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你说什么——珍妮芙醒啦！？”
    会议厅的屋顶差点被爱德蒙国王的喊声掀翻，然而下面的大臣们却对这位在开会时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公正王表示充分的理解——因为，女士已经昏迷了三个星期了。纳尼亚资历最深的医师和苏珊女王专门从阿钦兰请来的宫廷御医都已经表示无能为力，如果女士到二十五天后还没有醒过来，那么就只能放弃诊治，说白了就是任她自生自灭。然而，就在第二十三天的早晨，正在开会的两位国王接到露西女王的急召：女士醒了。
    公正王的一条腿已经迈出了自己的座位，但是他突然停了下来，阴森森地回头看了他哥哥一眼。
    至尊王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翻着手中的几页文件，这让爱德蒙的眼睛差点掉下来：最急的人应该是他吧！？
    察觉到弟弟的注视，彼得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先过去，我把会开完就去。”
    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至尊王和女士的感情可以说是公开的秘密，几乎宫廷里的所有人都默认了女士即将成为尊后的事实。可是，彼得国王不紧不慢的态度是在让人大为不妥。
    “你没听见图姆纳斯先生怎么说吗？”爱德蒙拉住彼得的手臂，“露西要我们两个立刻过去。立刻！”
    “你过去跟我过去，有什么不一样吗？”彼得转头问他，“再说，会还没有开完，难道你要大臣等我们几个小时？”
    爱德蒙国王被至尊王驳得不知如何开口：你过去跟我过去，怎么可能一样？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凌厉的目光投向了下面坐得满满大臣——所有人立刻会意，纷纷收拾文件，自动散会。
    彼得气愤地瞪着爱德蒙，但是后者似乎心情大好：“好啦，没有后顾之忧了吧？”戏谑的语气让至尊王无可奈何，只能后悔弟弟被自己和苏珊娇纵坏了。
    “走啦，彼得，走啦走啦！”爱德蒙拉住彼得的手臂，嬉皮笑脸地把他拖离座位，以为大功告成。不料，彼得突然挣脱了他的手。
    “你去吧。”
    “闹什么别扭？”爱德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想见她吗？”至尊王自从那天离开女士的房间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了，但是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总是急得团团转，这也是事实。爱德蒙觉得头痛：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
    彼得低头不语，重新坐回椅子上。
    “干嘛？”爱德蒙也跟着坐下来，“你真的一点都不紧张吗？”
    彼得摇摇头。
    “啊？”爱德蒙很吃惊。
    “我不去……可能对她更好吧……”良久，彼得阴郁地说。
    爱德蒙收起笑脸。看来彼得是认真的。原本他跟苏珊都认为彼得不过是在跟珍妮芙闹别扭，等珍妮芙醒了就没事了。但现在看来，这似乎不是玩笑。至尊王似乎花了很大的决心，才作出了这个选择。
    “等等，彼得！”爱德蒙正视他，“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彼得叹了口气，“爱德……”缓缓抬起埋在手里的脸，彼得无助地看着他的弟弟，“爱德，如果你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你会怎么弥补？”
    “道歉啊！”爱德蒙被这个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做错了便道歉，天经地义啊！
    “如果……道歉无法挽救呢？”
    爱德蒙脸一沉，“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彼得和珍妮芙之间，居然有严重到连道歉都没用的事！
    彼得沉吟了一声，“如果她告诉你她在很久前就上过战场，你会不会反驳说她所得到的结果，就是被白女巫囚禁在城堡？”
    爱德蒙眨了眨大眼睛，在脑海中将这个很长的句子思前想后翻了几遍后，终于吐出一句，“不会吧？”
    回应他的，只是彼得很疲惫的笑容。
    “珍妮芙最讨厌别人践踏她的尊严了……”爱德蒙同情地看着彼得，“不过，她不会是那么小气的人。”他补充道，“你记得吗？小时候我们用积木搭房子，露西搭了一个很漂亮的树屋，而有个叫爱德蒙的小恶魔把它毁了，还说它一文不值。”
    彼得静静地看着爱德蒙，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不过，那个小恶魔被他那个木鱼脑袋的哥哥教训了一顿之后，向哭肿了眼睛、声称再也不理爱德蒙的小露西道了歉。后来露西原谅了他。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那个最珍惜劳动成果的露西，就这样原谅了那个爱恶作剧的小恶魔。”爱德蒙看着彼得。
    “不一样，爱德。露西是你妹妹……”彼得失落地说。
    “哦——”爱德蒙一脸坏笑，“这么说，你承认你对珍妮芙的感情，不仅仅是兄妹之情咯？”
    “你——”彼得一时无语，想不到这么快就被爱德蒙套出话来——或许爱德蒙天生就有这本事吧？
    “不是兄妹之情啊……”爱德蒙故作沉思，“那可就难办了……我看你还是在这里呆着吧，我可要去看看她了——我跟她之间可没有什么瓜葛。”说着自顾自地会议室外走去。
    露西正用小汤勺给珍妮芙喂水。刚刚苏醒的女士太虚弱了，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苏珊在一旁看着她们，试图说服自己相信珍妮芙会很快好起来。
    “苏，拿个靠枕过来，她这样躺着喝不舒服。”露西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珍妮芙，嘴中却对苏珊下着命令。
    苏珊毫无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女士苍白的脸，似乎云里雾里。
    “苏！”露西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啊？”苏珊回过神，“怎—怎么了，露？”
    “我说，拿个靠枕给我，让珍妮芙坐起来舒服些。”露西不满地撇撇嘴。
    苏珊站起来，目光胡乱向房间扫去，似乎还没有弄明白“靠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松软的大枕头突然递到了她的面前。“谢谢……”苏珊回头想看清楚是谁帮了她的忙，只见爱德蒙漫不经心地正望向珍妮芙。
    “嘿，爱德！”露西轻快地跟他打招呼，“来到正好。过来，帮忙把珍妮芙扶起来。苏，你把靠枕放到珍妮背后，让她舒服些。”
    爱德蒙想不起来，露西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果断，也想不起来，从何时起，她开始喜欢施发号令。总之，这些天来，她长大了不少，不但包揽了战后帮助伤员康复的工作，还挑起了苏珊照顾城堡内务的担子，让她安心帮彼得重编军队。
    公正王走到珍妮芙床边，微笑着朝她点点头。女士看起来比他在她昏迷期间所见到的还要苍白，可能是刚刚苏醒的关系。她似乎也想跟他打招呼，但最终只是眨了一下眼睛。
    “她在跟你说你好呢，爱德！”露西笑着将汤勺放回杯子里。
    “你怎么知道？”爱德蒙不服气地问。
    “她眨眼睛了呀！”露西理所当然地说。
    “眨眼睛就代表你好？”爱德蒙朝露西皱皱鼻子。其实他毫不怀疑，露西总是有这个本事，能洞悉一切美好的东西，传递所有美好的愿望。
    露西耸肩浅笑，“快帮忙！”
    爱德蒙瞪了她一眼，警告她不要胡乱对自己施发号令。他俯下身，轻轻搂住珍妮芙，一手托着她的头，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然后一手托住她的腰，扶着她慢慢地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经抽去了珍妮芙所有的力气。她的脸变得更苍白了，趴在国王肩头，双眼微闭，不住地喘气。苏珊将靠枕放到珍妮芙背后，然后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顺气。爱德蒙则小心翼翼，连动都不敢，生怕再累着她。
    渐渐的，珍妮芙缓过了气，但爱德蒙却被难住了：他的双手已经托着珍妮芙的头和背，没有办法腾出手将她的身子移到能靠到靠枕的地方，所以需要另一个人来帮忙。他看了看露西和苏珊，想让她们帮忙移动珍妮芙，但却发现她们两个正疑惑地看着他，默默地询问着他为什么不动了。看来她们还是不知道怎么照顾这个娇滴滴的病患，爱德蒙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露西和苏珊显然没有这个力气，要她们帮忙也是白帮，说不定会越弄越糟。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爱德蒙感到怀里的珍妮芙突然身子微微一震。他回过头，看见彼得正微笑地看着他，示意他自己会帮忙。爱德蒙会意，他的双手依然扶紧珍妮芙，但身子慢慢移开，让彼得能抱起她。就这样，一个托着，一个扶着，将她放到靠住靠枕的舒适位置。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兄弟俩却花了好几分钟才完成。
    苏珊的双手不安地揉捏着手帕。虽然彼得和爱德蒙都很小心，但她却看见珍妮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还是她所认识的那个英勇善战的珍妮芙女士吗？如此的弱不禁风，如此的脆弱易碎。不过，女王很快安心了下来。珍妮芙还是珍妮芙。苏珊很快知道，因为女士的眼神，自至尊王进来后，就一直跟着他，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苏珊突然觉得很高兴，珍妮芙对彼得没有变。直觉告诉她，他们俩之间出了问题。彼得最近的表现令她一直担心，但现在看来，不管发生过些什么，珍妮芙似乎没有怪彼得。
    “好了，你们让开！”露西的命令打断了苏珊的思路。她看见自己的妹妹硬生生地将刚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兄弟俩赶走，然后细心地为珍妮芙掖好被子，然后才重新拿起水杯，小心翼翼地喂珍妮芙喝水。
    彼得走到了苏珊身边，向她投来询问的眼神。苏珊微微对他一笑：珍妮芙已经度过了危险期，现在情况很稳定，只要好好调养，不日可以康复。彼得也报以一笑：若是如此，便能放心了。兄妹俩默默地交流，笑得心照不宣。
    “好些了吗？能说话了吗？”露西的话打断了他们。苏珊回头，看见珍妮芙听见露西的话后，微微地张了张口，但只有一片沙哑浑沌的呻吟。
    “没关系，没关系！”露西赶忙说，“千万别急，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恢复的。放松，珍妮，放松。”她握着女士的手，轻声鼓励。
    女士似乎还是懵懵懂懂。她茫然地看了四周一眼，然后似乎又有卷卷困意向她袭来。
    安顿好睡下的珍妮芙，四位国王和女王离开了女士的房间，来到了小客厅。
    “她怎么样？”一关上珍妮芙的房门，彼得便抓住了露西的手问道。
    “你都看到了，还问我？”露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故意吊他的口味。
    “露！”彼得不耐烦地说，“告诉我。”
    “只要你别跟她闹别扭，我保证她两周后能下床！”露西不耐烦地挣开他，跑过去拥抱爱德蒙，暗暗向他打了个眼色。
    “哟呵，这么关心，怎么那么多天都不来看她？”爱德蒙看见露西的暗示，心情大好，开始戏弄彼得。
    彼得没有理会他。依照他的经验，爱德蒙又要捉弄人了，而且他十分肯定，这次的对象是他。“苏，”他转向苏珊，“她什么时候醒的？”
    “我吃完早餐来看她时，她已经挣开眼睛了。”苏珊很坦白地告诉他，觉得再折磨他似乎不太人道。
    “你不要叉开话题。”爱德蒙推开苏珊，然后拉着彼得坐下，露西立刻很不客气地坐到彼得的另一边。
    “老实交代，你到底在不在乎她？”英勇女王单刀直入地提问。前些天她对这个哥哥又哀又求的，想让他来看一眼珍妮芙，可是他却不理不睬。现在是报复的时候了。
    “你们想逼供吗？”苏珊很无奈地看着他们，“小声点……”她看了珍妮芙的房门一眼，“别吵着珍妮。”
    “我相信珍妮芙会很希望听见彼得的供词。”爱德蒙笑得意味深长，一只手打上彼得的肩头，暗暗扣紧他，以防他逃跑。露西索性整个人抱住他。
    “唉……”良久，彼得叹了口气，“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所有人闻言一愣，彼得趁机挣脱了他们，消失在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