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一水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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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那年,方格患上了水痘。
    病情来的突然,当天晚上方格就发起了高烧,他不舒服地扭动着身肢,一不小心一脚踢到了杜丽娟,把她踢醒了。外头哗啦啦下着大雨,方格烧得迷迷瞪瞪的,已经开始不自觉溢出了几声哼唧声。
    杜丽娟摸了摸他的额头,掌心底下一片灼热,她赶紧摸过床头的手电筒下床去,叫唤着旁边床铺的袁大山,男人呼噜打得震天响,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人推醒,那刚睁开的眼神有点冒火。
    “赶紧起来去找一下药,格子发烧了。”说完,杜丽娟又去窗边的小四方桌前打开了抽屉,那里有一只水银温度计。
    袁大山用力搓了一把脸,起身帮杜丽娟拿着手电,看着女人将温度计塞进方格的胳肢窝。方格的手臂老是乱动,杜丽娟索性将他整个人都抱进自己的怀里,使了点劲儿将他的手臂固定住。方格许是感觉到禁锢自己的力量,整张小脸皱在一起,身体努力向上拱起,试图去摆脱那股力量。
    “格子乖,不要乱动,妈妈帮你量一下体温,再动温度计就松了,会量得不准知道吗~”杜丽娟小声哄着,听到妈妈温柔的声音,方格倒是很快消停下来,只是那脸上烧得通红的皮肤和挤在一起的眉头暴露了他的难受。
    “药在哪里,我去找。”
    “厨房碗柜的第二个抽屉里。”袁大山转身快步出了房间,木门的“嘎吱”声在这个暴风雨的深夜尤为凸显,随着男人的离开,房间里顿时陷入黑暗。杜丽娟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小方格,耳朵却是时刻捕捉着黑暗中的一丁点细微的动静。
    身旁的小儿子睡了半天,可能觉察到了身边少了个人,伸出一只小手摸摸索索的,摸到了杜丽娟的大腿,就又一拱一拱睡到了她身边,紧紧贴着她的大腿。杜丽娟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袁宋的脑袋,微微弯了弯嘴角。
    袁大山很快就回来了,端着一碗热水,小指勾着一小袋药,手电的光重新照亮黑夜,杜丽娟拿出那只温度计对着光看了看,四十度,高烧了。
    “格子,来,把药吃了再睡。”杜丽娟接过袁大山递来的半片安乃近伸到方格嘴边,方格眯缝着眼,迷迷糊糊的,杜丽娟无法,只好掰开他的嘴,将药片塞了进去,又快速给他灌了一勺开水,“来,乖啊格子,吞下去,别吐出来。”好不容易将药灌完,杜丽娟感觉整个人都出了一身虚汗。
    她朝袁大山努努嘴,示意男人将袁宋抱到他的床上去睡。
    小袁宋离开了温暖的被窝,感到周身的凉意,嗫喏着,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了抱着他的袁大山,“爸爸~”,他软软地叫了一声,又扭过头看过去,看到了满脸潮红的哥哥窝在妈妈的怀里,他揉揉眼,又看了看,小嘴不开心地噘了起来。
    杜丽娟抬头看小袁宋一眼,笑了一声,轻轻开口道:“哥哥生病了,宋宋晚上跟爸爸睡吧啊!”
    小袁宋撇撇嘴,转回脸来,一脑袋扎进了爸爸宽阔的胸怀里,再也不出来了。
    小孩子发烧一般来得快去得也快,杜丽娟原本想着喂了药温度该降下来了,却不想第二天早晨又开始发起了高烧。外头下了一夜的大雨,到处都湿漉漉的,雨势小了很多,杜丽娟一起床就披着蓑衣进山里去了,她要去给方格挖点草药。走的时候,她还特意叮嘱袁宋不要离哥哥太近。照顾一个就够忙的,可别两个都生病了。
    幸好下雨天没什么农活,该播的种都已经播过了,袁大山还能在家里帮帮忙。
    方格醒来的时候,脑袋沉沉的,他睁开厚重的眼皮看了一眼,只见袁宋正坐在袁大山的床沿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铺床的一角。
    “宋宋?”
    “哥,你醒啦?”袁宋顿时欢乐起来,大叫了一声,末了又朝着后屋厨房的方向大喊:“爸爸,哥哥醒啦!快来看看。”
    袁大山闻声三两步跨进屋里,看到面色潮红的方格,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在裤腿上使劲蹭干才又伸了出去,在方格的额头上贴了贴,还是很烫。他啧啧叹着收回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等着杜丽娟回来。
    “格子饿不饿,爸爸煮了粥,起来吃点吧。”
    “嗯~”方格小声应着,准备起身下床,被袁大山摁了回去,“躺着吧,爸爸把粥端过来。”
    袁大山端来了一小碗白米粥,闻着挺香的,但是方格一点胃口都没有,他的嘴里发苦发涩,吃了几口,他就咽不下去了,嘴里那口粥堵在喉头怎么也下不去,终是忍不住,小方格吐了出来,连着刚刚吃的几口粥和夜里喝的水,一股脑儿地吐了个干干净净,吐到最后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一嘴的苦味。
    屋子里充斥着难闻的味道,方格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地上的污秽,低下头有点不敢看袁大山。小袁宋在一旁担心地五官都挤到一起去了,他想上去抱抱哥哥,给哥哥拍拍背,但是,他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爸爸,他不敢。
    袁大山倒是没有说什么,他拍拍方格的肩,让他重新躺下,“吃不下就不吃吧,好好躺着。等会儿妈妈回来了给你煎点药。”然后便出门打湿一条毛巾顺手操过一支扫把进来,将毛巾捂在了方格的额头。
    杜丽娟去了西山那头的山坳,挖回来一箩筐的草药,各种各样,夏枯草、七星莲子草、车前草、紫花地丁、爵床等等,刚放下背上的框,她就匆匆忙忙脱下蓑衣进房看方格去了。
    只是这才短短两三个小时,方格脸上就开始起了皮疹,一点一点红红的,痒得方格直挠,他这里扣扣那里挠挠,睡得很不踏实。房间里只有方格一人,袁大山和袁宋都不在,杜丽娟打开手电撩起方格的衣服和裤腿全身检查了一遍,只见孩子的身上也已经冒出了那一点点的红疹子,有些地方还被方格抓出一道道红痕来,孩子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嘴里时不时嚷嚷一句“妈妈,好痒”。
    这下,杜丽娟急了,方格现在的状况跟她小时候得过的水痘症状很像,她匆忙跑出屋子,里里外外喊着袁大山的名字。
    “诶,在这儿,别急。”袁大山刚好走下了楼梯口,见杜丽娟那焦急的样子,又缓缓开口安慰了几句,“我已经把宋宋带到楼上去了,咱们先把格子的体温降下来,高烧久了不好。”
    “格子怕是得了水痘,咋办?”
    “孩他妈,你以前得过水痘吗?”杜丽娟连连点头,她得水痘那次发高烧很严重,一连烧了好几天,身上被她抠得没几处地方好的,幸好后来长好了,只是身上留下了几道疤,那次生病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那咱们两个都不用怕,咱俩得过水痘就不会被传染了,我先去把草药清理出来,你去照顾格子吧啊。”
    方格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反反复复地发了一个星期的烧,什么药吃进去都不见效果,身上的皮疹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大大的水泡,每天方格都在咬牙忍耐中煎熬,实在是太痒了。杜丽娟陪在身旁的时候看到他那默默忍耐的样子,心里就会阵阵心疼。
    醒着还好,还能忍得住不挠,一睡着,方格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脸上、身上、腿上好多水泡都被他抓破了,流出里面的脓液,这脓液有极强的感染性,沾了脓液的手一碰其他完好的地方,那里便能起水痘,就这样,方格全身上下就没一块好的地方。杜丽娟尝试了很多草药,就是不见方格好。
    一天夜里,杜丽娟半夜起来给他量体温的时候,方格又发起了高烧,这样下去孩子的脑子是要烧坏的,杜丽娟急急穿好衣服,拎着手电就出门去了。
    山里人都爱吃苦菜,苦菜既是一种野菜,也有清热解毒的效果,杜丽娟也是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打着手电一个人连夜进山採回来一堆的苦菜,匆匆忙忙赶回家里。
    那苦菜味道极苦,做菜的时候都要用水焯过一遍才能吃,房间里的灯暗淡昏沉,方格哼唧着睁开一条缝,看到了跪在床前的妈妈。床前有一块木制踏板,杜丽娟跪在那踏板上摘下苦菜一点一点用牙咬碎敷在方格的身上。
    山里夜间寒凉,杜丽娟给方格敷苦菜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皮肤,冰冰凉凉的,惊得方格不住缩着身子。他想伸手揉揉眼睛,眼皮实在太沉重,那上头已经起了水泡,杜丽娟连忙压住了他的手,嘴里不住安抚着。
    小方格歪了歪嘴,没忍住,眼泪一下子顺着眼尾末进发间。
    “妈妈,对不起,呜呜~我不想生病,不想让你那么辛苦,呜嗯~妈妈,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妈妈照顾你是应该的,快别哭了啊,妈妈相信,咱们格子很快就会好起来了。”说着,杜丽娟继续用牙嚼着苦菜,一口一团,敷在了方格的脸上、脖子上、身上。
    小方格呜咽着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哭声,泪花迷蒙了他的双眼,他又赶紧闭眼用力挤掉,再重新睁开略肿的双眼,这一晚的妈妈,他一定要好好看着。
    事实上,苦菜虽然清热解毒,但是对方格的病并没有多大作用,夫妻俩每天都在想办法治好方格,白天袁大山就去其他村子问人找药,找回来再给方格试,皆是无果。他们山里人,平常都不会去医院,有什么小病小痛都是自己看好的,而方格这一次的病却如此迅猛,还不能见风,离他们最近的医院都在十几公里外,夫妻俩愁的不知如何是好,每天看着卧在床上的格子,又是自责又是心疼。
    实在没有办法,杜丽娟就想到了老天爷,她每天在屋檐下对着老天爷拜一拜,希望老天保佑格子赶紧好起来,小袁宋跟在妈妈后头抿着小嘴一脸严肃,也跟着她一起磕头。
    一连几个晚上杜丽娟都只是坐在床头,轻轻地叹息,时不时给方格换一换毛巾,困了她就趴着眯一会儿。
    终于,在第八天的时候,袁大山从几公里开外的一个村庄拿回来一瓶紫药水。那一天,这个高大强健的男人双手捧着那一小瓶药水激动地双手发颤,他默默吞咽着口水,看着妻子用棉花蘸上药水一点点抹在格子的疱疹上,看着原本痛苦哼唧的孩子慢慢安静下来,强大如他,也不禁热泪盈眶,他悄悄别过脸去,用自己的肩头蹭了蹭自己的面颊,终于有效了!太好了!
    看着呼吸渐渐平缓的格子,夫妻俩红着眼眶对视一眼,相继松了一口气,彼时,方格浑身上下都点满了紫色药水。小袁宋听话地站在门口,他两手扭在一起焦心地扣着,伸长脖子很想看一眼自己的哥哥,可是,他看不到。
    不知道是紫药水的作用还是终于要熬过头了,方格身上本来圆鼓鼓的那一颗颗水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他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听到消息的小袁宋老开心了,他绕着大堂跑了好几圈,末了跑到屋檐下扶着柱子缓了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朝着老天爷磕了个大大的头,嘴里低低说了句:“谢谢老天爷!”
    很多年后,他们仍然记得那个多雨的春季,小方格躺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星期,床离窗户有点远,窗子是老式带花纹的玻璃窗,从屋里往外看得并不真切,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绿。
    那片绿是他那两个多星期里最喜欢的东西了,每天弟弟袁宋都会在那片绿中出现,即使只有一个模糊的头影。他会伸出手贴在玻璃上,做出各种形状,然后在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得和小方格聊着天。
    幸好,方格熬过了那个雨季,幸好,谁都在好好爱着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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