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二天早上，纳尼亚的天空乌云密布，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城堡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她默默地等待着，屏气凝神，细数着开战时刻的临近。
    终于，敌方向纳尼亚送来了宣战书——直到那天早上，开战前的一个小时，大家才知道了彼得和珍妮芙早就料到的事情：布莱恩正是这场大战的挑起者。而开战的理由：不明。那是一封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宣战书。像爱德蒙说的那样：海盗的掠夺不需要理由。
    战马们在大军最前线一字排开，等待着国王的命令。城堡中腾出了许多大房间，用于安置伤员。露西带着她的医者们准备了足够的药品，在临时腾出来的急救室等待。珍妮芙同苏珊一起站在高墙上，带领着弓箭手待命。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彼得下令军队前移进入作战地区。他和爱德蒙骑着马，并肩站在军队的最前方。里什人借着他们同拉什以及其他一些小国的盟国契约，集结了一只庞大的军队，沿着海岸布开了阵型。彼得扫了一眼纳尼亚长长的海岸线：这里，很快会被鲜血染红。
    起风了。纳尼亚的红狮旗随风飞扬，带着一种张狂的霸气。侍卫递上了国王的头盔。彼得接过头盔，在戴上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墙。苏珊的长裙随风飘舞，她手握着自己的弓，背后背着一壶箭，长发虽然梳了起来，却依然漫天飞舞。跟苏珊相对的另一边上站着珍妮芙。与女王的皮革上衣和长裙不同，女士穿着男式的盔甲，只是没有戴头盔。她从来都不喜欢戴头盔，因为她嫌它碍手碍脚，阻挡了她的视线。珍妮芙手中同样握着弓，但她的腰间还佩戴着自己的剑，看样子随时准备冲下来加入决斗。彼得的目光和珍妮芙在空中相遇了。至尊王静静地看着她，但女士却移开了目光。如果能活着回来，我会请你原谅我的。彼得默默地想。他看了爱德蒙一眼，然后两人同时戴上头盔。
    “我们可说好了，”爱德蒙的眼睛依然盯着前方，剑已经出鞘，“布莱恩的脑袋留给我。”这是他拉下面罩前的最后一句话。
    彼得转过头看着弟弟的侧脸，然后心情沉重地拉下了自己的面罩。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转眼间，双方拔弩张弓的对峙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马儿开始不耐烦地刨蹄，而战士们却依然非常安静地站立。
    突然，什么东西落在了彼得的头盔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然后，接二连三的，嘀嗒声此起彼伏。人们抬头看着天空。乌云终于承担不住水气的重量，霎时，大雨倾盆。不久，军队全被淋湿了。
    一声低沉的号声从凯迩帕拉维尔传来，然后，里什的军队中传来了号角的回应。顿时，箭从各自的后方飞出，准确地落在对方的阵营里。雨声中顿时掺入了痛苦的呼喊，如同恶魔的锐爪，划破了沉重的空气。
    彼得拔出剑，举到空中。他大吼一声，将剑劈向空中。军队如离弦的箭一般冲驰而出，双方军队陷入混战。
    爱德蒙的剑在空中凌厉地挥舞，砍在了什么东西上。他甚至没有看那是什么，而是回剑一挥，割断了那个敌人的喉咙。
    现在离战争开始已经好几个小时了。雨依然在下，但乌云的一隅已经能偷窥到微弱的太阳。环顾四周，他看到的只是哀伤与死亡。但是爱德蒙国王还是忍不住微笑。他们赢了，而且敌人似乎已经放弃作另一轮反攻了。大批大批的敌人开始从尸横遍野的海岸上朝大海的方向跑去，那儿有他们的战船。不过爱德蒙知道，此刻纳尼亚的海族们已经悄悄地潜上了他们的船，缴了船上士兵的械，并摧毁了所有具有远程杀伤力的武器。当然，船还是好好的。既然纳尼亚安全了，就放他们一条生路吧。他可不想在接下来忙碌的日子里再浪费时间去处理大批的俘虏。
    一个士兵从爱德蒙身边跑过，丢盔弃甲。爱德蒙正想着要不要跟他玩一玩，但一支凌厉的箭已经划破了空气，准确无误地刺进了那个士兵头盔与铠甲中间隔的地方，一举刺穿了那个人的喉咙。爱德蒙回头向高墙望去：整个纳尼亚，只有两个人能有如此干净利落的箭法。他看见珍妮芙正耀武扬威地向他晃了晃自己的弓，笑得鬼魅。爱德蒙突然想起了珍妮芙要他做的事：布莱恩的脑袋。
    他叹了口气。跟他哥哥争功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弄不好自己的小命儿都保不住！不过既然答应了珍妮芙（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答应的，但女士一口咬定他答应过），那么就得将承诺信守到底，否则，被女士嘲笑上几个月，那滋味也不怎么好受。他爬上一个小土包，借着地势寻找布莱恩的踪影，祈祷着等待他的不是一具僵硬的尸体。突然，他看见了彼得。他正在和什么人周旋，两人小心翼翼的绕着圈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彼得在说话，他的声音嘶哑，但依然发狠。爱德蒙靠近了一些，想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而这就是你的计划？攻击我们，然后再得到她？”彼得的剑举在空中，蓄势寻机。
    对方咆哮了，“得到她？”爱德蒙听出来那个人就是布莱恩，心中懊悔道最后还是被他哥哥捷足先登了。“我会爱她，而不是像你一样冷落着她！”现在爱德蒙很清楚他们口中的“她”是指谁了。在战场上谈论这个，这两个人真是脑袋秀逗了！彼得你还不快点结果他，我好打理战场。
    正在这时，布莱恩又发话了，“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她关你什么事？噢——对了，你也爱她！或者你只是爱得到她的感觉！你跟你那个卑鄙无耻的弟弟！”爱德蒙皱了皱眉头，你们俩争女人，与我何干？干嘛把我也搭上？他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彼得我回去再跟你算帐！“枉你堂堂的至尊王，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但不承认，连个名份都没有！甚至逼她离开你的城堡！”现在爱德蒙能看到布莱恩的脸了，一张垂死的人的脸。怪不得彼得有心情跟他聊天！爱德蒙觉得好笑。
    彼得的眼睛冒火了，他彻底被布莱恩激怒了。布莱恩说的话，正是击中了他的心病。然而就在这时，爱德蒙和彼得都忘记了，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武士、一个海盗，一个不到最后绝不放弃挣扎的魔鬼。就在彼得发怒而爱德蒙放松警戒的时候，布莱恩冲向彼得，用自己的剑打偏了他的，然后左手的一把短剑插进了彼得的腹部。
    爱德蒙震惊地看着，一时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彼得睁大了眼睛，向后倒下，但布莱恩接住了他。“你的女人呢，彼得？让我想想，噢，对了。你把她放在安全的地方了吧？真是甜蜜啊！把那么优秀的一个战士放在了高高的城墙上，这就是爱啊。你的爱就是不顾一起、不顾军队的利益、甚至不顾她的感受，拼了命地将她围起来‘保护’她。看吧，如今她不仅无用武之地，而且连一个让她见你最后一面、为你哭泣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说着将彼得推下了土丘，然后转过身来。但他所看到的，只是一道闪电般的白光。
    爱德蒙甚至不想多看布莱恩一眼。地上的布莱恩面无血色，脖子上已经血肉模糊。爱德蒙来不及砍下他的脑袋，就跑向了布莱恩推彼得下去的地方，扛起彼得，冲回城堡。
    露西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地在急救室里，从一个伤兵身边跑到另一个那里，为他们清理包扎伤口，时不时地大声地向她的助手们施发号令。几年前圣诞老人送给她的小药瓶紧紧地挂在她身旁，但除非无药可治，否则她不会轻易使用。
    她沿着成排的伤兵依个查看，来到大厅的尽头是突然停了下来。她看见苏珊站在一个门厅前。她手中依然握着弓，脸上布满泪痕。她身后的门厅，通向的是一个专门为皇亲贵族准备的急救室。
    “苏珊！”露西立刻跑过去抓住苏珊的手臂，“是谁？爱德蒙？”
    苏珊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那是谁？”露西一把推开苏珊，一边跑向房间的里间，一边问道：“不会是彼得吧——”她突然停了下来：床上，珍妮芙静静地躺着。苏珊静静地啜泣。
    珍妮芙的呼吸沉重而缓慢。露西冲到她身边检查伤口。女士被两支箭射中了，一支射中了她的左肩，另一支插在了右下腹。
    “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露西喊道，“还有，哪个白痴照料的女士，竟然连伤口都不处理一下！”
    “大家都……都太忙了，露。”苏珊吸吸鼻子，“没人来得及照顾这里……”
    “别废话了！”露西干练地一挥手，“我至少需要一个人来帮忙才能把箭拔出来！”她熟练地将箭尾折断，然后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苏珊的身上。
    “苏，你来帮忙。”露西平淡地说。
    “我？”苏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跟露西不同，她从来不帮忙抢救伤员。一方面她经常同彼得和爱德蒙待在战场上，另一方面，用她自己的话说，“我最怕血淋淋的场景，特别是发生在自己人身上”。
    “别浪费时间了，苏！”露西斥责道，“她会没命的！”她拿过一把剪刀，开始剪开珍妮芙身上的衣服。“你到底想不想救她！？”当她抬头看见她姐姐依然愣在那里时，冲她喊道，仿佛苏珊才是那个年龄小一些的。
    “我……我该怎么做？”苏珊脸色苍白地走过来。面对敌人，她可以面不改色的拉弓射箭，但面对自己的朋友——最亲密的朋友，她害怕了。如果一个不留神，会弄不好会害死她。
    “别傻了，苏珊。”露西想出了姐姐的犹豫，“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没时间再找一个人了，没看见她的血快流尽了吗？”她冷静地说，同时用手掰开珍妮芙的伤口。这样一来，血流得更快了。苏珊倒抽一口冷气，又后退了几步。
    “快点，把箭头拔出来！”露西喊道。苏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但现在看来是不得不做了。可是，当她看见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后，她突然有了一种想吐的感觉。
    “苏珊！”露西愤怒地喊道，“要不然你来掰开伤口，我来清理！”
    可是苏珊并没有回答。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箭头拔了出来，并低头检查了一下里面是否有碎片。
    “干得漂亮，苏。”露西像一个大人一样鼓励道。长期照顾伤患，使得年龄尚小的露西也轻车熟路，知道怎样正确地引导。“现在，拿我的药品，滴一滴到伤口里。”她的手维持的刚才的样子，但拔出箭头后珍妮芙的血流得更快了。苏珊似乎已经克服了恐惧，她毫不犹豫地照着露西的指示，将药滴进伤口。露西缓缓地随着伤口愈合的速度，小心翼翼地将掰开的伤口合拢。伤口慢慢收缩，最后只剩下一条白色的小伤痕。
    “呼……”露西看着那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伤痕，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行了吗？”苏珊皱着眉头，“这道伤痕……”
    “嗯，会消失的，但大概要几个月。”露西点点头，开始着手处理另一处伤口。“你还行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苏珊。苏珊坚定地点点头，“我还撑得住。”她上前协助露西。姐妹俩很快将第二处伤口处理好了。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露西满意地说。
    “可是她……”苏珊指了指依然在昏迷的珍妮芙。
    “没办法，”露西无可奈何的耸耸肩，似乎这时司空见惯的，“失血过多。让她自我恢复吧。我的药能治愈伤口，但至于其他的……”她摇摇头，开始洗去手上的血污。
    不远处传来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爱德蒙喊露西的声音传来。他听起来声嘶力竭，带着痛苦与挣扎。随着爱德蒙声音接近，苏珊听到了大厅的纳尼亚人在呼喊与哭泣。露西立刻冲了出去，苏珊紧随其后。她看见露西跑到了门厅，然后倒抽一口冷气，连连后退了几步。苏珊立刻赶了上去。接着，她想尖叫；但是眼前的情景让她叫不出声来——
    爱德蒙站在露西目前。他喘着粗气，脸色苍白，脸上写满恐惧。头发依然湿答答的贴在前额，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而他臂膀中，扶着浑身是血、失去直觉的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