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身上这么冰凉，这帮奴才，不知道替娘多拿些厚重的被褥。”子夜小心翼翼地放莫娘半躺在床上，细手细脚地帮她掖过被子，又将她微微发凉的双手放在自己手中轻轻揉搓，她心中苦涩异常，更不敢将子苏之事告诉莫娘，只得王顾左右而言它，口中嗔怪掖庭中人的疏忽。
    “掖庭的这些奴才，若不是得了你的银子，只怕早将娘用张破席裹了扔在乱坟岗上。”莫娘反手抓起子夜的手，咧嘴苦笑，“临老临死，靠不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却累了你，为我费尽心计，莫娘前世修来福气，今生才得你叫我肯叫了一声年。”
    “娘。”子夜坐在床头，将身子小心伏在莫娘怀中，云鬓微微蹭在莫娘单薄的胸口，她的心中荡起一片温暖，“子夜永远是您的女儿。”
    “好。有这一句话，莫娘死也瞑目，你如此懂事，人又机警稳重，莫娘来日下了阴曹地府见到皇后娘娘，也终能交代。只可惜……”莫娘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眼眶一热，两行清泪不由潸然而下，衣襟皆湿。
    “娘，树高千丈，终叶落归根，子夜知道这十年中，娘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土，我答应过娘，一定要完成娘的这个心愿，我今晚就去安排，让义父带着娘，尽快离开齐宫。”子夜对着自己暗暗发誓。
    “真的？”莫娘因混浊而失了神采的双眼突然一亮，随即黯淡，“你不走？”
    子夜直起身子，半哄半骗，耐心劝服：“若都走了，目标太大，反而不妥，只怕追查起来，我们一个都走不脱。再说，子夜若是走了，谁留下来，通知子苏姐姐离开？”
    “可是……”莫娘隐隐总觉不妥，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犹豫终占上风。
    “就这样定了！长夜沉沉，娘还是早些休息，明晨才能多积攒些力气。”
    子夜不容她再反驳，伺候她安静躺下，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抬头见半空明月，一袭清辉，晨星如斗，高踞东方，夜幕下暗香浮动，裹了露水的微凉湿气迎鬓而来，切肤掠过，在她的脸上泛起一阵如刀割过的麻木疼痛。
    斑驳错落的树下，隐隐绰绰立着一个轮廓模糊的中年男子，露重夜凉，有风凛凛而过，让原来妥帖垂在身后的长发张牙舞爪地扭动，远远看去，诡异近似妖魅。子夜如水般素白的脸上却无半点惶恐之意，反而长长舒了口气，唯有声音无比沉郁：“义父。”
    “我都听到了。”陆谵从容走出暗影，缓缓朝子夜而来，淡淡的星辉映出一张老树枯藤般沧桑的脸。
    “娘的身体再也拖不起，子夜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劳烦义父先行出宫，送娘回家。”
    陆谵默默凝望着眼前一身肃穆的白衣少女，见她狭长的眼睛里映着两簇明烈的星火，凛冽静默的神情，像极了当年决绝一跳的清瑶。他的眼皮突突地跳起，心中一瞬间生出一丝不忍：“让义父留你一个人在豺狼堆里，如何放心？”
    “子夜已经长大，义父对我再好，终不能庇佑我一生。放心吧，只要我拿到血玲珑，伺机杀了霍顾北，马上就回。”子夜不知他怀了别样心思，只当他担心自身安危，心中隐隐感动。
    脑子里好似有两个不同颜色的自己争吵不休，夜色微凉，陆谵的额头却莫名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积聚了十年的理智最终战胜仅存的那点情感，他别过头不去看她：“霍家父子武功高强，只怕你不是他们对手。”
    子夜笑得有些寥落：“是或不是，总是试过方知。”
    远山凝峙，月华与星光交错，将起伏的山脉勾勒出一个奇谲难测的轮廓。两个人各怀心事，四目相对，皆有些怅然。
    “义父。”子夜低低叫了一声，望着远山近树，神色间有些难掩的迷离，“蝼蚁之命，也有它活在当世的权利，莫要出手伤人了，还是去乱脏岗找一具新死的尸体穿上娘的衣服遮掩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