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对于章晓来说，就像是第二个家，他对这里的感觉熟悉到，只要他睁开眼，他就能知道他躺在哪间房间。
    章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每次醒来的时候，总要在深夜。
    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只有勒隐明。
    但是章晓知道，他比什么时候都喜欢这种时候——只有勒隐明在身边的时候。只有他，一睁开眼就能够看到，不会离开。
    右手被打断了，头也很痛，但是章晓还是伸出手去揉趴在床前的那颗脑袋。
    勒隐明是发型师，但是他的头发却没办法自己剪。看惯了他给别人剪出来的漂亮，再看回他头上的杂乱，章晓不禁想笑。
    揉着头发的手被握住，勒隐明醒过来了。
    章晓冲着他一笑，“嗨，你醒啦。”
    一句话未说完，勒隐明就已经紧紧的把他抱入怀里，手压得很痛，可是手掌按住的地方，那剧烈的跳动让他更痛。又让他担心。
    “喂，别搂得这么紧，我手痛。”
    勒隐明放开他，定定的盯着他看。脸上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像是要发怒，最后却又变成无可奈何的泄气。
    章晓看着他的表情，感觉很好笑。
    “干嘛？有话就直说啊。”
    “没有，饿不？我妈煲了粥，我盛给你。”
    章晓眨了眨眼，说：“好。”
    幸好还有只左手，章晓十分庆幸没有两只手都被打断了，不然，真的要勒隐明喂着吃，那可就糗大了。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的表现出他可以应付的样子，可是看着勒隐明越来越黑线的脸，章晓也知道自己的表现不过关。
    没有办法，章晓把汤匙一扔，“给你！”
    勒隐明没有说什么，端过来一口口喂他吃。
    章晓一边别扭，一边不停的催眠自己：我是病人我最大，被照顾是应该的，没事没事，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勒隐明一边喂他吃，一边看他眼睛骨碌碌乱转，就知道他心里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也不禁一阵郁闷。别人谈恋爱互喂东西这种事应该不算什么吧？为什么他们除了吵架冷战就没别点的？
    很快粥吃完了，章晓看看自己身上的绑布，开始不安分，在床上翻来翻去。
    “你干嘛？”
    “我想洗澡。”
    “洗个P，我才刚给你擦过身子不久。”
    “你？我？”章晓指指勒隐明，又指指自己，泄气了。
    勒隐明在他床边坐下：“怎么？不想让我碰？”
    章晓举单手投降，“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到底谁在跟谁计较？”
    章晓将勒隐明往身后一扯，舒舒服服在靠到他怀里去。
    “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少些幼稚？”
    勒隐明顿了顿，双手终于环了上去，将章晓整个圈在怀里，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我跟你在一起很幼稚吗？”
    慢慢的说着，勒隐明没有了火气。很多年前，章晓连靠近都不让，很多年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等到他主动投怀送抱。
    “难道你不觉得吗？还是你觉得，一直以为都是自己一头热？”
    勒隐明没说话，只是轻轻的亲了亲他。
    章晓被他这举动逗笑了，“喂，吵架不要吵一半熄火啊。”
    “我问你，那夜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
    “上官连樱来的那夜，你心里怎么想的？”
    “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
    “想知道。”
    “不想说。”
    勒隐明松开些，直直的望进章晓的眼，“那天我很矛盾，我很希望你就这样昏迷不醒，这样子你就不用去澳大利亚，也不用跟上官连樱结婚，死掉了也好，我会霸占着骨灰不让他们抢走，这样你就永远的陪在我身边了。可是我又不想你死掉，因为你死了，我不知道去哪里再找一个人来替代你。”
    章晓在他怀里笑。
    “真白痴。”
    “白不白痴也好，反正我只是想你知道，我这一生也就只爱你一个这么深了。”
    章晓看着勒隐明笑，勒隐明再度拥他入怀。
    “别老是玩弄我。”
    “我从来都没有玩弄你，只是你一直觉得我在玩你而已。”
    章晓笑了笑，任由勒隐明亲着。
    “你那天晚上该不会就想这些吧？还有没有其他？”
    “精神这么好，难怪被打了也没跟没事一样。”
    “哎，别讽刺我啊，快跟我说，你当时还有想什么？”
    “想什么？悲伤、绝望、气愤，无能为力，当时我多恨自己没用，留不住你，也帮不了你。”勒隐明自嘲着。
    坐得久了，章晓有些累，“我们躺着说。”
    勒隐明点头，于是两个人躺着继续说。
    “那天晚上我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恶魔能够达成人的愿望，我愿意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他，换取你留下来。”
    “傻透顶了，尽想些有的没的。”
    “我那时是真的绝望，凡能够帮忙我的，我希望全是真的。”
    “笨得有够剩的。”
    “那又有什么办法？那个时候已经是走投无路，你是不知道那种感觉……”
    “不，我知道。”
    章晓低声说，勒隐明盯视着他。他笑了笑。
    “其实当时我也挺想卖灵魂的。”
    “为什么？”
    “因为我也走投无路啊。”
    “啊……”
    章晓哼了哼，“啊什么啊，只准你一个人难受啊？”
    勒隐明握住他的手。
    章晓叹了口气。
    “其实那个时候我很想逃避的。”
    “逃避什么？逃避我？”
    “逃避你？臭美吧你。我是想逃避责任。”
    “我可看不出你有丝毫想逃避责任的迹象，我记得当时某人是硬往枪口上撞，还硬要去澳洲……”勒隐明没好气的说，看到章晓在笑，想起什么，突然面色一变，咬牙切齿。
    “我知道了！你想以死逃避！你个白痴！我告诉你，你以后如果再有这种想法，下辈子我绝对不放过你！”
    章晓假装无奈的叹了口气，“这辈子你都不放过我了，不要说下辈子。”
    “我说认真的！”勒隐明严肃的说，“你离开我也好，跟其他人结婚也好，哪怕我们活得再痛苦都好，你都要给我好好活着，我一点也不希望你死。”
    “我知道，有这种念头很不应该。可是当时真的很无助，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而且那也只是一时的软弱……”
    “你一时的软弱差点死掉！”
    “不是没死成吗？”
    “你敢说没有上官连樱你真的不会死？”
    章晓笑笑，“我敢说，没有她我真的不会死。”
    勒隐明不信。
    “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想死。”章晓说着，渐渐有些眼困。“我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说？”
    章晓抽自己的手，只是看着勒隐明笑了笑，并不说什么。
    “喂，你别说了一大堆结果都变成是废话啊。”
    “说得太明白，不是废话也都变成废话了。”
    勒隐明想想也对。什么事情都说白了，那也就没意思了。反正章晓要他想，他就慢慢想吧，或者真能想出点什么。
    勒隐明好一会不出声了。
    章晓睁开眼睛看，原来他已经闭上眼睛，有点微醺了。
    “勒隐明，我怎么觉得你变得越来越笨了？”
    勒隐明没有回答，章晓瞪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道他的孩子还在不在人世？
    如果在，看到今天的他会说什么？
    还有他曾经的女朋友，又在世界哪一个地方，是否也曾想起他？是否也对他怀着想念，还是厌恶？
    章晓不知道，但是他一点也不想失去勒隐明，现在。这个因为爱他而变得越来越笨的男人，大概是世界上最疼他的人了。
    第二天医生顶着熊猫眼逛进门来，拖了勒隐明就走。
    连章晓在后面喊也不理。
    “我徒弟啥反应？”
    “啥反应也没。”
    “不是吧？那你不是什么也没记到？”
    “确实。”
    勒隐明老实回答。他跟章晓两人的悄悄话，他可不想让第三者听到。
    “切。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医生很生气，甩甩手，准备回去睡觉。
    “医生！”
    勒隐明叫住他。
    “干嘛？”
    医生口气很凶。
    “我想，也许你是对的。”
    “哦？”
    “章晓心里有我，八年前。”
    医生回过头来，笑了笑。
    “我就说嘛，一个人怎么可以无缘无故一定要抓着另外一人的手，勒隐明，是你不相信自己。”
    勒隐明点头。
    “是的，我对自己没信心。”
    “你以后也要对章晓多点信任，你没安全感，他也会跟着没的。”
    “我明白。”
    “还有一个就是，不要太迫他。”
    “什么？”
    “没什么。”
    医生想了想，不说了。
    也许章晓并不是很想让勒隐明知道这些事情。
    从他连他也不想说的情况来看，连累勒隐明的事情，他更加不想做。
    其他人或者不知道，但是医生知道，他的傻徒弟是怎么去重视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