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对于我来说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吧……面对站在前面不远处直直瞪着自己的栖黎羽，陆临泽只感觉后背的汗毛都蹭蹭蹭立起来了，本能地想缩到人堆里，避而不见。无奈，他家这热心肠的大哥，本着“一定要让弟弟修复好与王爷的关系”拉着他就往前冲，直挺挺地站到了栖黎羽面前。
    尴尬，十分的尴尬！
    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叉在胸前的双手都能明显感觉到冒汗，偏偏对面跟着自家大哥有一句没一句寒暄的主角眼睛就没从自己身上挪开，如果眼神能放箭，他现在一定被射成了筛子。
    “临泽！殿下问你的风寒好了没呢？”大哥的话让一直垂眼站一旁伪装自己是木桩的陆临泽装不下去了，他甫一抬头就与栖黎羽四目相对，明明栖黎羽只是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那里，陆临居然从那双就像黑晶石一样眼里看到了愤懑责怪以及……委屈？直看得陆临泽心内罪恶感直线上升，就像是负心汉出轨被痴情妻抓了个现行一样，陆临泽佯装日头太大抹了把额头，我哪对不起他了？！
    “谢殿下关心，已无大碍。”陆临泽稳住心绪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到不让人看到异样，他盯着脚下的青草地，看着一株野花在栖黎羽的脚边随风摇动脆弱的枝干，白色的花瓣还点缀的晨曦的露水，在日光下闪动晶莹的光泽。
    平心而论，他其实并不厌恶恶心这样的情感，只是栖黎羽的告白太过突然，让他对他们之间的“友情”深信不疑的人乍然听见除了震惊外实在做不出其他反应了，躲避起来的这几天他也冷静的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从哪变质到现在这样的……陆临泽疲惫地眨了眨眼睛，缓缓吸了一口气，从他发现自己对女性没有异性间的天然吸引后，他也曾偷偷摸摸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然而抱着这样的想法打量身边的同性时，直接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种担忧自然也就散了。
    他不排斥，但也从没想过栖黎羽喜欢他，他真的需要时间好好梳理这段感情……
    “在家休养了八天看来确实没什么事了，五天前我听说去赴了同期宴，一群人在柒云山下的清溪效仿古人之风雅，行曲水流觞呢，我还听说临泽那日诗做得也不错……”凉飕飕的语气，阴阳怪气的话，让完全不明就里的殷恒言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殿下怎么这么了解临泽这几天的动向？
    即使站在日头直射的空地上，陆临泽后背还是出了一丝凉汗，你最近在跟踪我吧？！
    陆临泽正准备张口说些什么，便听到内侍的高声的通报：“太子殿下到——”
    一时间以安寿王为首的所有人都向声音处迎去，栖黎羽身为皇子也走到了人群最前面，大跨步地与陆临泽擦肩而过之际，留下一个落寞的眼神，一刹那的交汇却让陆临泽心内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绵绵的如丝缕般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回身望向栖黎羽之前站过的地方，那株野花已经被踩踏的倒伏在地，白色的花瓣破碎成块陷进泥土里，污泥沾满碎裂的身躯。春天的阳光也好烫人……
    太子将准备的贺寿礼送给安寿亲王，也将皇帝的祝贺话带到，六十五的安寿王满脸红光准备跪下谢恩，让太子双手扶住：“叔公免礼。今日父皇特地嘱咐，不可受老寿星这一拜。”
    以古代的医疗条件，六十五岁确实也算得上高寿。陆临泽在人群之外瑶瑶看与老亲王执手寒暄的太子，这些年这个太子是越长越妖孽，身形修长挺拔，一袭石青色半臂长衫搭霜色衣裳，流光在衣褶间肆意浮动，如仙阁帝子降临于世，抬眸回首间，那双眼里也仿佛凝结着不散的温意，叫人神驰沉溺，无论看多少次，陆临泽都要忍不住惊叹，这位太子殿下真的太漂亮了。
    难怪民间一致将“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送到太子的头上，就是不知道那位太子妃的相貌如何，就算比不上也要能配上的才好啊。
    “陆四公子在想什么开心的事呢？”突然被人点名，一下子就让陆临泽成为了人群的焦点，他有些无措地看了圈全都转过来望向他的人头，才反应过来居然是太子在对他问话，那张绝艳的面容上浮现着浅浅的笑意，他赶紧趋步上前：“臣感殿下与安寿王和睦无间，天家无隙，实在是为我等臣民之榜样。”
    “奥……原来如此。”太子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变，虽然听不出话语里具体的意思倒也没再继续纠问，见太子认同这个回答安寿王也明显被这话取悦，众人立刻围了上去，纷纷开始发表自己对“家庭和睦天下兴旺”的见解，之前围聚在陆临泽身上的视线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陆临泽小小地吁一口气，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这突然的发问还是让他梦回学生时代被老师抽查作业时的心脏骤停，突出一个惊吓。
    参加围猎的已经整装待发，旌旗猎猎，巨大的振动声在猎场的上空不断回响，带动着胯下马匹亢奋的情绪，栖黎羽就在太子身边，虽然尽量维持着面上的表情，然而眉宇间还是能看到一抹忧愁萦绕，太子抬手遮挡住肆无忌惮投射下来的日光，侧过头看了眼身边的栖黎羽：“七弟认为今日谁会拔得头筹？”
    栖黎羽的目光一直在望向某处，面对太子的问话也显得反应慢半拍：“啊？奥……殷大将军二子殷校尉骑射了得，勇猛不凡，该是第一吧……”
    太子静静注视了栖黎羽一会，有些薄的唇轻轻勾起一点笑意，顺着栖黎羽的目光望向人群：“确实，殷将军的三个儿子，只有这殷恪言有其父之风范，殷编修与陆评事科举入仕，比起殷校尉就稍显文弱了，尤其是陆评事，自那年为了救你伤了手臂，好像就不能习武了吧？”
    “嗯……左手不能太用力，搭弓射箭这些时间长了手臂就会……”栖黎羽一直都在看着陆临泽的方向，连回答都心不在焉，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太子话里另一个重要的信息，“评事？临泽要去大理寺？”
    栖溯翎也回过头来，薄红的唇微微张开，配着一个轻轻的颔首，是漫山遍野盛开的花在风中摇曳也无法企及的绝丽：“是。”
    栖黎羽明显不满意这个任职安排：“大理寺事务繁多不说，若有一些疑难案件评事还要去地方复审，奔波劳碌可想而知，临泽好歹一甲第二，又有殷将军为父，中书省弘文馆的校书郎哪一个不行，吏部怎么就把他安排进大理寺了？”
    原本栖黎羽的心情就很恶劣，听到这个消息更加不好了，而并肩而立的太子就像是没看到七弟持续恶化的心情一样，只是继续看向已经准备好的人群，只待一声令下驰入猎场：“大理寺掌断天下狱案，每年由大理寺复审的案子成千上万，陆评事若能纠出其中的错处，为百姓平冤昭雪，擢升之路未必比这些地方来的慢吧。”
    栖黎羽抿抿嘴，没有接话，绷直的下颌角显然不认同这番话。既然能轻松当官为什么要累死累活，在靠近台阁的地方任职一道奏章就有可能让宰相赏识，对比东奔西跑给人断案来升迁，傻子会觉得这是器重！栖黎羽恨恨地揪起身边的杂草，无不懊悔这几天光在意临泽的动向而忘了替他打听任职的事了，那群老东西，定是因为与我交好的原因故意为难……眺望远方的太子眸光一闪，像是被太阳晃了一般微微眯起眼：“吏部郎中温琰之，你可认识？”
    “自然认识。”栖黎羽疑惑地看向太子：“临泽不止一次与我说起过，他生母的冤案就是他翻的，也是因为那次西州巡查，让温琰之在朝堂名声大噪。”
    “陆公子的评事一职便是这位温郎中定的。”太子的一句话让栖黎羽震惊到半晌没反应过来：“这、这怎么可能呢？因他生母一事，温琰之一直对他都照拂有加，临泽说起温琰之也是分外崇敬，他怎么就……”
    “你都说了温郎中与陆评事结缘是因为其生母枉死一事，那对于陆评事来说，平尽天下冤狱又怎么不算是一种至高理想呢。”栖黎羽这才觉察到太子的目光望向的方向，与他一样的方向——正在与殷惜言说话的陆临泽，她旁边的那位是？
    “殷将军之子，一甲第二的排名，又在你身边做了多年的伴读，想舒服做官自然有的是人行方便。”
    “除非，他自己不想。”栖黎羽神色复杂地看向前面依然和殷惜言说笑的陆临泽，终于移开了目光，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太子只是笑了笑，带着置身事外的淡然：“温郎中于我是这般表述的，具体如何你便自己去问陆评事吧。”末了，他补充道：“我看温郎中对陆评事很是看重与期待，以两人的交情，成武翁婿也不是不可能，你想想大理寺也是温郎中曾待过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他的旧部，这般关照陆评事想来也不会太辛苦。”
    空旷的草地上风呼啸而过，将远方的树林与脚下的杂草吹动着发出刺耳的飒飒声，吵闹的连意识都有些涣散，栖黎羽沉默地注视前方，站在殷惜言身边的那位，不正是温琰之家那唯一还没有婚配的六娘吗。
    陆临泽低头检查者护腕的绑带是否系紧，不经意瞥了眼身边，看到身旁是谁时着实吃惊了一下：“三姐也要去围猎？”
    广袖用攀膊紧紧绑住，露出的小臂精瘦有力，殷惜言左手拿弓右手牵马，正一脸斗志地看向眼前的猎场。听到声音她才回头白了陆临泽一眼：“当然，没看到世子妃都参加吗，我怎么可能干坐着。”
    “……”大黎的风气说保守也不保守，说开放那好歹是封建社会，也不开放。对女性还是规训她们遵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条，但像这种围猎，马球等全民热爱的活动，贵族女性也是能够抛开礼教的束缚，好好玩耍一番。他瞥了眼幄账内端坐的杭氏，就是，你没看到你亲妈的脸色快绷不住了吗？
    “我还以为三姐今日要坐在幄账内看我们表演了。”可惜，世子妃带头，杭氏再不乐意殷惜言抛头露面，也不好发作，还得跟着一众女眷一起堆出笑脸，看这群小孩玩闹。
    “她哪是那坐得住的主，安静坐上一刻钟那都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从殷惜言身后走来的女孩捂嘴偷笑，一双大眼睛把少女的娇俏与烂漫展露无遗与这春日好景好不适配。
    “六娘也来了。”陆临泽含笑点头，算是招呼了。虽然他们两家关系不错，他们三个跟温叔叔的几个儿子直到现在也常常聚到一起，但以诗书传家的温家，对女儿那都是大家闺秀的教派，不像殷惜言撒着欢的在外跑，对于这个排行第六的温六娘，陆临泽主打一个不熟。
    “惜言答应我给我猎只鹿回来，我要用它的皮给兄长做个护套。”六娘的脸蛋上只傅了淡淡一层粉，阳光打在那片干净清透的皮肤上，甚至透过肤色窥见下面细微的血丝，她带着少女的矜持与陆临泽保持着距离，眼睑微垂含羞带怯，清风吹拂而过，将她的轻盈的衣裳吹起，如弱柳扶风。
    陆临泽睨了一眼殷惜言，揶揄道：“那三姐可得多猎一点，六娘好几个哥哥呢猎一个怕是不够分。”
    殷惜言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临泽：“不用你操心，我会把你的那份也一并带回来的，你那手就留着写字去吧，少折腾这些了。”
    一声号角响起，人群的欢呼和助威随着音波的扩散将整个场地包围，老当益壮的安寿王第一个向林场奔去，随之而来便是纷沓的马蹄声和猎狗的狂吠声，一场狩猎正式开始了。殷惜言早已跟在世子妃的身后，率先跑了出去，陆临泽也翻身上马，对还站在原地的六娘说道：“六娘快回到伯母那去吧，外面日头大。”
    温六娘仰头看向马上的少年，在人准备策马离开时终于说出话来：“陆公子，小心。”
    陆临泽闻言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呢，耳边就是一袭劲风划过，反应过来时便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疾驰的越来越远。栖黎羽？他不是和太子一样不参与的吗？
    想到那一瞬间眼角余光瞥到的栖黎羽阴沉的神情，陆临泽身体快过脑子，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