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茉同学？”
    老师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知停留在何处的注意力，她急忙从窗外收回视线，看着讲台上正微笑着看着她的李老师。
    “什么？”她问了一声。这个时候，教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听到她的回答，有几个女生在下面轻声地笑了。
    “我是说，黑板上的这道题你会做吗？”李老师并没有因为她上课走神而责备她，相反，他的声音还是非常地温和。
    她看了看黑板上的几何题，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好，那你上来做一下。其他同学自己在下面做。”老师说着，走下了讲台，来到她的座位旁边，将手里的粉笔递给了她。
    她从座位上走了出来，接过老师递上来的粉笔，走上了讲台。
    那道几何题是前一天晚上小天刚刚给自己讲解过的，因此做起来得心应手。她上去没多久就做完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才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经过李老师身旁的时候，她抬头看了老师一眼，老师冲她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对她说：“下次听讲专心点儿！”
    她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李老师站回讲台，给全班同学简单地分析了一下相里茉所做的那道题。刚一讲完，下课铃声适时响起，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算出去。不过，这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在教室门口停下了脚步。
    “相里茉，下午第三节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他转身对她说。
    看到相里茉点了头，他这才走了出去。他刚一离开教室，同学们便马上活跃起来。女生们唧唧喳喳地围在一起和大家一块儿分享各自的零食，嘻嘻哈哈地讨论着当红明星的娱乐八卦以及昨晚所看的电视剧的剧情；男生们则在一起大声讨论着足球赛事或者NBA明星。此时，只有相里茉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地带着耳机听歌，似乎所有的人，所有的热闹都与她无关。不过，男生那边还是不断有目光悄悄地穿过一堆人，轻巧地降落到她的身上；女生那边也不时有人看这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几个人围在一起，神神秘秘地低声说上几句，然后一帮人像恍然大悟似地一起点点头，又一起诡秘地笑起来。
    一直在认真听歌的相里茉此时肯定不知道，关于她和李老师之间的谣言已经在班上传播得沸沸扬扬。
    下午第三节下课后，相里茉按老师所说的来到了年级办公室。办公室里的每一个老师都在自己的隔间里忙着什么，她看到李老师也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忙着批改作业。
    “李老师！”她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
    李老师抬头看清来人，冲着她笑了笑，示意她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放下笔，坐直了身子，看着对面的女孩，一时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脚下那一道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它明亮地照射在浅色的地板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那道反光正好打在她的脸上，她微微闭起了眼睛。
    窗外几棵高大的梧桐树在依然有些高温的秋季里挺立着，绿了一个夏天的树叶此时依旧翠绿，在细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阳光依旧耀眼，只是照在肌肤上已经不再那么灼热；连续下了好久的雨使炎热的城市降了温，但秋天的感觉还是迟迟不肯降临，一切都还停留在那个不甘心离去的夏的尾巴上。
    那么，她的向日葵，何时才能绽放……
    “相里茉？”看出她又在发呆的老师忍不住还是开了口。
    “嗯？”她的思绪被打断，但是还是很快的答了一声。
    “这次叫你来是因为——”李老师不知道怎么说合适，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问她：“你上课的时候为什么一直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她抬起头，看了李老师一眼，那种眼神令坐在她对面的李老师感到心惊：那种眼神怎么会属于一个十几岁的高中女生。她的眼神很安静，但是，从她的安静中却缓缓地流露出来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的神情，是漠然？是厌倦？是不屑？还是，绝望？好像都不是，却又好像都是，甚至，要远远多于这些……总之，她的眼神让之前非常镇静的李老师慌了阵脚，临时想好的语言这时候却躲在无限远处，怎么抓也抓不住。
    “没什么事情！”相里茉很平静地回答。说完这句话，便又沉默了下来。她低下头去，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上，长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那张精致美好的小脸。
    两人之间的气氛沉寂而尴尬。
    李老师轻轻咳了一下，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这种不自在的气氛，可是，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老师，您找我来不会只想说这一件事情吧？”相里茉忽然又开了口。她看着他，很平静地问。
    李老师不得不承认，她似乎具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可以使她在任何时候都始终如一地保持着自己的平静，不会让自己的真实感情轻易流露出来。所以，对外人来说，她总是那么深不可测，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没有人可以揣测出她的真实想法。可是，尽管别人不能轻易地看透她，她却能很快地洞穿其他的人。
    太过敏感的人，是不是都这样？总是努力地通过伪装来保护自己，而对于外人，总是小心翼翼……
    “那倒不是。”李老师笑着摇摇头，“还有一件事情……”
    “要是还是坚持让我道歉的话，李老师，你不必再说了。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相里茉还是那么平静，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或者，又只是一个讲述者，冷冷地诉说着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另外一个人的事情，那么坦然，一切云淡风轻。
    “那么，你是觉得，我们做得有些过分？”李老师并没有恼，而是笑着问她。
    “是！”相里茉回答得十分干脆。这个回答令李老师有些哭笑不得。
    “好吧，就算是这样，可是主任年纪那么大了，你是不是应该委屈一下自己，给她一个台阶下，可以吗？”李老师始终微笑着说。
    “如果我说不呢？”相里茉抬起眼帘看着他，反问道。
    “为什么？”李老师问，又发现自己的问题太唐突，于是又接着说，“我是说，你这样做也没什么损失，与其……”
    “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更何况，她最近也一直在针对我，我还有道歉的必要吗？”相里茉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立场，一步也不肯退让。
    “哦？”李老师被她所说的话逗笑了。“你怎么会认为主任是在针对你呢？她并没有亲自找你，让你赔礼道歉啊！”
    “可是，她的意思不也通过某些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了吗？”相里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多了一些讥讽，她的话让对面的李老师的脸有些发烫，可是他依旧没有发火，只是想解释几句，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相里茉，也许在这件事情上面，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呢？”
    相里茉并没有接他的话，可是她笑了，一丝冷笑挂在她的唇边，告诉面前这个充当说客角色的年轻男子她的不屑。
    “我是说真的！我也觉得你不需要道歉！”李老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转而换上了一副很严肃的表情，看着她说。
    她收起唇边的那抹冷笑，随即换上了一副怀疑的表情，很奇怪地看着眼前的李老师。
    “我是认真的。从一开始，我就站在你这边。”李老师再一次很肯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你没骗我？”相里茉半信半疑。
    “当然没有！我一直认定你不需要道歉，现在更是这样！”李老师说着，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来到了相里茉的面前。他将自己的身子斜靠在办公桌的外侧，从他的角度俯视着相里茉，然后对她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相里茉咬着下嘴唇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收回了目光，很诚恳地对李老师说了一声：“谢谢！”
    “那你知道主任为什么要针对你呢？”李老师很好奇地问，他对相里茉之前的回答还是充满疑惑。
    “可能……”相里茉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思考到底该不该说，最后，她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可能与以前的几个男生有关。她认为我从高一起就和他们谈恋爱。”相里茉又恢复了自己的平静，没有任何掩饰地说了出来。
    他没想到她那么坦然，很直接地就说出了原因。只是，这个原因让他觉得很意外，却又令人觉得并不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是这样吗？”他忍不住笑了。
    “嗯！”她很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还真是一个孩子！”李老师在心里说道，“尽管她的心智看起来要比同龄人成熟很多，可是，毕竟她还只是一个没有心计，有什么说什么的孩子。”
    “那实际上呢？”李老师追问着。
    “实际上是，我只是从主任的口中得知他们的存在，而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这么说来，你从高一到现在都是汪主任关注的对象？”李老师摸了摸额头，自言自语地说着。
    “什么？老师！我没听到。”相里茉抬了一下眉毛问道。
    “哦，没什么了！”李老师忙说。他忽然想起了上次那件有关护身符的事情，于是很好奇地问她：“你是教徒吧？你的……”他指了指她颈上戴着的十字架吊坠，很感兴趣地问她。
    她好像读懂了他的心事，因为她马上接着说：“老师，你一定是无神论者吧？所以你不会理解的。”
    “不，我完全理解！”他没有撒谎，因为她让他想到了自己十分虔诚的奶奶。
    “那，谢谢老师了！可惜，我不是，我之所以这么珍惜这个护身符，只是因为那个将它送给我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相里茉问道。
    她的话打断了他对奶奶的思念，他急忙说：“当然！”
    “老师再见！”她站起来，和他礼貌地道了别，然后离开了办公室。
    他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全身蔓延。他知道，他们师生之间原本厚重的隔膜正在逐渐消减。尽管她还是有些冷漠，但是，所有的迹象表明，她对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她已经慢慢地试着在接受他，尽管这一转变很微小，但是，他相信，不久的将来，她对他的态度一定会发生巨大的转变，一定会这样的！
    在别人眼里，她似乎对所有的人都是冷冰冰的，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表情。但，也不全是，比如说——
    他向窗外看去，欧小天正站在下面，而她正朝他招招手，然后欢快地向他奔去。
    楼下。
    “怎么又晚了？”小天看着刚走出来的小茉，很不满地问。
    “我也不想的，可是班主任找我谈话。”小茉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是吗？”小天笑着调侃。“你最近怎么成了谈话专业户了？”
    小茉不以为然地说道：“不知道，我对此也毫无办法。”
    “好了——”小天转移了话题。“今天我们去哪里吃饭？你不是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吗？”
    “到了你就知道了！”小茉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不是又去那片向日葵地里吧？现在去好像太晚了……”小天看起来略有些担心。小茉看到了他此时的表情，马上有些不高兴：“向日葵地怎么你了？不过你放心，和你这种人一块儿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就好，我还一直在担心呢！”小天故意逗着她，想看看她为这种小事情又一个人生闷气的样子。没办法，她尽管在其他人眼中是那么地冷漠，似乎永远都只是一副冰冷的样子，可是，只有小天知道，她其实毕竟还只是一个女孩，一个有些任性、有点儿小情调的女孩，喜欢做梦，喜欢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一个人傻傻发笑……这些，除了小天，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到，而她之所以在别人面前一再辛苦地掩藏那个真实的自己，只是因为害怕被别人接近，接近自己，接近那些她努力隐瞒的真相……
    不出所料，小茉的确生着气自己先走了，他急忙跟在后面，快步跟上了她，和她一起走出了校门。此时，夕阳已经即将落下，整个西天被染成一片耀眼的红。
    路上，小天不断地没话找话，试图和她和解，可是，她根本不领情，一路上对他理都不理，一句话也不肯说，就这样，俩人别别扭扭地一起走到了小茉所说的所谓“好地方”。
    那个所谓的好地方其实只是一条卖小吃的街道，街道两边摆满了一个个的小摊，大多都是卖烧烤的。
    “怎么样？”一直都不搭理小天的小茉突然回过头来问正皱着眉头看着这个地方的小天。小天被她突然的问话吓了一跳，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她和他之间还在闹矛盾的事情。为了不进一步激化矛盾，让她再想起刚才的事，小天马上收起脸上的真实表情，换上了一副很惊喜的样子，违心地回答：“这个地方真是……不错！”
    “那是！”她很得意地看着小天，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不过，这个时候的她，是小天最愿意看到也最喜欢看到的她，得意得那么真实，不再伪装自己，而且她又是那么容易得到满足，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去反驳她？
    她兴致很高地带着他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摊之间，最后，终于在一家看起来还挺干净的摊子旁停了下来。
    那个小摊的主人是一个胖胖的看起来很亲切的中年妇女，一看到他们，马上热情地招呼着两人，请他们到小摊后面的露天座位上坐。小茉摇摇头，告诉她要两份炸鸡翅，打包带走，然后和小天一起站在小摊前看着摊主忙活起来。
    不一会儿，两份鸡翅就炸好了。摊主用纸盒装好，递给了小茉。小天在一旁抢先付了钱，然后接过小茉递上来的一盒鸡翅，一起离开了小摊，摊主微笑着招呼两人走好。
    两人一块儿向附近的公交停靠点走去。就在快要走到停靠点的时候，小天突然问：“你晚餐就只吃那么一点儿鸡翅啊？”
    “嗯！”小茉点点头，“要不你还想吃什么？”
    “怪不得整天说自己头晕！你今天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现在就吃那么一点，不晕才怪。走，带你去吃你最喜欢吃的牛肉拉面。”小天说着就拉上小茉，向一家拉面馆走去。
    “你还是自己吃吧，我晚上吃那么多，会胃痛的。”小茉陪小天一起进了拉面馆，但是在小天刚要点两份拉面时，她却不肯再吃。
    “你是在减肥吧？”小天看着坐在对面的小茉，“上次不就是在这里吃的晚饭吗？怎么……”说着，突然想起了小茉桌子上的止疼药，便不再说下去，而是让小茉坐着等自己一下。说着，扔下莫名其妙的小茉，自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手中捧着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将那碗粥放在小茉面前，让她趁热快点儿喝下去。
    “喂——”小茉笑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真是受宠若惊啊！”
    “少说话了，快点吃饭！”小天不理会她的怪腔怪调，只是拍了一下她的肩，让她乖乖吃饭，自己则回到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时，小天点的拉面也已经被服务员送了过来，但他却并没有马上动筷子，而是又向服务员要了一个小碗和一只小汤勺，然后将自己碗里的肉片和浓汤盛了一些在小碗里，又把那只小碗推到小茉面前：“吃完了喝点汤，这个应该没什么事吧？”
    正小口吃着热粥的小茉抬起头，看着小天，半天没有说话。
    “干嘛？”小天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道。
    小茉习惯性地舔了一下嘴唇，很认真地看着小天说：“你不要总是这样细心地对我，否则，我会很渴望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嫁给你，让你照顾我一辈子。”
    小茉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天的脸早就红了，他急忙掩饰着自己的不安，对小茉说：“你害不害羞啊？一个女孩子怎么说这种话？”
    “开玩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小茉笑着说。但是说完之后，脸上却多了一些伤感。看到她此时的样子，小天想说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茉低下头去喝那碗粥。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东西，结帐离开了拉面馆。小茉的情绪一直很低，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两人在家属院门前下了车，气氛还是很阴郁。
    “小茉，也许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呢？也许……”小天试图安慰一下她。
    “小天！”小茉似乎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她突然停下脚步，面对着小天很认真地说：“我不想总是赖在你身边，所以，我找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
    小天突然愣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个夜晚的风竟然带着凉意，他不由自主地裹了一下单薄的衣服。
    “怎么？不祝福我一下吗？”小茉在旁边问道，带着一脸沉醉的笑容，在夜色中美好宛若精灵。
    “恭喜你！”小天呆呆地说着，努力挤出一丝十分勉强的笑容，心底深处，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滴地被掏空……
    恍惚中，只有小茉甜美的笑脸在路灯中忽暗忽明地不断交替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