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自奶奶生病之后有去过一趟宿舍，虽然事先打了电话给陶晓，却也并没同她遇上。烟月收拾了一些随身的衣物和简单的被褥，回到医院只随意在奶奶的床位旁打了个地铺，虽说医院里的温度调的稍低一些，却也还过得去。这几日来，烟月一直在奶奶身边悉心照料，不敢有半分疏忽。
    这天见完谢羽风回来，因他知她记挂着生病的奶奶，是以并未有多耽搁，送烟月回到医院也不过八点略过。
    雨早已经停了，空气里似还残留着泥土和芳草的清香，湿漉漉的风吹在人身上有些微的凉意。
    谢羽风的车停在医院门口，他下车替她打开车门。烟月从车里出来，感觉胸腔里的空气一点一点填满，这一路上，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挤着透不过气，憋闷得慌，直到这一刻才又恢复过来。
    他就站在她的身边，距离拉的很近，身上那阵特有的酒香仿佛也若有似无的向她飘来。想到刚刚的糗事，烟月的脸又飞速的涨红起来，只是低着头，不敢抬眼。
    他似有低低的轻笑，倘若烟月此时抬起头来，定能撞进他眼中的那一抹柔情神韵，无限俊逸风流，潇洒肆意。
    随后谢羽风略微试探着问：“要不要……我随你一道上去？”
    烟月被他不期然的一问，微一愣神，随即忙抬头朝他慌乱摆手，“不……不必了，医院晚上不太方便进出，下次……下次好了。”
    谢羽风看出她脸上的笑容勉强，眼中有一瞬的暗淡，却也只是一瞬。他微侧着手轻拍她的脑袋，动作温柔，微湿的发，茸茸的触感，叫他不舍放开。“那快回去吧，我下次再去看老人家。”
    他的声音低低的，仿如春日里的微风，能吹醒封冻的大地，拂在心上却是暖暖的叫她忍不住沉迷。
    她的心这一刻止不住轻颤。
    竭力掩饰着心中的尴尬，下意识退开一步，“呃……好。”
    不再看他，烟月转身离开。
    不可以，不可以沉溺……他救过她，还答应会救奶奶，他是她的恩人，他注定不属于她，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没有资格，她只是填补他心中那个人的空缺，只是这样……这样想着，眼眶又莫名其妙的泛起热来，烟月咬了咬唇，暗恨自己如何变得这般没用，脚下的步子也不禁加快起来。
    谢羽风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只觉得那一抹微弱的白，在这漆黑的夜色里显得那样孤单脆弱，叫他的心仿若溺在了一湖水里，浮浮沉沉，没有着落。方才灿若辰星的眸子，此刻却如一汪深暗的潭水，幽幽澈澈，缠绵不舍。
    烟月放轻了脚步，走到病房门口，却见奶奶独自站在窗前。房间里没有开灯，却是洒了一地的月光，明亮的窗口映出奶奶瘦弱的轮廓，静谧黯淡的如同一幅水墨画。
    烟月心头一滞，缓缓走到床边，轻唤了一声“奶奶……”
    她并不回头，一双淡漠的眸子依旧静静的望着窗外，没有方向，没有温度。
    “有空带来给我看看吧……”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说，烟月却是知道，奶奶说的话从来不会敷衍。
    “奶奶……”烟月心里有些着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必说了，我睡了，你也快歇吧。”她只是不容她拒绝，她向来不容她拒绝。
    躺在床上，并不曾睡着。她知道烟月还有些踌躇，只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她这一辈子，只能是对不起她了，不过这一次，还是未知。
    她知道她要捐肾给她，她的孙女，她又怎会不知道。只是，她不会允许，这一天，她早就等了太久了。可是，在走之前，她总得要见一见那个人，也算是，了却了这一桩心事了……
    这一夜，烟月辗转反侧，怎样都无法入眠，终于只好放弃的睁开双眼，怔怔的望着半明半暗的房顶。
    医院里面总是这样安静，安静的没有一丝响动，从这样的静中又渐渐的生出一种寒，彻骨的寒，直冷到人心里去，仿佛要将人们身上那一点微弱的暖意都全全驱散。
    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在这里倒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他们去到另外一个更为寒冷的世界，忘记这一世的烦忧，忘记这一世的喜乐，也忘记了这一世相识，相知，相亲的人，淡然的让一切重新开始，却留给活着的人永远抹不去的伤痛。
    夜渐渐深了，屋里的两个人却是谁都没有睡着，只各自想着心事，等待天明。
    然而此时的薛家却并不安宁。
    薛云山唯一的宝贝女儿薛柔儿早已哭得杏眼通红，头发散乱，满面泪痕，天昏地暗，偌大的房间里被弄得一团乱。
    薛柔儿只是坐在床上掩面痛哭，姜眉也是无法，只得好声劝慰，“柔儿快别哭了，是妈不好，是妈的错，妈不该把昨儿的报纸藏起来，柔儿想怎么样都行，只是不能再哭了，一会儿你爸可就回来了。”这么说着还一面望向门口，生怕薛云山此刻就回家来。
    可薛柔儿却是越想越伤心，哭声反倒更大起来，直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还艰难的呜咽道：“风哥哥有喜欢的人了，柔儿再也没机会了，风哥哥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柔儿了，呜呜呜……”
    姜眉真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这个女儿，从小就是薛云山的心头肉，真真是捧在手里都怕化了。偏偏她又是受不得半点苦，吃不得半点亏，每每有什么不顺心的就躲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昏天黑地，任是谁都劝不住。若是叫薛云山知道了，又得怪她连女儿都照顾不好，总是让柔儿受委屈。
    姜眉拉住薛柔儿的手，不再让她去揉眼睛，“这些个东西你怎么就当真了呢？往常不是也有许多报纸杂志的说三道四么，可也从没见谢羽风身边出现过什么女人，这次一定也是一样，不过是些八卦炒作，根本不用往心里去。”
    薛柔儿一听这话，急得扯过报纸，指着上面的照片道：“你看看，这哪里像是炒作，往常那些都是无凭无据，这次可是真真切切的……风哥哥怀里分明抱着个女人。”说着又是痛哭。
    “既然你说谢羽风喜欢上了这个女人，那她为何又要去相亲？这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姜眉略有不解。
    听姜眉这么说，薛柔儿随即止住了哭，眼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
    “莫不是……这女人在耍手段？”姜眉低头盯着报纸，疑惑的道。
    一听这话，薛柔儿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熄灭下去。这么说来，还是个厉害角色，那她岂不是更没指望了？想着又断断续续抽噎起来。
    姜眉真是暗恨自己多嘴，忙止住薛柔儿道：“我的傻女儿，她会耍手段，你难道是死的不成？他本就是你一早看上的人，家世背景和咱们可说是门当户对，人又长得仪表堂堂，难道出了这样一个无名无分，甚至是毫无来头的女人，你就要放弃不成？”姜眉见薛柔儿止住了哭，又接着道：“这个时候你要做的，绝不是在这里哭哭啼啼，像个弃妇。而是要抓紧时机让谢羽风尽快对你上心，万不能让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得了便宜。”
    “可是……可是风哥哥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不会一点都没发觉的。”薛柔儿对母亲的话有些心动，却又忍不住担忧。
    “那是因为你不够成熟，不够有魅力。”“从小到大，你就爱粘着他，在他眼里，你一直就像个小妹妹。可他是个男人，男人都喜欢能让他们着迷，能讨他们欢心的女人。你这样整天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当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了。”姜眉看着女儿，有些无奈的道。
    “那……那要怎样才算是有……魅力？”薛柔儿怯怯的问。
    姜眉见女儿总算是有点开窍了，于是微笑着凑到她耳边，小声的道：“……”
    不一会儿，薛柔儿无限娇羞的低下头去，脸颊一片飞红，再不敢抬头看她，唇角却是挂上了一抹羞涩的笑意。
    此时薛云山从门口进来，看见薛柔儿屋子里的满目狼藉，眉头紧紧皱起，恼怒的看向姜眉，“到底是谁又欺负了我的柔儿？”
    姜眉见薛云山回来了，忙站起来笑着迎上去，“哪里有人欺负了她，又有谁敢欺负你的宝贝女儿？不过是心里头不痛快，发发小孩子脾气罢了。”
    薛云山随手把外套丢给姜眉，忙满脸宠溺的坐到薛柔儿身边，“宝贝柔儿？又是什么事不痛快了？跟爸爸说说？”
    薛柔儿还想着姜眉刚刚说的话，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此时听薛云山问话，忙道：“没……没什么，小事而已，不敢劳爸爸费心。”“爸爸，您这么晚回来，一定也累了，快去休息吧。”说着便忙不迭的将薛云山往门外推，随手也将姜眉推出了门外。
    望着紧闭的房门，薛云山有些不解的皱眉，“到底是什么事，竟还瞒着我？”
    姜眉看他在女儿面前吃了鳖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女儿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说着略显得意的转身离去，徒留薛云山一脸的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