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纳尼亚，凯尔帕拉维尔城堡。
    宫廷里的议事厅显得几分冷清。平日里往来贵族络绎不绝的军政处跟议会大厅也只剩寥寥几人。几个月来，这里从大陆世界最繁荣的政治中心变成了最焦虑的圆谎地。
    在议事厅偏角的书房中，那张原本属于至尊王的长桌上依旧密密麻麻地堆满了文件和宗卷：苏珊女王正坐在至尊王的位置上，全神贯注地阅读着一份刚送过来的法律案件综述。
    “苏珊？苏珊，你在么！？”门被推开一条缝儿——露西女王的脑袋探了进来。
    “在这里，露。”似乎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苏珊抬眼瞥了她的妹妹一眼，然后又埋头浏览。
    “你都快被文件淹没了。”露西笑着走进来，手中挥舞着一张纸。“好消息跟坏消息，先听哪一个？”
    “坏的。”苏珊连想都没想便回答。
    露西耸耸肩，似乎对她姐姐的悲观表示无奈。“阿钦兰的王后艾米莉病危，伦恩国王想请你过去……”语气虽然忧伤，但早已听不出焦虑。并非英勇女王铁石心肠，只是至尊王失踪后的这段时间里，她早已见惯了大起大落，也早已不再是那个无论有什么事发生都有哥哥姐姐挡在面前的小女孩了。
    “另一个呢？”若说露西早已宠辱不惊，那苏珊女王便更是心如止水了。作为艾米丽王后的好友，她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时，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
    “彼得找到了，他们正在归航——没有严重伤亡，没有利益争端。”露西将信纸放到苏珊面前。“不过听说彼得之前受了重伤，被马尼亚特的女王所救。现在似乎没有大碍了。”
    “很好。”苏珊点头，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爱德蒙的信函。“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露西又耸耸肩，“大概航线太长了拿不准吧。纳尼亚自从白女巫时期开始就没有船只出航过这么长的航线，爱德蒙似乎想把他们这次出航的航线跟坐标什么的都记录下来回头当参数。另外，听他的口气似乎我们极有可能在未来不久的某一天增加一个可有可无的贸易国。”
    “马尼亚特？”苏珊挑眉，“撇开救回彼得的事不说，这次爱德蒙跟珍妮芙出航可是做了不少好事——开辟新航线，增加贸易国。虽然不是以官方的名义不过总算是在东南海域有所突破。”
    “听起来，你倒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彼得，一心只想着在各国多争取一些利益。”露西露齿一笑。
    苏珊不置可否。“既然阿斯兰让他们找到了我们敬爱的至尊王，那接下来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扔下手中的信件，伸了个懒腰。“很好，纳尼亚自我们加冕以来最黑暗的时期就快过去了。”
    “你的黑暗时期还没过。”露西指着桌面上大大小小的文件夹。
    “我决定去阿钦兰走走，放松一下。”苏珊站起来，挽着露西向门外走去。“走，去告诉大家至尊王已经‘苏醒’的好消息。至于这些文件——”她停下来瞄了一眼堆积如山的书桌，“——既然至尊王能忍心撇下纳尼亚这么久不管，那么回来时给他留点残羹剩饭也在所难免……”
    “苏珊在这个节骨眼出使阿钦兰！？”彼得看着刚刚递上来的信笺，“开什么玩笑！？让露西一个人监国！？”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吧？”爱德蒙抱着臂看他，“阿钦兰跟纳尼亚是邻国，国都离纳尼亚国境也不算太远。再说艾米丽王后跟苏珊是好友，她如今已经命悬一线了，女王去看看她也是无法推脱的——难道你要阿钦兰说我们无情无义。”
    “别怪他，爱德。”珍妮芙端着茶点进来，“至尊王已经‘昏迷’太久了，他对国内现在的形式不甚了然。”
    “怎么说？——你们对外是怎么宣称我的失踪的？”彼得问。
    “重伤昏迷，性命垂危。”爱德蒙看起来心情不错，事不关己地喝了一口茶，又尝了尝点心——“嗯——太好了，我终于又能吃到珍妮芙用心做的点心了！”
    “可是我并不在城堡里？”彼得追问。爱德蒙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理他。
    “所以这段日子来我们如履薄冰。”珍妮芙走到彼得面前放下茶，“说到底，国王重伤昏迷总比下落不明好吧？如今各国势力蠢蠢欲动。我们怕此刻若宣布至尊王失踪，那他们必定会料到我们会派出大量人力进行搜救，致使国内兵力空虚。若此刻有人趁机奇袭，只怕你现在已经不是至尊王了。”
    “这么说，你们俩出海的事也是秘密进行的？”彼得放下手中的航海图，端起茶走过去跟爱德蒙一起吃点心。
    “废话，难道要让人知道，纳尼亚一下子少了两位统治者？”爱德蒙瞪了他一眼。“那样的话，但凡有点脑筋的人都会猜出来，至尊王根本不在城堡内——毕竟从里什一战后就没有人真正见过你。”
    “难道国内都没有人怀疑？议会呢？——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我失踪的事？”
    “不多……真的不多。”爱德蒙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头发。“珍妮、女王们、我，欧瑞思他们几位当天归来的将领，另外加上图姆纳斯跟海狸夫妇——这些人，你想瞒都瞒不住。”他看见彼得欲言又止，解释道，“欧瑞思他们归航后并没有宣布你失踪，那一战后来幸存的船员，除了受了重伤的以外，有一个算一个都在这艘船上。一来他们跟着你出航打战，对你比较熟悉，方便搜人，二来也能防止他们外泄消息——当然，这第二条理由我没有告诉他们。图姆纳斯跟海狸夫妇我们也是一开始就不打算瞒的。毕竟他们都看着你长大，是我们最信任的人；而且至尊王重伤，总是要有人照顾。留他们在宫里才能防止其他人蓄意接近以探虚实——现在我们是谁都不能信任。”
    彼得点点头。虽然爱德蒙跟珍妮芙说得轻松，但是不用想都知道，一个国家若国王失踪了，那会给宫廷甚至整个国家造成多大的混乱。光是封锁消息这一步，就有大量严谨而繁琐的工作要做。
    “外面呢？他们见不到我，肯相信我重伤的事实吗？”
    “怎么可能相信——说实话，谎撒到现在，编了多少借口我自己都不记得了。若说前后的说法完全没有矛盾，连我们都不信。”爱德蒙叹了口气，“不过不相信也得信啊，只要拦住他们不让他们冲进你卧室就没有太大问题。让图姆纳斯隔三差五地往城堡里从珍贵的药材，然后我们没事经常去你房间坐坐，例行检查什么的——别，我可没动你的私人物品。”他笑着伸手去挡住彼得怒视的目光。
    “可是，现在如果连苏珊都出使阿钦兰，那剩下露西一个人足以应付这些事情吗？”最后彼得提出疑问。
    “应付不来也得应付。如果现在苏珊呆在城堡哪里都不去，那别人也会怀疑。毕竟爱德蒙跟我都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虽然爱德一直有让人秘密传送案卷跟文件来批阅，但真人不露面还是引人怀疑的。”女士解释。
    “这次你们离开的借口是什么？”
    “西部森林例行检查。”珍妮芙道，为爱德蒙添了茶，“微服私访。”
    “私访却不见造访者？”彼得挑眉，觉得他们的这个弥天大谎实在是太不可信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在现在是夏季，森林那边大大小小的庆典无数，没人有空理会城堡这边的事。”爱德蒙说，“没关系，苏珊敢在此时出使，便说明我们底气很足。”
    “谁知却是空城计。”彼得笑着摇摇头。看来现在纳尼亚的形式堪忧啊。“露西一个人……”
    “露西能行的，皮特。”珍妮芙坐到他身边，宽慰道，“这几个月来，露西已经长大了很多。现在她在处理一些事情的手法上已经相当成熟，你不能总是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姑娘。”她想了想，又道，“事实上，现在是她在保护你了。”她轻轻握住彼得的手。
    至尊王叹了口气，回握住女士的柔荑。
    “咳咳——”爱德蒙突然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我还要去甲板巡哨——你们继续、继续聊。”说着他朝彼得挤眉弄眼，然后迅速窜到门外带上门。
    “这促狭鬼！”彼得笑骂道目送他出去，也不放开珍妮芙的手，就只是那样握着。
    爱德蒙一走，不知怎么，房内的空气反而冷清了下来。
    “你——”半晌女士几欲开口，可话到嘴边有咽了下去。她颓废地摇了摇头，挣脱了至尊王的手，起身走到窗边，靠着窗沿看着海。
    “怎么了？”至尊王走到她身后。
    总是这样，一个对着窗外发呆，另一个对着眼前人的背影发愣。
    “没有。”珍妮芙摇摇头，“无所谓了。”半晌又道，“欧瑞思跟我说过，你本来打算在里什一战凯旋而归时……向我求婚？”
    至尊王一愣——“没错。”想来想去，还是坦白的好。至于接下去的事情，他不敢去想。
    “现在呢？”珍妮芙转过身看着他，“你……你还是……这样想的吗？”
    “我……”彼得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知道。”他坦白。
    在那之前，他没有遇到玛格丽特；而在此之后，他虽然不能说真正爱上了那位海岛女王，但某些东西总是抹不掉的。他确定这件事情珍妮芙心里跟他一样清楚，可现在——“我已经不敢肯定，你是不是依然愿意当我的尊后了。”他如实说。
    珍妮芙叹了口气，嘀嘀咕咕了半天却听不见在说什么。最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我为什么不愿意了！？哼！你别以为随便找了个女王就能吓跑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最后谁才是尊后！”
    话音刚落，至尊王上前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