轻地擦着他的头发,边擦边心情很好地唱着歌——
“借我你的一生,你说好不好,就算有一天我动也动不了……”
男孩从头发和毛巾的影子之间怔怔地看他,一动不动。
“真的很好听,我也喜欢。”
“再唱一次好吗?”
“好啊!你听我有没有跑调……”
“秋风吹过黄昏,落叶飘起来,松开握紧的手,转身要离开。你扑进我怀里,突然哭出来,我忍不住想对你,说出那份爱。是否只有分别,之后的期待,我才能体会你,是我的最爱。
是否只有用尽,一生的等待,我们才能明白,生命中的真爱。借我你的一生,你说好不好,就算有一天,我动也动不了。我要靠在你身边,诉说爱恋不变,直到我不能再说,你也听不见……”
磁性的声音,柔柔缓缓的曲子,清清静静地唱。
男孩安静地听着,缓缓闭上眼睛。
第四章
宁静安详的小巷也有不宁静的时候,比如说今天——今天是中秋。
炎夏已尽,凉风习习,小巷里的人们喜欢在这团圆的日子里将月饼、水果摆在桌上,全家人一起坐在小巷里赏月、吃月饼,平淡又别有情趣。
喧嚣热闹的小巷里,有的人赏月,有的人在看赏月的人。
男孩低下头,蜷缩着看着玻璃缸中的小龟。
今天生意好,眼下只剩下一只小乌龟了,好象很孤单似的,它仰头四处张望着,好象真能看见什么一样。
中秋于它没有什么意义,今天和昨天也没有什么不同——
明天也一样……
一只微黑的手轻轻抚上男孩的肩,紧接着,手的主人已整个人地靠过来。
“昨天,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男孩仍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一个人孤单的小龟,许久才缓缓开口。
“每个人都会死的。”
“……呵,这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有深意的话……”
男孩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笑了,脸上却仍是木木的表情。
“有深意吗?”
手的主人没有回答,只是忽然握紧了男孩的手。
“等我干完眼下这趟活,我就带你走。”
男孩茫然地对上他激动有些走样的表情,眼里仍是懵懵懂懂的神色。
“去哪?”
“哪儿都行!只要离开这!”
“哪儿都行?”
“恩!我们一起走!”
“哦。”
男孩低下头,仍是那样蹲着,一动不动地看着水缸里孤孤单单的小乌龟。
握紧他手的那只生着硬茧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五章
秋天的小巷有些萧瑟,爱乘凉的居民一个个都回家去了,冬天就要来了,乘凉是夏天的消遣,冬天人们却要躲起来。
此时的小箱巷格外安静,不是恬静的那种,而是冷清,冷清中带一点西北风的肃杀。
“听说了没?41号家的刘冬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毒瘾发作受不了了,跳楼了!”
“他今年……二十刚出头吧?”
“二十四,大学才毕业嘛!”
“可惜啊……真是……”
“可不说吗!?啊……啊……阿嚏!”
“哟,感冒了?”
“不好说,瞧这西北风,变天了啊!”
“变天了,咱快回吧!”
男孩摘下耳机听了听风声,抱起玻璃缸走到墙角,有抱膝蹲下,静静地看着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小乌龟。
寂静非常的小巷中驶来了一辆破旧的脚踏三轮车,车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车老板,车后面拉着一个八成新的组合衣柜,衣柜的门锁着,用铁链子固定在三轮车上。
三轮车在一个卖茶叶蛋的摊子前停下,车老板下了车,动手解着衣柜上的铁链子。
卖茶叶蛋的人缓缓站起来,帮他搭把手。
墙角是个风口,男孩紧了紧衣服,又拉高了领子,抱起玻璃缸往向阳的茶叶蛋摊前走。
站在斜阳的余晖里,男孩紧紧抱着玻璃缸,茫然地看着合作解铁链的两人。
一阵几不可闻的疾风吹来,撩起了地上的沙,卖茶叶蛋的人却尖叫了一声,身子猛地一颤,背后爆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所有人都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满脸横肉的车老板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色的枪,借衣柜掩住身形,向方才风声传来的方向快速地开了三枪。
“啊——”小巷里余下的人全对了手中的东西,发了疯般尖叫着跑开,一时间,冷清寂静的小巷成了个可怕的屠宰场。
小龟咕咚一是横缩回水里,怕得直打哆嗦,男孩却仍紧紧抱着玻璃缸站在扬起的沙尘里,茫然地一动不动。
一只生满硬茧的手突然从人群中伸了过来,抓住男孩的手使劲一拉,玻璃缸“啪”的一声摔碎在地上。
“危险!快离开这儿!到家里等我,回去……”
手的主人依然紧紧地抓着男孩,此时却怔住了。
五只小乌龟仰着身子翻倒在赃污的土路上,四仰八叉地很狼狈,艰难地翻过身后,小龟的硬壳居然留在地上,像小碗一样的龟壳里赫然出现了五个白色的小包。
“你……”
手的主人全身剧烈一颤,结实的胸膛前爆出了五朵娇艳绝伦的红花,血莲一般吐着花蕊,美得让男孩禁不住眯了一下眼。
身子失力地向后仰倒,手的主人终于松开了温热的大手,嘴唇拼命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孩却听见了,微抿了一下嘴,他的声音静静的——
“我没有答应你……我也没有骗你,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第六章
一路不停颠簸的三轮脚踏车上,男孩怀抱着五只缩头缩脑的小乌龟,蜷缩在一角,低着头,略长的头发软软地垂下,遮住了他的脸。
“真有你的啊,想到用王八装面儿!哎,你怎么想到的啊?”
满脸横肉的车老板回头问他,本没想收着回音,却听男孩静静地说:
“乌龟有壳可以保护自己……”
“恩,王八有壳,你有刺……上次要不是那愣头青儿,老子我怕是早死在你手里了吧!?”
男孩无声地抱紧膝盖,把脸埋在两膝之间。
今天的风太冷了。
“哎,我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和那条子……”车老板嘿嘿干笑两声,抹了一把腮下的口水,“要不要也考虑一下我?”
“你不行。”
“哎?”难得七少今天这么配合,他也大了胆,不由得又问,“玄英堂的老大都搞不定你,他又有什么招风的地方?”
“他……会唱歌。”
“啥!?你疯了吧?这……”
忽然听见背后有声音,还以为他要出手,车老板急忙闭了嘴。
男孩却只是将耳机塞进耳朵,把声音调到最大。
以后……还会有人为自己唱歌吗?
也许会有,
也许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