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珍妮，我能进来吗？”
    珍妮芙抬头——她卧室的门开了一条小逢，爱德蒙的脑袋钻了进来。
    “怎么了？你藏着什么东西？”她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走向房门。在佩文西中，爱德蒙从来都是拜访她最频繁的一个，也是最大摇大摆的一个，有时甚至晚上因为聊的太晚而在她的房间睡着了。这种缩头缩脑的神态只有当他做错事为了逃过彼得的责罚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而珍妮芙则从来没有责备过他。排除了所有可能后，珍妮芙得出的结论就是，国王陛下又有求于她了。
    “直说吧。”珍妮芙站在爱德蒙面前，“这次又是什么。要我明天代你向彼得请假，还是又弄坏了露西的什么东西要我帮你说情？”
    “都不是……”爱德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从门后闪出来，手中拿着一叠文件，“一群笨蛋在海外贸易时错把商船停靠在康拉群岛的皇室港口，给我惹了一堆麻烦……”他有点不安地站在门口。
    “康拉？”珍妮芙皱了皱眉头，“这可不妙，那里的传统礼节又繁又杂，弄错一点都会要人命……”她让爱德蒙到她的长椅上做，“那群笨蛋还把船停在皇家口岸！知道的说是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纳尼亚在故意挑衅呢！”爱德蒙赞同地点点头，但依旧一言不发。“但是，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珍妮芙警惕地看着爱德蒙。
    “实际上，这件事是发生在几天前……”爱德蒙拽着衣角，“当时我没有在意，加上手头有急件要处理，所以只是送了让人送了一份解释信过去——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忘了康拉有那么多的规矩；显然他们觉得我们的解释不够正式，而且不够庄重不合那里的规矩……”
    “所以说你给彼得捅娄子了！？”珍妮芙挑起眉，“说吧，要我怎么向彼得求情。”
    “不是要你去求情！”爱德蒙有点恼怒地说，“已经这样子了求情也没用！”他抓抓自己的头发，“可是，彼得明天要东游孤独群岛，没有办法处理这件事，所以交给我处理。”他将双腿蜷到椅子上，抱着自己的脚踝。“说实话我没有告诉他这件事到底有多严重。他现在要出游，他需要好心情……”
    “可是……我到底能做什么？”珍妮芙问。
    “那个……”爱德蒙依旧不安，让他突然看起来又回到过去成为那个总爱惹麻烦的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处理这些问题？”他说的很快，珍妮芙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等一下，”珍妮芙伸出一只手止住他，“如果我的听力够好的话，陛下要我帮忙处理皇家事务？”她挑起一根眉。
    “啊……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爱德蒙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
    “爱德，”珍妮芙叹了一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真的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皇家急件，这应该由至尊王亲自处理；即使至尊王不在，也应该由苏珊女王或你接手——”
    “苏珊忙着筹备彼得的五月舞会，”爱德蒙闷闷地说，“我本来几天前要将这件事告诉彼得，但她占用了彼得的所有自由时间，跟他讨论舞会的问题，从舞会的过程到大殿的装潢甚至到彼得应该穿什么衣服——我根本插不进去！而且她现在心情也很愉快，如果我告诉她纳尼亚可能会陷入外交困境，她会很失望的；而且按照她的性格她会推开舞会的事情来帮我完成，而彼得的舞会会被移交给别人筹办而最终草草了结——至少谁也不及苏珊细心。露西正在准备跟彼得一起去孤岛，而且我不能那这种事去烦我的妹妹！”
    “爱德，”珍妮芙坐近了一些，“我爱莫能助，如果彼得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的！”爱德蒙说，“我不是要推卸责任，或者要你帮我收拾这个烂摊子；我也不是为了在他们面前炫耀我的能力。我只是需要一个商量的人！珍妮，如果这件事处理的不好，会给纳尼亚惹大麻烦的！”他抬头很认真的看着珍妮芙，“战争、贸易中断、外交崩溃……什么都有可能。我需要一个人让我能保持清醒！——我知道纳尼亚不在乎这样的小国，但我不能丢尽纳尼亚的尊严。纳尼亚人不需要一个废物当国王！”
    珍妮芙看着他。眼前这个总是被别人成孩子的少年已经长大了，他已经开始学会承担他应有的责任了。他真正懂得了如何为他的兄长分忧，如果为他的臣民着想，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为争得一朝一夕的胜利。他长大了。珍妮芙叹了一口气：
    “我能帮你做什么？”
    深夜，珍妮芙依然捧着爱德蒙完成的方案仔细研究，看看还有什么缺漏。当女士最终完成了所有文件的审阅时，纳尼亚早已陷入一片沉寂。她揉了揉眼睛，将所有文件整理好，整齐地叠放在桌子上。一丝春末的微风轻轻从窗外卷入，卷着她轻柔的长发翩飞，但这并不能让她清醒一些。床上传来轻轻的呼吸声——爱德蒙熬夜完成他的所有任务；现在他已经累得不行，趴在珍妮芙的床上，抱着枕头睡着了。他横躺在床上，双脚蜷着，连靴子都没有脱，而且依然穿着他的朝服；整洁的朝服在此刻已经起了褶皱，腰带也松松垮垮的躺在腰间，带着几分慵懒。国王侧身睡着，手中抱着女士的枕头，他的头斜歪着，脸枕着枕头的一端。银色的皇冠早已掉落在了床上，半边隐藏在了松软的被子里。
    珍妮芙走到床边，却发现眼前的这个大男孩已经占据了她的半张床，而且是从一个异于常人的角度：横向。她轻笑了他的孩子气，轻轻推了推他，希望让他有个更正常一些的睡姿。但随即她才发现，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她能够轻易拖动的小男孩了。他躺在那儿，像一座大山般动也不动。珍妮芙想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枕头解救出来，但也很快发现自己是在白费力气——因为爱德蒙的力量不是她能相比的。他在睡梦中将枕头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又安静了下来，还像个孩子一样嚼了嚼嘴巴！珍妮芙双手叉腰，无奈地站在那里，不知拿这位国王该怎么办——而她又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他太累了。
    珍妮芙轻轻叹了口气，找来被子为他盖上。来到城堡这么多年，她一直知道两位国王十几岁加冕后便尽心尽力地管理着国家的一切事务。她一直没有干预过国王们的政治生活，惟一的机会也就是在国王们外出时帮着女王审批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文件或者在餐桌上听他们发发牢骚；而随着国王们年龄的增加，他们统领一切的能力也越来越强——他们几乎揽下了所有的工作，留给女士们的负担当然也越来越少。当她刚才看完国王们批阅的文件后，她才明白为什么爱德蒙每到批阅文件的时刻便头疼：长长的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廷臣们所汇报的情况（长度视内容而定）、跟情况相关的内容、议会提供的解决方案，而国王们在阅读完这些后必须在后面批示。每一份文件的阅读都需要花费大量的精神劳动，而那些廷臣们往往会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为国王的决定增加不少难度。除了国家大事外国王们还要接受来自纳尼亚人民的上访，为他们其中的一部分人解决问题。每天议会法庭大殿地轮流转，接见从不同国家来的人，而回到书房却还有成堆的文件等着他们。爱德蒙不是一个能安安静静坐下来的人，他的精力总是用之不竭。然而他现在却不但能坐下来，而且在读完后还能保持清醒的脑子，提供近乎完美的批示，时时警惕误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过去她们总是埋怨爱德蒙喜欢“放假”，隔三差五地偷溜到城堡外面玩；现在珍妮芙终于知道，国王们承受了所有的压力与任务，而女孩们所要做的只是在城堡里看书、出游，偶尔陪着客人们到处逛逛，或者筹办一场舞会。相比之下，这实在太容易了。她想着，如果她什么时候到议会或法庭逛一圈，或许会发现这个平时总是被她们嘲笑的“孩子”老成地坐在高台上主持着大局，充当着一个大人所应该充当的角色。
    女士的思绪不由飘向了至尊王彼得。他是他们所有人中年龄最大的，也是整个家庭、甚至整个国家的核心。如果现在才十五岁的爱德蒙便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那么十三岁加冕、已经整整掌权五年的至尊王又会如何？他甚至一心想保护他的弟弟免收太多的政务干扰。她没有办法现象彼得这五年来到底承受了什么东西，更没有办法想象国王的脸上为什么还能时常挂着或温和或洒脱的笑容。十八岁，成年的日子。但对于至尊王来说，或许在踏上纳尼亚的那一刻，他已经背负了一个成年人的责任。珍妮芙捡起床上的皇冠放在桌子中间的软垫上，沉甸甸的，这是整个纳尼亚！她突然想起来，好几次彼得半真半假地向她抱怨自己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而她总是一笑置之；现在想想，或许爱德蒙是对的，他们需要一个能商量的人，倾诉那些他们不能对他们的姐妹们说的压力。她有些自嘲，佩文西家人待她如自己的姐妹般，而自己又何尝真正为他们做过什么？桌子上那些文件，或许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地为爱德蒙解决了问题。
    她绕到床的另一侧，换上睡衣睡下：明天，她会去帮助苏珊筹备一场完美的五月舞会。她要让至尊王在回来后真真正正地享受一场狂欢。
    “爱德，爱德蒙！起床了！”朦胧间，爱德蒙国王听见有人在唤他。
    “珍妮，让我再睡一会……”没有睁开眼睛，他想也没想地叫出口。爱德蒙抱着手中的枕头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地埋入枕头中以抵挡清晨的光线。
    “爱德，快点起来！彼得他们早就出发了——真不敢想像你竟然没有去给他们送行！”
    “苏珊，我来叫醒他吧。”又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爱德蒙睁开一只眼，看见他姐姐正转身从他床边离开向什么人走去。接着又有人向他走来。
    “爱德，起来。”珍妮芙的声音传来，她很平静，也没有苏珊那样大喊大叫。
    “砰！”爱德蒙突然坐起来，“她说什么？彼得走了？”他喊道，撞撞跌跌地从床上爬起来，向冲出去追他的姐姐。
    “没用的，船已经离开了。现在连影子都没有了。”珍妮芙站在他身后说。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国王转过身对女士发脾气，“我得把昨晚的文件——”“昨晚的文件，我已经交给他了。”珍妮芙镇定地说，走上前开始帮助爱德蒙脱下他穿了一整晚的朝服。爱德蒙一边解开自己的腰带，一边问，“彼得怎么说？他要去康拉群岛吗？”
    “不去。”珍妮芙帮他解开扣子，“他说你的方案无懈可击，他看过后没有修改，直接叫图姆纳斯照办了。”
    “你没有叫醒我！我应该当面跟他说清楚的。”爱德蒙抱怨道，但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该说的我都说了。”珍妮芙拿下他的外套吊到衣架上，“彼得听说你昨晚为了那些东西那么晚才睡，就说不要叫醒你。”她走回爱德蒙身边接过他刚刚脱下来的衬衣，“看吧，你哥哥还是很照顾你的。”
    “我又没说不是……”爱德蒙嘟囔道，走进浴室，“唉，我昨晚竟然穿着朝服在你的床上睡觉。”
    “我无所谓。”珍妮芙耸耸肩，将爱德蒙脱下来的外衣拿给侍女去清洗，“我没有苏珊那么讲究。”
    “苏珊过来做什么？”爱德蒙从浴室探出脑袋，“不会只是为了叫我起床吧？”
    “没有，我们刚刚在商量为彼得筹办舞会的事。”
    “舞会？”刚刚被关上的浴室门又打开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捣弄那些东西吗？”
    “这次不一样。”珍妮芙开始整理床铺，“这次的主角是彼得啊。至尊王的十八岁庆典，我当然要参合参合了！”
    “需要帮忙吗？”门又关上了，一个庞然大物掉进水里传来哗啦四溅的水声。
    “暂时还不用。”珍妮芙说，“你的早餐准备怎么办？”
    “在你这里吃。”浴池传来一阵含糊的声音，“等一下还得去议政厅，我没时间去餐厅了……”
    珍妮芙看了桌子上的文件一眼。她知道，在城堡另一角的书房内，还有一堆这样的文件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