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是个敏感的阶段。新南高中有着全市闻名的高升学率，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邹礼是个彻底的理科白痴，这一点可以从他自初中起就差点逼疯过六个以上包括数学、化学、物理等等科目补课老师的事情上得以体现。所以转学决定分科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历史。
    也正因为如此，他很奇怪为什么据说理科相当拿手的蒋东惟也会在历史班。蒋叔叔给的回答是“因为东惟想高三过得轻松一点”。
    嘁，看不起历史吧这是。
    邹礼瞟了一眼右前方蒋东惟微微有些弯下去的后背。安排座位时因为一时半会儿调整不好，班主任刘哥问他能不能委屈下先在最后一排坐一下。于是个子其实比蒋东惟矮了小半个头的邹礼（当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就这样坐到了蒋东惟后面一排，视线略有被阻地上了三节课。
    啪。
    一个纸团落在桌子上。
    邹礼下意识往左前方看过去，隔着一个课桌两条过道的眼镜男生笑容温和地点点头，指指自己然后指指纸团。
    摊开来看——“周容说你很好玩。做个朋友？还有，下课以后要不要一起去买水？梁文韬”。
    ……梁文韬……啊，就是那个据说因为回城飞机延误所以昨天没有出现在宿舍的周容的室友。
    邹礼抬起头，见梁文韬把脑袋侧着搁在桌子上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但还是看着他，就冲他点点头。大概是半夜等飞机清早又赶来学校所以没睡好吧，邹礼想。
    半小时后他的猜想就被证实了。
    “如果没有咖啡我今天就完了……”取下细边金属框眼镜揉了揉眼角，梁文韬把刚从小卖部暖箱里拿出来的咖啡罐头贴在脸上，“连续二十四小时不睡觉的感觉可真不是盖的。”
    “唔。”
    邹礼点头，喝了一口手里的茶。大冬天喝常温冰绿茶的感觉也真不是盖的……
    “很紧张？在新学校？”
    梁文韬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往教室方向走。
    “还好。”比起独自和蒋东惟共处一室。
    “不用担心，我们班的同学都很和善，你跟他们混熟了他们就当你是自家人一样。”
    脸上仍然是恰到好处的微笑，梁文韬停下脚步拉开罐头的拉环。“东惟也是个很好的人，只不过比较别扭，你别放在心上。”
    敢情这重点还是蒋东惟。
    邹礼也堆起一脸春风和煦般的笑容：“那你们得带他去心理辅导室坐坐，这可不是一般的别扭。”
    梁文韬略带点惊讶地看向他，然后忽又笑开。这回他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周容说得对，你真的挺好玩的。”
    “诶～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他？”
    “去吧，他一定会很高兴。”
    “那真是我的荣幸了。”
    邹礼发自肺腑地舒了口气。这个梁文韬看上去还比较像可以沟通的正常人，尽管他的镜片底下偶尔会闪过意味不明的光。
    而且——
    走进教室时邹礼明显感到有几道热切的目光直嗖嗖地射过来；他当然不会认为那是投向他的，自作多情不是他的强项。梁文韬的长相虽然没有蒋东惟那么过分好看，但老实说比起蒋东惟身上散发出的僵冷气息，梁文韬给人的感觉实在是要命的温柔又温暖；更不要说一头乱发嗓门奇大的周容。邹礼悄悄扫一眼，果然看到几个捂着嘴小声议论着什么、眼神却时不时投向他身边的女生。
    “哟，回来啦邹礼，过来下过来下。”
    刘哥站在倒数第三排朝他招招手，“这里，你就坐这里吧！”
    “哦。”
    把只摊出来一本的课本收进包里，邹礼走过去。“这是班长杨悦，这是团支书王心然，这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梁文韬——不过看上去你们似乎已经有过交流了——有什么学习上或者其他方面的问题问他们就好了。”刘哥扶扶眼镜，显然是对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
    得，被美女左右夹击了哈。
    邹礼在心里暗笑出声，表面上仍然是含蓄地谢过了刘哥，坐了下来。
    “杨悦，班长兼任数学课代表，不过不提供作业拷贝服务，希望相处愉快。”
    左手边看上去白皙乖巧的女孩子气势骇人地伸出手，邹礼暗暗咽了咽口水，接受了她短促而有力的一握。
    右手边的女孩子笑了笑，“王心然，团支书，无兼职，一定要说的话——”
    她扭头朝后面看了眼，然后笑盈盈地回头，“蒋东惟名义上的女朋友。”
    “哦……诶——？！！！”
    邹礼张大着嘴惊叫出声，坐在他后面的梁文韬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
    王心然咯咯笑起来，杨悦一脸“你又来了”的表情扶了扶额。
    “他他他——他这种假人居然会有女朋友？”
    扯开梁文韬的手，邹礼也顾不得是不是失礼，保持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问道。
    “假人？啊，确实，他看上去似乎是有点不对。”
    王心然点点头，复又嫣然巧笑：“大概是因为家里的事吧，他家里似乎挺复杂的。听刘老师说你们是亲戚？”
    “才不……”
    “同学们——把数学书拿出来，开始上课——”
    邹礼回过头，一个看上去很微妙的扎着马尾辫的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讲台上，声如洪钟地打断了他。
    “中午一起吃饭？”
    王心然小声说。
    邹礼犹豫了下，结果梁文韬很有技术性地微微站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我陪你”。
    这下肯定是要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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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亲？”
    杨悦歪了歪脑袋，皱着眉头问。
    “嗯。很远很远的亲戚。三代旁系开外。”
    邹礼口齿不清地回答。他的嘴里还有小半块排骨没嚼烂。
    食堂里人来人往，用“熙熙攘攘”来形容都不为过。不算宽的走道上挤满了找座位的学生，托着盘子举着汤碗的架势看上去就相当危险。
    “尽管这么问很失礼，但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喜欢蒋东惟？”
    喝了一口汤润润嗓子，邹礼权衡了下，还是开口问了。
    “嗯……因为他很帅。”
    对面的女孩仍是笑眯眯的，不过邹礼看着总觉得有点心里发毛。
    “啊，这样啊……”
    “开玩笑啦开玩笑。因为他人很好。一次学生会活动的时候我爬山崴了脚，他就一直把我从半山腰背到了山顶上——很浪漫吧！”
    收起有点奇怪的假笑，王心然的语气略带一点自豪。“东惟是个很热心的人，一直到上个学期都是这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寒假他连个短信都没给我发过，MSN和QQ甚至根本不上线。我知道是他家里出事了所以没敢打扰他，可昨天我想找他出来聊聊他都拒绝了，今天连句话都没跟我说——”
    一口气说完一段话，王心然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然后一脸忿忿地总结陈词：“我在想要不要干脆分手算了。”
    哈利路亚——！！姑娘你终于觉悟了！！
    邹礼在心里热烈地撒小花。
    “东惟有他自己的难处，他现在心里很难过，你别火上浇油行不行。”
    一直埋头吃饭的梁文韬语气温和地说，同时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邹礼惊恐地发现他居然已经把饭菜一扫而光。
    “哼。”
    王心然还是一脸忿忿，全然没了之前巧笑倩兮的模样。杨悦斜眼看她，又是一脸“你又来了”的表情。
    平静的午餐时光很快就被不速之客打断。
    旁桌的两个女生吃完离开，迅速坐下的男生放开了招牌大嗓门和他们打招呼。
    “文韬杨悦还有大嫂——啊还有小礼子，这么巧啊一起吃午饭！”
    周容一巴掌拍在梁文韬背上，后者看上去险些喷出血来。
    “跟你说了别这么叫我……”
    邹礼郁闷地拿筷子戳了戳盘子里仅剩的几粒米饭，而对面的女孩子在听到这个称呼后已经笑出了声。
    ……要是他们知道妈妈和蒋叔叔在家里一直这么叫我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直接把饭喷到我脸上？
    “东惟？”
    发泄过了的王心然又恢复了甜美可人的模样，微微侧过身看向隔了个杨悦坐在一旁的蒋东惟。
    “嗯？”
    被叫了名字的这位连头都没抬。
    看上去又一次怒从心起的女孩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保持着温柔的声音继续问：“放学以后有没有空？找你有些事情谈。”
    终于抬起头的蒋东惟看上去像断电一样定了两秒，然后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了”。
    “……我们分手。”
    王心然扳下脸，动作夸张地开始收拾桌子。连邹礼都看出来这是故意的，她自然是希望蒋东惟可以挽留她。连周容都在一旁打哈哈：“说笑呢吧大嫂你怎么都能就这样抛下我们单纯脆弱的……”
    “好。”
    蒋东惟依然没有抬头，只是停止了动筷子。
    邹礼看到王心然明显地红了眼眶。杨悦赶紧站起身，说了句“我们吃好了”就拉起泫然欲泣的女孩子大步离开，临走前狠狠地瞥了蒋东惟一眼。
    连周容都愣住了。
    “——烂人。”
    邹礼放下筷子，冷冷地看着蒋东惟。“人家女孩子这么包容你你居然连个台阶都不给下，简直烂透了。”
    梁文韬轻咳一声，轻轻按住邹礼的肩。邹礼一个用力挣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蒋东惟。“我是一直都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和我妈。不过现在扯平了，因为我现在非常非常讨厌你，抵上你讨厌我和我妈的两人份。”
    周围几桌的学生听到了动静纷纷转过头来。
    蒋东惟抬头看着邹礼。忽然笑了。
    “麻烦帮我们收拾下。”
    周容显然还在消化蒋东惟这句铿锵有力的命令，梁文韬也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邹礼却发现自己已经毫无征兆地被蒋东惟拖离了座位朝门口走过去。
    “干嘛啊你……喂喂喂轻点儿轻点儿！”手被握得生疼，蒋东惟还是头也不回地拉着他走。
    ……反了天了啊——！！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少男了啊——！！！
    邹礼在心里默默呐喊，接受一路上学生好奇眼神的洗礼。
    一路被拖到大礼堂后面，邹礼终于用力推开蒋东惟，把自己红彤彤的手救了回来。“什么毛病啊你？羊角疯？”
    蒋东惟轻轻喘着气，停下来瞪着他。
    邹礼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我又没抢你的菜吃。”
    “你干嘛说得那么大声？”
    蒋东惟皱着眉头问他，“你就这么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哈？”
    邹礼简直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糨糊：“我和你什么关系？没血缘的兄弟而已你犯得着这么发疯吗？”
    “兄弟？呵，你以为这个兄弟能当多久？”
    蒋东惟又笑起来，不过在邹礼看来这个表情堪称扭曲。“我告诉你过不了半年他们又会离婚，到时候我们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明不明白？”
    ……
    “解释一下，我听不懂。”
    出乎蒋东惟意料的，邹礼反而冷静下来。他靠上身后的大楼外墙，抱起手臂，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我爸没你们想得那么好。他觉得这是对的人那她就是，哪一天他忽然觉得这个人不是原来的感觉了那她就什么都不是了——换句话说他随时有可能结婚也随时有可能离婚，这么说你懂吗？”
    蒋东惟也靠到墙上，慢慢蹲下身。“这确实是他第二次结婚，因为之前交往的所有女人都没有超过半年的。可这次他居然结婚了！可——哈——可我知道他没变，他还是以前那个他，只不过这次他对自己的感觉过分自信了而已。也和你母亲有关系，她在感情上似乎很强势，我爸很久很久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了。”
    “……我第一次听你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邹礼忽然笑出声来。
    蒋东惟抬头瞪他。“你到底听没听到我说什么？”
    “听到了啊。你爸是个专情又多变的人，这我妈早跟我说过了。她也知道你爸前科累累，不过——她可是我妈。我妈不止是女强人，她根本就是个女超人。”
    走到蒋东惟跟前蹲下身，邹礼呵呵地笑：“太可爱了，你就为了这事儿僵了整整两个月？太憋得住了你。”
    “……不是。”
    蒋东惟皱皱眉头，“别的和你没关系。”
    “是是是，和我没关系——和王心然总有关系了吧？赶紧去找她，现在还哄得回来。”
    “不用。”
    拍拍肩后面的灰站起身，蒋东惟又恢复到了扑克脸。“算了，跟你说什么都没用。回去吧。”
    “别啊！有什么事儿别憋着，要憋出病来的。”
    邹礼也站起身，推了推他的肩膀。
    蒋东惟反射性地闪开，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真是。
    邹礼咂咂舌。他都开始怀疑刚才那个滔滔不绝的人是不是自己错觉出来的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