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谁主乾坤 番外 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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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东宫
夕阳残红,缓慢而决绝地坠落……裴青推开殿门。门的开启带出些微的药苦味弥散在空气中。步入殿中,借着半开的殿门外投射进的一点光线,他的双眼才适应了殿中的昏暗。
内官管申轻手轻脚跟进来,点上灯。
寂静无声的大殿深处,一个孩子背对着外边,手捧着本书坐着一动不动。裴青走到他身边,借着灯光将目光投注到这孩子身上。
“太子……”男孩只是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裴青在他面前跪下:“太子,末将裴青在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才自顾自动了动嘴唇。裴青深深看进他的眼睛里去——十岁的景昊,若打扮成个女孩子,简直就是十岁时的弄玉。一样莹白的皮肤,只是景昊的双颊上没有血色;一样浑圆的墨黑眸子,只是景昊的眼中没有神采;他只是坐在那里,茫然地直视。惟有身上包裹的袍子金黄的颜色,才显示出他无比尊贵的身份……他忍不住用手轻轻抚过孩子的眼睛,感觉到睫毛在掌心轻轻闭起,再打开,像蝴蝶的翅膀。拿开手指,景昊那隐没在碎发下的黑色眼瞳中涣散的恍惚才缓缓凝聚起来。
“是末将啊……能想起来么?”裴青再次低声提醒道。
景昊面无表情地扫了裴青一眼,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却听不真切。
“太子……还是谁也不认得……也不会说话……”管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
裴青看着管申,两人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裴青转回头,一边若有所思地继续看着景昊,一边问道:“现在谁在贴身服侍?”
管申恭恭敬敬道:“还是最妥贴的那几个……”
“今早太医院已被斩了数人。”裴青眼神倏冷,“太子情形攸关国体,万不可再有丝毫差错……”
管申慌忙趴伏在地上,口中喃喃称是。
“还有,”裴青低沉令道,眼神愈发阴骛,“严防其他人与太子接触!任何人都不可!”
管申只管惟惟,不敢抬头。直听到裴青立起身来走出殿外。他的脚步声消失多时,管申才敢微微抬起头来。几个元宝滚落在地上,在灯火中折射着金色的光芒,正是驸马爷方才掷下的赏赐。
管申苦笑了一下,伸手将元宝笼在怀里。碰触到冷冰冰的金子时,他的手竟像是在滚热的炭炉上烫了一下。
裴青沿着禁苑一路走来。梨树的尽头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小亭子。风扬起,有白色花瓣落于肩头,引得他一时朦胧。
停了步子,才发现不是梨花,是寂夜里残雪仍积在枝头,随风簌然而落,扑簌簌如折了翅膀的洁白的鸟,早已失了那种轻灵而自由的婉转飞扬,只留下零落散乱的白。
流光里泛起无数沧桑的浮影。轻掸去肩头的雪末,他略为自嘲地淡淡一笑,原本紧抿的嘴角变成微微上扬的虹弧,深邃的眼眸里是望眼欲穿的澄澈湖水。无人察觉的温柔湿润,逐渐扩散开来……
有轻轻的步子由远及近,他回头凝视——
仙蕙独自走来,白色斗篷长长地拖在身后,使她的身影在月色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清冷而孤绝。
一群宫人手执明灯,远远跟着。
仙蕙望着裴青,素色长衣,清淡如月光的颜色,是他一向惯穿的。纵脱去兵铠,修长挺拨的身影里总还染着些战火气息,温润中暗藏杀伐之气。
四目相对,此刻,他眼中什么都读不到,瞳仁只是一色的浓黑。
“你果然在这里。”她先开口打破沉默,声音低沉,语调平和无波。
“公主。”裴青行的是庄重的君臣之礼。
仙蕙生受了这大礼,神色一滞。等了一会儿,见裴青并无开口的打算,便轻声道:“听闻舅舅要治你的罪,我不知如何帮你,只有进宫求母后。”
裴青垂下眼睫,眼中无声漫上了一层凉薄如霜的清冷:“公主大恩,青愧不敢受。”
仙蕙目光流转,洞悉他的神色。她的声音愈加冷致:“很难堪罢!我又来救你。”
一时间,裴青眸中似有火焰舔烧,但转瞬即灭,声音缓缓压深:“青不敢,多谢公主。”
“听说……你为了三姐去杀那个契丹王?”一道寒澈的眸芒,迅速扫向裴青静谧的脸孔,似乎在搜寻着什么。然而裴青只是默然肃立,并不言语。
仙蕙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警觉的双眼抬起,目光从仙蕙面上拂过,带着短短的斟酌:“青有违军纪,丞相已准我再赴北疆,戴罪立功。”
“还要再赴北疆?”仙蕙的表情有些僵硬。片刻,她冷笑,语气也加重了些:“还是三姐本事呵!一会儿嫁回纥王,一会儿又嫁契丹王。蛮夷的风俗,老王死了要嫁儿子。这契丹王据说还没有子嗣,等他死了三姐又要去嫁谁呢?”
裴青眼眸霎那间横生波澜,似乎装载着满满的痛楚,微微颤搐的嘴角抿了抿。仙蕙目视他受伤的表情,笑得更冷艳。
他低头,尽量温和了语气:“公务未完,公主请容我……退下。”说罢转身前行。
仙蕙的笑凝在唇边,映出不忍逼视的凄艳。
忽然地——“孝澄,你还不醒么……”她从未这样激烈地唤他的字,以妻子的口吻。破碎的声音犹如划过心间的一把利刃,顺着逐渐黯然的语调,迷浊了他的眼眸。
裴青回身,行的仍然是君臣之礼,然后脚步更加坚毅地离去。
凝固的气氛中有令人窒息的悲哀。仙蕙扭过头,那一刹那的失态又恢复成淡冷的面容,垂下的凤目却因为眉间的凄楚而变得更加冷寂。美丽的脖颈带着不可亵渎的贵气,傲然地挺直。
月光洒在她身上,更显得白。
一样的月光,洒在丞相府邸**高低错落的假山上。被渐浓的黑暗包围,假山仿佛蛰伏着的野兽,透露出危险的杀气。
家僮引着裴青沿着弯弯绕绕的长廊走了许久,才到了书房。书案前,柳盛负手而立。裴青单膝跪地:“拜见丞相。”
“自家书房里,还见什么大礼,青儿快请起!”柳盛面上一团和气,一面屏去下人,一面走出书案来。
裴青垂首,深幽的眼瞳中隐隐有眸芒流走,缓缓开口:“未能诛杀耶律楚,有负丞相,末将死罪!”
柳盛颔首一笑:“何罪之有?朝堂之上加罪于你不过是封众人之口。本相都知道,你做得很好。快些起来罢!”
裴青听命起身,侍立一旁。
柳盛收起笑意,声音里隐隐有寒冰流淌:“只是眼下反被景宏占了先机,很是不妙。”
裴青眉间一敛:“只要太子早日承接龙驭,淮南王纵有万计,到时也莫可奈何。”
柳盛眼中一闪,裴青坦然地抬眼直视。两人眼神一对,柳盛朗声道:“好小子,敢发如此大胆之言!”
裴青浅笑:“丞相面前,知无不言,不敢半点隐瞒。”
柳盛嘴角亦噙着笑:“景宏很信任你啊!此次再去契丹,你可有十足把握?”
裴青再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好!”柳盛大笑,连连点头,“本相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