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晚，炎热喧闹的叫人无心睡眠，宿舍里面没有空调，唯靠一只老旧的吊扇实在不能消减暑气。
    烟月把该整理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堆放在门边，其实本来也没多少东西，用不着的都在学校的跳蚤市场上卖掉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半旧不新的衣服被褥，还有几本实在舍不得卖掉的书。
    把最后一包方便面泡上，烟月倒了杯水走到阳台上透气。
    公寓楼后面是座山，面朝宿舍的一边已经人工处理过了，还在半山腰上造了个古韵十足的小亭子，天气若是好一点，经常能看到一对对甜蜜的小情侣在山坡上散步。因为只是轻微近视，烟月除了上课平时并不戴眼镜，刚来的时候，还在室友面前傻傻的惊叹那居然是座石头山。室友白了她一眼，说：“你再看看，那是水泥。”
    如今，全宿舍只留下烟月一个人。烟月本来是想回家的，虽然老家就在离市区两个多小时路程的小镇上，但毕竟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她年纪大了，烟月不放心。可是谁知，前天烟月跟着一群人，完全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家小型的房地产公司应聘，那家公司的经理竟然当场决定聘用她为助理，虽然只是先试用一段时间，可好歹是个机会。她不是一流大学出来的，至多算个二流，念的中文专业，正是特别难就业的专业之一，回了家，没有后台，恐怕很难。打电话回家，奶奶旁的没说，只叫她一个人注意着些，随意寒碜了几句便推说话费贵挂了线。这两天她一直琢磨着奶奶是不是生气了，却又怎么都闹不清楚。
    其实，这二十几年来，烟月从来都看不清奶奶的心思。她话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沉默着，也从来不像别的老太太那样爱去左邻右舍窜门，爱东家长西家短的扯话。出来念大学之后，她也极少主动打电话来询问烟月的情况。相依为命了近二十年，她对烟月的态度永远都是不冷不热，不算太疏远也不算太亲近，而很多时候却更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吱……吱……”阳台下的老树上，有只知了每到这个时候便开始叫唤，已经快两个星期了，声嘶力竭的，叫人听了更加心烦意乱，燥热不堪。烟月稍稍从窗口探出头去，在黑暗中向着那棵老树的方向望了望，喃喃道：“叫吧叫吧……你在地狱里呆了那么些年，一出来便这样闹。”
    窗外树影婆娑，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烟月把一只手探出去，感到有微凉的风一点一点拂在小臂上，心想，起风了，睡到后半夜大概能凉快些。
    拉回窗纱，回去把面吃完，便倒头睡下了。
    床上的东西差不多都被收起来了，硬硬的木板硌的她的背有些疼，想着明天得早些起来，先把东西搬进公司宿舍再去经理那报到，啊，忘了问经理早上几时上班了，那就尽量早些吧，第一天上班，总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这样想着，烟月才渐渐进入梦乡。
    在这仲夏之夜，她的心里带着点儿喜，又带着点儿忧，是真的有些累了，连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微微的蹙着……
    大约是因为心里紧张，睡到半夜便莫名其妙的睁开了眼睛，打开手机看时间，才两点一刻。烟月把手机重新关机，塞到枕头底下。闭上眼睛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索性睁着眼睛看黑暗中那只落满灰尘的老吊扇，看它缓缓转向自己，然后又漠然的转向别的方向，周而往复，永不停歇。
    屋子里面突然亮了一下，是闪电，然后便开始打雷。烟月一直听的十分真切，起先只是偶尔的一两声闷雷，后来，雷声变得大了，雨点随着一声巨响噼噼啪啪的砸到地上，那些混乱的声音很快充斥了整间宿舍，倒叫她莫名心安。
    早早起来，把行李一袋一袋的拿到公寓门口，司机帮忙装上后车箱，因为有两床棉被，烟月来回跑了好多趟才完事。
    宿管阿姨看了笑眯眯的问她：“要走了？”
    “嗯……”大概四年来宿管阿姨的每次友好搭话，烟月都是以这样短暂而局促的方式回应的。
    “毕业之后记得一切当心，有空的话就回来看看啊。”
    宿管阿姨的声音一直是这样软绵绵的，直暖到人的心坎里，这倒叫她更局促了，“嗯，好，我会的……”匆匆应了一句她便上了的士车，车子发动起来，后视镜里，整幢公寓楼缓缓向后退去，然后被路边的树木遮掩掉，烟月一直呆呆的望着。
    东西都整理的差不多了，才看见与自己同寝室的另一位女生，很好看的女孩子，短短的头发，黑得有些发亮，柔柔的贴在脸上，眼睛很大，眉毛弯弯的。她将一只手伸到烟月的面前，很礼貌的说：“你好，我叫陶晓，也是新来的，以后请多指教。”
    烟月看着她满身挂的大包小包有些发愣，直到发现她好看的眉毛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伸出手去握了陶晓的手说：“你好，我叫顾烟月，请多指教。”
    后来烟月问陶晓，那个时候怎么知道她是新来的，明明东西都收拾好了啊。陶晓笑呵呵的说：“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也是个新兵。”
    那天上班到底还是迟到了，因为陶晓非要把东西都整理好了才去报到，还说第一天得摆出点样子来给人瞧瞧，不能因为是新来的就让人觉得好欺负。烟月也被逼留下来替她整理那一堆杂七杂八，结果两人都接受了马经理的一回严肃再教育。
    第一天下来，两个人累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忙忙的冲了个澡，就倒头睡下了。
    就在烟月快要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床一沉，然后陶晓便爬了上来，烟月感到她先是碰到了自己的手臂，犹豫的摸了一会儿，然后又将它整个抱在了怀里，顿时她的整条手臂就像是浸到了热水里。
    “热……”烟月忍不住咕哝了一声，试图把手臂从她怀里抽出来。
    陶晓却不依不饶：“你身上凉，借我降一下温。”
    试着抽了几次都抽不出来，烟月终于只好放弃的由她抱着。
    这一夜，虽然很热，两个人却都出奇的无梦好眠。
    可是，第二天，马经理并没有轻易放过他们，把所有劳心繁杂的活都丢给了两个还在试用期的小助理，而自己却一直都在和他的美女秘书沈心瑶暧昧调笑。
    “你看看，这些账目分明是有问题的……”陶晓压着声音将一沓账目表递到烟月面前。
    烟月看看那沓文件，再看看陶晓，不明所以的说：“你怎么知道？”那些复杂的框框和图文向来最能让她犯晕。
    “废话，我的专业可是学的财务管理，用心点就能看出来，这些账目记录里面有好多处都自相矛盾……”陶晓小声的说。
    烟月被她严肃的语气吓到了，下意识的望了一眼马经理的办公室，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意思是……”
    “没错，公司里面有内鬼。”没等烟月说完，陶晓便接道。
    刚说完，两人便看到马经理趾高气昂的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后面跟着袅袅婷婷的沈心瑶。两个人都是一震，赶忙将刚才翻看的那沓账目塞到成堆的文件底下，匆忙鞠躬：“经理好。”
    “嗯……”马良安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然后又在他们的脸上来回扫了几圈。略一停顿，说：“你们两个，明天晚上跟我去一个饭局，借此机会历练一下。记得打扮得漂亮点，到时有很多重要人物都会到场，别太丢脸。”说完便转身进了办公室，徒留烟月和陶晓站在原地面面相窥。
    马良安的办公室里，宋巧云端着杯咖啡，柔弱无骨的身子几乎整个都趴在了办公桌上，用软腻腻的声音说：“马经理，您怎么能带上那两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却不让我陪着您呢？”
    马良安就着她的手轻啄了口咖啡，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笑说：“明天那一群老色鬼的场子，我怎么舍得把你带去呢？”
    晚上洗过澡，烟月把换下的衣服洗完晾好，进屋只见陶晓在拼命的翻箱倒柜，走过去不解的问：“你在找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整理好，怎么这么快又被翻成了一团乱麻？
    “奇怪，上次参加舞会买的那件咖啡色的礼服怎么找不到了？”陶晓头也没抬，皱着眉头喃喃。
    烟月有些不解：“你有活动……怎么没听你说呢？要不要我帮忙？”
    陶晓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望向烟月。只见她穿了一条领口缀有蕾丝的纯白色睡裙，裙摆一直遮掩到膝盖，脸上因为炎热有些微微的泛红，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散落在肩上。上下打量了一遍，陶晓又不死心的站起来凑近了烟月的脸颊，细细观察。
    烟月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她严肃的表情，忍不住怯怯的后退一步，问：“怎么了？”
    陶晓见烟月有些被自己吓到，方才停止打量，后退几步靠着衣柜，一手环胸，一手撑着下巴，叹道：“烟月，说实在的，仔细看看，你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这平日里的装扮……着实土气了些。难道说，明天，你要穿着你平时的那些连初中生都要嫌过时的衣服去参加那个饭局？”
    烟月尚未反应过来，只呆呆的说：“有什么不对么？”
    陶晓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大声道：“当然不对了，你傻啊，你没听那个姓马的说有很多大人物会到场吗？当然得抓住机会钓金龟喽……”
    烟月见陶晓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道：“什么金龟啊，还海龟呢，我啊，什么龟都不要，只想找一个能疼我爱我的人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说完便不在意的低头清理晚饭后凌乱的桌面。
    陶晓听了一愣，抬头见烟月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感觉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忙忙的回过头继续找她的礼服，一边不屑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再疼你爱你，没有钱，又怎么能好好过日子？”
    那一夜，烟月早早的睡了，可陶晓却像是赌气似的，一直不死心的找她那件咖啡色礼服。最后，她把箱子里的衣服全部拿出来，发现它被平平整整的压在箱底，陶晓一直呆呆的望着那件衣服，就那样坐在箱子旁边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