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国公主 第五十三章 荼蘼(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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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体一痛,有被当众鞭打的感觉。
他的手渐渐紧攥成拳,话语如犀利的尖刃刺向我:“什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什么似被前缘误,你对我根本没有情。你冷得像条死鱼,我简直以为自己方才是在……”
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说话,赤裸的身体异常屈辱和寒冷。
“你满口谎言,虚情假意,我却情愿信你!”他走过来,像野兽逼近猎物,一手掐住我的喉咙,“说,你今夜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虽力道不大,这动作却深深伤害了我。
双目陡然睁大!他的话似刀锋凌厉地刮入我双耳,心口几乎要滴出血来。
“是为了替萧史求情?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裴青!”明灭不定的灯火中,他酷冷的面容有些扭曲。
我腹中一阵绞痛,灯火的阴影中无法阻止他吐出残忍的字眼,直到他终于慢慢放开了手。
我爬起来自己穿着衣服,双腿间有乳白色的液体流下。他扭过脸,不愿看我……我走到他身侧,跪下给他再磕了头,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龙泉殿。
大雨还没有停。我忘记把伞放在何处,便乱步走进雨中,任巨大的雨滴打得面颊生疼。绝望的感觉避无可避,在心房里左冲右突……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也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因为雨太大了,四面八方都是雨……
这样近的路,却走了这样久,终于碰到了出来迎接我的阿君,慌忙拿伞遮了我,紧紧地搂了我的身子:“夫人怎么浑身都湿了?你的伞呢?大汗责骂你了吗……”我什么也说不出,已经变成了一块呆滞的木头。阿碧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烧了水给我沐浴。我任她舀起一勺勺的热水浇在身上,洗去周身的气息,洗去这个屈辱的夜晚……
一夜枕泪而眠。清早起来,风停雨住,见不得殿里众人的眼神,便还是非要出去在仍湿滑的石径上乱走。我知道宫里一切荒凉之处,在那里可以尽量少碰见人,这些地方我都已经和步影走得很熟。
想到步影,心里裂痛。一场和亲,我害死了我的侍女们,害死了裴冕,害死了青的一家人,连马也害死了,现在,还害了萧史……
青,青,我多想再看他一眼,我曾那样坚决地要回去他身边。可是,他要不要再看到一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况且他身边,已经有了仙蕙。
端庄娴静的仙蕙……丹凤眼的仙蕙……有强大家族支持的仙蕙……爱着他的仙蕙……
失了身的我……成了他人侍妾的我……已经“死”了的我……满嘴谎言的我……
纵然再面对他,如何对他说出一路走来的一切?若能再面对他,又如何忍心不说出这一切,而安心去欺骗他?
我从不曾这样厌弃自己。快点死掉罢!我在心里喊道,可是又想起那句“若是你死了,妃离宫里的人也都要死。”
“夫人!”一声低呼惊散我的梦呓,回头去,却是一个不相识的侍卫站在一箭地开外。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向我道:“我是萧总管的人。”我有些警惕,便没有理睬他。
他见我不答,将胸前衣襟拉开了些,露出小半根碧箫,向我道:“夫人千万勿疑。萧总管怕是逃不过一死,叫我设法来告诉夫人,他有重要的话对夫人说。”
我见了这碧箫上结着的穗子确是萧史的,才信了一半,问他道:“他被下了死狱,定有重兵把守,我怎么能见得着他?”
他急着回答道:“实不瞒夫人,萧大人今日午后便要处斩。这里规矩,像他这样有品级的侍卫死前可以饱餐一顿。死狱里有几个自己兄弟。夫人打扮成送饭食的侍女,我领着夫人,好见上最后一面。只是要快,再晚了只怕……”
午后处斩?好狠的耶律楚!心剧烈疼痛,像被谁狠狠地揉捏……他要见我,一定是还有什么未尽的事要我做……即便危险,又有何妨……纵是一死,我有何惧?
迅疾向这侍卫道:“好,快些准备罢!”
这是我第一次被带到宫里的死狱。走过一段宽敞甬道,连接着的是一级级向下的石梯。脚下一踩一滑,哔哔剥剥的声响。甬道两边燃着火把,幽暗地投下鬼魅般的黑影。
钟鼓突然在宫阙城堞间咚咚响起,沉沉敲打我的心。越走越下,越走越黑。石梯的尽头两边突然现出囚牢,一间一间紧密的木栅栏,和雪如死去的地方一模一样。远远的一声尖叫,尖锐刺耳,硬硬地碾在心上。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血气和腥味,感到一股末日之气在四周荡漾。
这侍卫大约感觉到我的恐惧,轻轻拉了拉我。我低下头,端着的食盒遮住了半张脸。
走过几重关卡,这侍卫拿了令牌解释。守卫都颇严,仔细打开食盒来检查。我大气也不敢出,只垂了头恭顺地听候吩咐。幸好我来前换了侍女装,还拿黄粉涂了脸。
如此几番,才到了最里面的一重。这侍卫轻声向我道:“我在这里把守,夫人快些进去将食盒送给萧总管。只可半柱香时间,绝不可多呆!”我点点头,走进了囚牢。
囚牢外层十分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出,我踩到软软的东西,差点跌倒,才发现是地上铺着稻草,一股霉烂的味道。一直走过一条短壁才是里层。点着灯,比外间稍光亮些。灯火投在墙上。我看见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与乱影结成狰狞的面目。
背光的柱上绑着一个人。
我喜极而泣,却又是悲极而哭:“萧大人!”矮身放下食盒,急步到他面前。
他身上缠了重重的铁链,雪白的衣衫上是触目的斑斑血迹,干结成块。走近了,才看见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压在铁链下。我双手触着这铁链,硬把大哭的冲动克制成低低的呜咽:“是我害了你……你都是为了我……你死了,我也决不独自活着……”
他瞪大了眼睛,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突然失去了所有血色:“你来这里……大汗知道吗?”
我想起那个要杀他的人,咬牙切齿道:“休要提他……我恨这个人……是他给你用刑了?”
“别说了!”他突然大吼。我惊得一动也不敢动。
他盯着我,眉目间都是难言的惊慌:“谁……谁叫你来的?”
我惊惶失措地注视着他的眼神,顿时站立不稳像踩在棉花上。因为骤然间,我知道——上当了!
就在我明白过来的同时,牢房里突然大亮。原来方才这里层囚牢不过是用一层厚幔隔开。现在这幔帐被人扯开,光亮立刻扑满整间牢房。厚幔之后竟然站了一整排侍卫!
我惊恐万状地注视着从幔后漫出的那片红裙,妖艳诡异,好似吸血蝙蝠从巢穴中飞腾而出:“是你!”“是我!”我们彼此的眼中都是恨不得互啖其肉的凶光。
“萧大人已经被这样折磨,为什么还不肯放过?”
她阴毒地说:“应该问你自己,你从我这里夺走了大汗,却又干出这样的好事!”
“什么大汗!”我痛苦地嘶喊,“我早已还给你了,再也不要了!”
她森森地笑着,缓缓道:“再也不要了?我真是很佩服你的胆量!”她转头向着厚幔后道:“她方才的话,大汗,你可是都听见了!”
听到大汗两字,我像是突然被掏空了的口袋——这是一个并不十分高明的计策,然而我却这样准确地掉进了特意为我而设的陷阱,给出了律妃所要的一切!
耶律楚从幔后走了出来,走得极慢,像是很吃力似的。他的双眸像是蕴满了戾气的寒潭,深不见底,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大汗!”律妃向他恳求道,“下决心罢!还在犹豫什么?”
耶律楚像是漠不关心地看着她,冷冷道:“你一早求我来看的惊天秘闻,就是这一幕?”
律妃说:“自从这汉女来后,搅得天福宫一日不得安宁,多少侍卫为她送了命,今日还敢偷入死狱密会死囚。大汗还要纵容她吗?”
耶律楚始终没有看我一眼,言语还是那么冰冷:“这个死丫头哪里有这本事?是你引她来的罢。”
“是,什么都瞒不过大汗。”律妃脸上的惊异只一闪而过,“但是她方才的话,总不是我逼她说的!我只叫人去问她要不要见萧史。若他二人没有私情,她怎么肯冒死前来!”
私情?我真想上前掐死她。
耶律楚的肩膀微微震动。他蓦然回首,直直朝我走来。一股冷意从我的头顶灌下,蚀骨蚀心的冰凉。
他的身材异常高大,他的眸子由琥珀色转成了蓝紫色的幽光:“你自己说,我只想听你说,你和萧史,究竟有没有……私情?”
“没有,”我毫无惧色地对上他的眼神,决然道:“没有,我与萧大人,没有私情。”
纵是如此,我却仍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疑色,那怀疑并未因我的回答而稍减,仍然盘踞在他双眸深处。我突然想起他昨夜的话“……但是该死的并不是这件事……”“……若心不在这里,那我也不需要你的人……”“……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难受……”,原来那时他已经怀疑了,我以为他说的是裴青,却没想到是萧史。我昨夜实在是——自投罗网。忍不住凄然一笑,我几乎成了一个——娼妓。
他盯着我的嘴角,却突然撇开了我的眼神,盯着牢内的某处,眼皮轻微地抖动着,很久才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好罢,我信你。”他的神色疲倦而索然,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握得指节发白。
律妃霍然而动,抢步拦到耶律楚面前跪下,刚毅道:“大汗还不信我么?我数次苦谏大汗都不愿听,就连萧史杀了黄总管大汗还是不信!今日到这地步了,大汗……你……果真是被我说准,你真是着了她的魔!”
“够了!”耶律楚一声断喝,额上青筋突突地跳动,伸出一手把她架开,偏过头对身边侍卫说:“萧史已犯死罪,按律处斩!”
我被这斩字震得浑身一颤,牙齿咬得几乎要立时碎成齑粉。那样一句“我信你。”既信我?为何仍是斩首?原来还是根本不信。
耶律楚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良久,眼中尽是复杂的意味。他只是一语不发,这样静静看着,像在审视一道永远无解的迷题。我直愣愣地瞪着他,等待他对我残酷的宣判。他终于把眼光掠开:“至于……她……把她带回妃离宫去,仍旧禁足!”说罢拔腿便要走。
“大汗!”一声厉唤响彻整个牢房。“若是我有十足的证据可证明他二人的奸情,大汗还愿信她吗?”此刻的律妃像是守侯已久的困兽,眼中射出仿似一击即杀的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