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等等。”卢歇尔举起一只手止住彼得，“让我们把话说清楚。”他负手在大厅中度了几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我知道你的身手不简单，也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东西都是你在帮女王进行的。”他停下来，看了彼得一眼。“不过，上将，我必须提醒你，我并不是有意跟你为敌——相反，我非常欣赏你的才华。如果你的本意是回到你的祖国，如果你执意如此，甚至为了你那浓浓的乡愁而不惜放弃与玛格丽特女王的一段感情——”他拖着长音，放慢语速，“我想，你我在利益上面并不冲突——我可以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
    彼得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非常礼貌地等他继续。
    卢歇尔见彼得不回话，清了清嗓子：“我要的只是皇位——以及这个女人。我认为，既然你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那么，我完全没有理由跟你站在对立面。换句话说，我可以让你离开——毫发无损的。”
    “亨利——”玛格丽特想说着什么，可彼得也举起手止住了她。
    “既然您已经说完了，那么我觉得，您不妨也听我说几句，卢歇尔将军。”彼得站得笔直，气宇轩昂。
    “没错，我确实是一心一意地想回到我的祖国——从一开始就是。我想这一点，包括女王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清楚。”
    玛格丽特皱了皱眉头。或者她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让他有所软化、不再坚持回国。可没想到，这个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强硬而不屈。卢歇尔哼哼了一声，似乎对到目前为止的情况相当满意。爱德蒙和珍妮芙按兵不动，因为他们知道，彼得接下来，必定还有一个“但是”。
    彼得也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卢歇尔的面前。
    “将军，我非常佩服您对形势的审度以及您对外邦人的气度，”他道，“但是，很不幸，我并不打算接受您的好意。”
    卢歇尔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很不满，但他依然有很好的修养让他保持冷静，听完彼得接下来的话。
    “或许您会觉得我很莽撞无礼——这确实是典型的给台阶却不愿下——但我必须声明，我也不愿意与你为敌。作为一个战士，我欣赏你缜密的心思；而且即使您的行为不尽光彩，我也将仍然尊重您做选择的权利——即使这个选择大错特错并且即将万劫不复。”彼得开始像在纳尼亚时那样说话——像一个国王那样说话。他的言辞不仅得体、庄重，而且华丽无比。“但这不是我唯一的理由。”他沉默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转过身看着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心中一震。
    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转变。在此之前，他是那样的谦和，那样的温柔，用一种不同于海岛男人的温情对待她，以及身边的所有人。他的脾气太好了——好得大家几近相信他没有脾气。平叛卡罗撒的叛乱时，他初露锋芒，但即使坚定有力，也不气势夺人。
    然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身上所放出来的光芒，却刺眼的让她有点不敢直视。他不仅英俊，不仅强悍，不仅勇敢，不仅机智——他傲然。这是一种王者的姿态，是一种她及其想拥有然而却还必须不断学习的东西。
    “玛丽，”他叫得很轻、很温柔，近乎缠绵，却透着深深的哀伤。玛格丽特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她似乎突然醒悟过来，谦逊、低调，所有这一切，或许不过只是他的掩饰。或许这不是霎时的蜕变，或许他本来就是如此。而那些迷人的修饰，不过是他掩饰自己气焰、压低自己姿态的伪装。
    他此刻对她的呼唤是那样的幽转缠绵，但却听不出一丝的情欲。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男人跟她之间的某些情愫，已经到此为止了。这种感觉来的很没理由，可她却认定了她正在接近某个终点了。
    “玛丽，我一直欠你一句感谢：感谢你从海边救了我，并且收留了我，甚至给了我如此的青睐——这是我所获得的最高的殊荣之一。”
    “亨利……”玛格丽特摇头。她不想听。有些话，说了出来，便再收不回去了。
    “彼得。”至尊王纠正道，“我的名字叫彼得。彼得?佩文西。”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在心上敲了一下。玛格丽特女王几近昏厥。她或许不知道佩文西是谁，但“彼得”二字代表什么，她很清楚。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叫彼得。而且这个名字经常被和另外一个称号连在一起——
    至尊王——彼得！
    “纳尼亚的至尊王……四王之首……”玛格丽特愣愣地，倒退了一步。
    西方那片大陆上，最勇敢的战士，最开明的君王，最强大的霸主，最仁慈的明君。
    难怪、难怪啊……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早该想到。
    即使只身落难，即使举目无亲，即使她是他唯一能依靠的。
    可是，他还是那样的从容不迫，那样地骄傲与自信。
    她早该想到。因为他从来不会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样抓住她。他甚至不依靠她。
    他的话不多，可是他用行动，默默地影响着身边的人们，让素来对外来人有戒心的岛国居民都喜爱上他。
    甚至于，当她真正决定让他坐上这个国家的巅峰之位时，他所受到的反对声少之又少。
    他还救过她。一人之力，力抗千军。若非他明察秋毫，她早已死在卡罗撒的冷剑之下。她甚至不愿相信卢歇尔才是真正幕后的豺狼——而他却早已猜到。
    她早该猜到啊……
    “难怪……难怪……”她喃喃自语。
    玛格丽特定了定神。现在还不是发呆的时候。
    “我欠你一个解释……”彼得缓缓地说。
    “彼得？”卢歇尔眯起眼，“纳尼亚的……”
    “正是在下。”
    至尊王的承认霎时传遍整个大厅。人们在震惊，在猜疑；在庆幸，在愤怒。但更多的，只是觉得，即使在此时揭露了身份，他仍然只是一位未登位的准王夫。他手中甚至没有军队。如果这样，那他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很显然，此刻卢歇尔就是这么想的。即使他的气焰顿时低了几分，仍无法忽视他手中握着上千精兵的事实。
    如果说上一次卡罗撒的预谋彼得是早有准备的话，这一次几乎可以说是措手不及——当然，只是几乎。
    他忘了，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爱德蒙默默地站到彼得身边。彼得扭头，迎上爱德蒙意味深长的眼神，瞬时醒悟——他的军队！
    纳尼亚的军队！就在城堡外面。
    在爱德蒙和珍妮芙登岸确认彼得身份的时间，露西早就分批调派纳尼亚的军队到马尼亚特及周边的无人海岛潜伏。现在，纳尼亚那支跟着至尊王和公正王无数次出生入死的队伍，早就埋伏在了城堡的外围。
    事实上纳尼亚人早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们预想了一场至尊王身份暴露、纳尼亚人强攻马尼亚特皇宫营救至尊王的战斗！而现在的情况，其实比他们预想中的好太多——毕竟他们现在要对付的只是一直皇室的叛军，而至尊王几个月来完美的伪装也是他们所想不到的。
    只要爱德蒙一声令下，早已守在城堡外的纳尼亚人便可以冲进来解救至尊王。
    只要战斗打响，任何纳尼亚人都会为了胜利顽抗到底。
    只是没想到，原本营救至尊王的战斗，很可能会变成解救马尼亚特皇室危机的行动。
    本来是来抢人的，没想到最后自己却帮着人家救人。想到这里，珍妮芙不禁轻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