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刀剑风流》  第十九章 邪之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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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霄阁后院的绣阁闺房之中,小姐凌冰正对镜梳妆。妆台上,簪珥钗钏、各色胭脂散落一片。
    傅粉、描眉、施朱,来来去去五六遍,尤不满意。
    胭脂也是换了又换,不是嫌这个颜色稍重,太过艳媚,就是嫌那个香味太庸,尽是俗粉。
    镜中人已出落得楚楚动人,姿色倾城。对镜的人却还是百般挑剔。大婚之日将近,她要以最好的妆颜见心上人呢。“明香那小懒蹄子,让她去找城里最好胭脂,却尽找来这些庸脂俗粉。可要怎么见人?”罢了。起身踱至床边。
    床上一副凤冠霞披叠得齐整。那可是她的嫁妆!
    嫁妆上的龙凤呈祥图还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地绣上去的。凌冰不禁伸出手去抚摸着嫁衣上的图案——一条腾龙凌驾祥云之上,威风凛凛,一如她初见他时的模样,简直世无可匹。
    只一眼,便生世眷念。这便是缘分么?
    凌冰靥上晕起一团酡红,不由地笑。又鬼使神差般地将那凤冠霞帔穿戴在身上。
    一身鲜红,比血更艳。
    还未及就镜细瞧,就闻脑后一声咋呼的惊叫:“哎呀!不好!”
    凌冰吓一跳。却见丫鬟明香一下就跳到她面前,脸色惨白,七手八脚地扒掉她身上的喜服,取掉她的凤冠。
    凌冰粉面一寒:“小蹄子做什么!”
    明香急道:“小姐你不知道,姑娘家嫁娶之前是不能戴这凤冠霞帔的,不吉利!”
    “哪里听来的这些疯话,不过试穿一下已而,急成这样。”凌冰一努嘴,“你哪里偷懒去了,要你去买胭脂却跑得连个影儿都不见。”
    “又要买胭脂……”觑着妆台上被弃置的各色水粉,明香满脸不甘愿:“这几个月来城里大大小小二十几家胭脂铺我都跑了不下四五趟,把这附近能买到的最好的胭脂水粉都买了,小姐您还不满意,可要我再上哪儿去找?”
    “未必商铺里才有好的,听说有民间也有自研自制的胭脂,色新而味,你一定没有细细去找,只为着偷懒,才找了这些大凡市面上到处都有的来应付我。”凌冰气道。
    “小姐我哪里敢。”明香忙忙急辩,“大不了我再去找找。不过这几日阁子里戒严了,所有人没有唐总管的手令都不能出去。”
    “戒严?为何忽然戒严?”凌冰不明所以。
    “说是小姐大婚临近,这次又是凌霄阁同邪道天宫结亲,在江湖上的影响非同小可,为着不出纰漏,唐总管就封了凌霄阁。”
    虽说如此,也不至于紧张成这般。凌冰尤是纳闷。
    “你只管去就是了。要是有人拦着你不让你出门,你就说是我的命令。”
    “可是……可是万一唐总管还是不放行……”明香依旧犹豫。
    “你这丫头少找借口使懒性子,这凌霄阁到底是谁的地方,小唐他怎敢拦我的人?”凌冰微愠。
    “可是现在凌霄阁上上下下都听唐总管的话,就连老阁主他也……”明香小声嘀咕着。
    凌冰霍地起身:“好,那就找小唐去,看他放不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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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出门,便见小唐远远而来,身后尚跟着江南渡同步东流。三人似乎商议着什么事,无意间凌冰却陡然听见“水龙帮”、“晏君临”等字眼,心下就莫名一柔,一时连说话的声音都轻了三分,软了三分。
    “唐总管。”
    小唐一见是凌冰,连忙施礼。
    “唐总管方才说晏君临怎样了?”一出口,连要问的话也全变了。竟不知所来为何。
    小唐一怔,不想她听见了,不好隐瞒,只得道:“半月之后便是水龙帮关老龙头的六十大寿,在下猜测邪宫也会派人前往……”
    才不关心什么水龙帮,火龙帮的!只急问道:“那晏君临会亲自去吗?”一提及晏君临,凌冰便难抑兴奋。
    小唐不由惊疑地望定她:何以她对晏君临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几日前还厌恶地不准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如今却……
    难道她对他……可这又怎么可能?他们见过面?
    纵然是小唐,一时也猜不出个中所以来。只是不自觉地脸色微变,冷笑:“小姐终于学会关心未来夫婿了。”
    凌冰自觉失了矜持,羞赧低头,轻声道:“听说他……他身边有很多的女人……”
    小唐一怔,忽而哈哈大笑:“若如此小姐倒是可以不必担心了。”
    凌冰不懂。
    “一个男人身边有很多女人并不可怕,当一个男人身边只有一个女人时,那才是要留心的。”
    凌冰沉吟,还是不懂。
    小唐莫测地笑了笑,“以后小姐就会明白了。”
    他转身欲走。凌冰这才回神,想起这一趟的目的:“唐总管,我想要明香代我出去买些东西,总管可准放行。”
    小唐瞥了一眼凌冰身边的小丫鬟,沉默片刻,终于点头:“东流,你送她出门。”言罢,向着凌冰一揖,即便离去。
    明香在凌冰耳边哼哼:“这架子大的,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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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凌霄阁,要走至少走六七里路才能到城里。
    明香心不甘情不愿地又出来替小姐买胭脂,心念最近小姐不知着了什么魔,好好地竟对自己的样子百般挑剔起来,累她还要不停跑腿。
    跑跑腿也就算了,可因着大多数时候买了的水粉胭脂、衣服首饰都不叫小姐满意,于是还要平白挨顿骂。想来都满肚子委屈。
    城里市集兴隆,商铺琳琅。各家胭脂水粉铺的老板都已认得了明香,忙不迭地招呼她。明香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跑了半座城,却还是没买到合意的东西,腿脚疲乏,意兴阑珊,想到回去还要挨骂,不免一肚子怨忿。
    这时却听见一个清清亮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喊:“针线糖果,胭脂水粉。上好的胭脂水粉……”
    明香心中一动,回头,见到巷口处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孩子,背着摆放各种百货小物的担子,正沿街叫卖。
    那女孩子杏靥桃腮,圆圆的眼睛地溜一转十分机灵,长得让人一见就平白生出几分好感来。
    明香朝她招手,那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明香仔细打量她,小姑娘肤色好得叫她有点嫉妒。“姑娘家的也学人家当货郎?”
    “没办法呀,家里只我一个阿囡,爹又过世了,阿姆身体不好,可还得混过日子呀。”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老练得很。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明香有些狐疑。不过听口音她似是外地人。
    果然。“嗳?我是自外地刚来到这城里,前几天刚来的。哎我们这样的人啊可不比你们这些大家小姐天天住在香闺里,咱们可是要到处跑江湖的,天天都风雨里来去跑日子。不过呀咱去过的地方多,听过见过的好玩事儿也比你们多得多。你不知道,那……”谁知这小女孩是个话篓子,一打开竟滔滔不绝。
    “卖胭脂不?”明香可不想听她絮叨前尘,忙打断她。
    “啊哈,姐姐可是找对人喽,我这里的胭脂可是别家都买不到的,那可都是家传秘方制的……”小姑娘边说着边从担子里找出三两个小盒子。
    明香趋近一看,果然不是俗品。一个牡丹花形的景泰蓝小匣子,蓝黑色底,镶了金边,上头镂了两只相戏的蝴蝶。匣子里有机括,轻轻一按盖子便弹开,别致异常。别说那胭脂好坏,单是这外面的小匣子,就引逗得人爱不释手。
    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东西。
    明香终于相信这一次自己回去不会再挨骂了。
    谁知那女孩子向她眨眨眼,不屑道:“这算什么,我家里还藏着更好的呢。”
    “真的?!”明香的眼睛更亮了。“你家住哪儿。”
    那女孩嘿嘿一笑,笑得有些狡黠,朝着巷子里一指:“喏,就在那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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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掌灯时分,明香才回到凌霄阁,并带回来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形制独特,上镂着阳文鸳鸯戏水图,精工细致,小巧剔透,更可以穿系于手巾、裙带上,随身携带。凌冰一见便喜欢了。
    打开一看里头是淡淡海棠色的胭脂,清香四溢,不俗不腻。用玉搔头挑了一点抹在手心,取水化开,用簪子小心点在唇上。果非常色。
    “这胭脂里还加了甘松香……十四味不同的香料,听说这些香料多是从西域而来的呢。”明香嘴角噙起一抹不易觉察的诡笑。
    凌冰对着镜子十分满意,又似有心事地喃喃:“水龙帮的人要办大寿,他会去亲自去吗?”忽然,她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明香!”一下捉住明香的手,附在她耳边强抑激动地小声道,“你去帮我准备几件男人的衣服来,记住要偷偷地,可别让旁人知道了。”
    明香奇道:“小姐您还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会子又要男人的衣服做什么?”
    凌冰神秘地笑:“去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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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袤的原野,一望无垠。放眼望去,天地连成一片。
    一人一马,自远而近急驰而来,一时沙尘飞扬蔽日。
    马上男子一身黑色戎装,头戴白玉鎏金冠,雄健傲岸。
    那匹黑色野马,也是桀骜性烈,只见它眼眶隆起,睛如铜铃,昂首抬足,耳朵高竖,一路引颈嘶鸣,奋鬃扬蹄,三番四次企图把背上的人给抛甩下来。
    人与马正展开着一场纠缠恶斗!
    陡然,马上之人稍稍失手一松,那马竟知机底将马尾雄然一腾,马上的人当即被摔下!尚未着地,他却双腿一勾马腹,身子一跃,又复翻上马背。
    人与马皆不甘心服气,如此五次三番,依旧难以分离。马上男子陡然纵身,一按马背,奋力扯着鬃毛。黑马腾跳踢踏,始终难以将人再度摔下。
    它只得发足狂奔,飓风般横扫原野。马上男子却依旧稳如泰山。
    半日光景,彪悍不羁的野马终于无计可施,精疲力竭,唯有驯服。
    那男子仰首长笑。
    天高地阔,人与马豪气干云地在天地间傲立着。
    他身材修长、双眉紧凑,眉尾上挑,鼻梁挺直。眉宇间,盛气凛然,傲态尽现。
    一拍马头,黑马一声长啸,他策骑东驰。
    一口气疾驰十里以后,已到了五老峰下。
    山脚下,已有一人一马,在那儿等候多时。一个年轻男子抱着剑,站得像根笔直的标杆,面上一点表情也无。原野上骄阳烈烈,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处已有一个时辰。
    黑衣男子喝住马,已是大汗淋漓。他解开系衣绦带,露出光泽坚实的手臂。
    “主君,老爷子找您。”那等候的男子道。
    “哦,让他去敞轩等我。”黑衣男子一把将缰绳扔给他,“狄铮,你去传我谕令,召集众部,大殿议事。”
    狄铮看着他赤裸的半身,不禁皱眉:“您这样……去议事,恐怕又得挨老爷子的训。”
    黑衣男子哈哈笑道:“放心,这就去北山。”他扬鞭策马,跨下神骏电一般向着五老峰上飞驰而去。
    狄铮也飞身上马,随后跟上。
    五老峰,山势奇险,危崖嶙峋。高耸入云的最高峰上,在迷蒙的云雾中隐隐可见一座巍峨的建筑雄峙一方,悠久而神秘。
    那儿便是邪道第一大门派邪道天宫的第一殿——广邪净法神殿所在之处。
    黑衣男子一骑绝尘。但他策骑直奔之处却非那最高处的广邪净法殿,而是山峰北面一处幽僻的地方,名为“敞轩”。
    邪道天宫中有专为过冬御寒所设的“暖阁”和夏凉消暑用的“敞轩”。
    这座敞轩建造在一个人工开凿出的浅潭上,东面以一排白玉石阶与岸相接,西面倚着山崖,崖上恰有一股清泉。
    敞轩为木室,四面皆是槅子门,上糊白绡,门外一道竹帘。
    当初的建造者心思巧慧,在轩室上方,剖竹架空,引崖上泉水至敞轩东面倾泻而下,在敞轩外形成一幕“雨帘”,如玉珠累累,雨露菲菲。泉水滴溅在白玉石阶上,还会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
    离开敞轩不远,有一眼温泉,雾气氤氲。
    黑衣男子于敞轩外下马,直奔温泉。
    泉边上一个女子已跪地恭候,见到他便恭敬地伏地而拜:“主君。”
    “云眉,让你久候了。”
    这黑衣男子便是邪道天宫之主——邪君晏君临。
    那名唤云眉的女子盈盈起身,为他宽衣。褪去外袍和内衣,露出完美地无懈可击的身躯:宽阔坚实的胸膛,修长有力的手臂,肩宽而腰窄。他精壮、白皙,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多余的赘肉,突起的背胛骨弯曲成两段极其优美的弧线,充满了精神与魄力、冷寒与桀骜、力量与自信结合起来的魅力,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这时,一位老者提着一个布包裹,正虎步生风地自敞轩径直往温泉而来。
    “不愧是老头子,来得好快。”晏君临闭着眼躺在泉水中,已知来人是谁。
    老者近前,云眉向着他敛衽一礼:“见过九爷。”
    老者目光矍铄,一把银须刚硬如铁,山风凛冽,竟吹不动半分。他的人也如一块精铁。就算上了年纪却依旧龙筋虎骨,比任何一个年轻人更强悍。
    此人即是邪道天宫四大御使之一的白虎使殷九常。
    殷九常是邪道天宫的三朝元老,在四御八君使中排位第二,仅次于青龙使萧夜雨。他也是如今除了主君晏君临之外,唯一能对邪宫中任何人发号施令的人。殷九常自晏君临祖父一辈时便已为邪宫立下汗马功勋,如今在邪宫更是声望显赫,邪宫下属部众都在背后敬他一声“老爷子”。他自小看着晏君临和萧夜雨二人成长起来,论辈分就算是晏君临和萧夜雨都得尊他一声“九叔”。
    殷九常本匆匆而来,见晏君临一派悠然,他也在泉边就地盘膝一坐,渊渟岳峙。
    云眉知趣地退回敞轩。
    在邪宫,没有人可以打扰这两人商谈机密。
    “哈,老头子,有什么话快讲,要不就下来跟我一起。”见殷九常一脸肃然,晏君临调侃道。
    殷九常那两道白色的眉毛,如八字轻垂在他眼角。他一皱眉,那白色眉毛就抖一抖。
    “水龙帮关老龙头的六十寿诞就在近日。”
    这件事关系到邪宫和凌霄阁决战的成败,何况在诸葛小唐的长期筹谋下,水龙帮一向同凌霄阁酬酢繁密。若是节骨眼上,水龙帮在水道上给邪宫使个绊脚儿,事情就会变得大不好办。如今水龙帮关老龙头大寿,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拉拢水龙帮的时机,这小子却似乎一点打算也没有,居然还在此悠闲地泡温泉。
    但殷九常也知道,此子天性异常,行事总出人意料,并以此为乐。人们让他向右,他必定向左。人们都说是白,他偏偏指为黑。不让他登高,他绝不会往低处行。不让他破坏,他偏要打碎一切。殷九常瞧着他长大,知他自小便是如此,身体里充满野性,简直就是混世魔王投胎转世。他爱恶作剧,爱抬杠。冬天的时候喜欢跳进快要结冰的河水中游泳。夏天的时候,就如现在这般,爱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蒸出一身汗来。如今身为邪君已是威仪万方,沉敛有度,但骨子里根植的离经叛道却无法抹灭。
    殷九常虽然有些焦虑,但他不信晏君临心里一点打算也没有。只是他的打算,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够猜得到。
    晏君临睁开眼,转头看着他:“老头子,你该不会是要吾去巴结那老王八蛋?”
    “但此举攸关拿下凌霄阁的一战。”
    晏君临反问:“我晏君临是会求人的人么?”
    殷九常沉坐不语,他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让他低头,哪怕只是一点点。
    忽然晏君临伸出手去拍打殷九常的膝盖,笑道:“放心,若是有人不肯听话,我自有办法让他听话。”
    这时殷九常从随身带来的布包裹里取出一个锦囊,交给晏君临。晏君临打开,里头黑乎乎一团东西。他拈了一点放在鼻下一嗅。
    “药渣?”
    殷九常道:“这药渣是玄武使自凌霄阁内部秘密捎出的,此外还带回一封密信,言诸葛小唐很可能身染重疾,需要常年服药控制病情,而且他的汤药都是由其近身侍卫江南渡亲自煎熬,事后药渣会被非常小心地处理掉,玄武潜伏凌霄阁内部这些年也是直至最近才有机会取得这一点药渣。所以玄武推测,诸葛小唐是为防被人瞧破他病得很厉害,这些年才会一直深居简出。”他抚着银须,目中透出凌厉的光芒,“难怪凌霄阁这么急着应承下这门婚事,说不定诸葛小唐的病已撑不了多久!”
    “想必你已查过这些药渣。”
    殷九常点头:“我已派人查访过数位名医,但药方调配得十分稀罕,没有人可以根据这些药渣推测出确切的病症。”
    晏君临笑了笑:“诸葛小唐何等人物,岂是这些庸医可与相比。既然是重病又能撑了这许多年,用的必是奇药。”
    “但诸葛小唐的病情真相于我们至关重要。”
    晏君临若有所思,静如一座石碑。
    殷九常忽然清了清喉咙,语气变得略加小心:“若要寻名医,也不是没有吗,只是……”
    晏君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殷九常道:“我们邪道天宫将帅谋士俱全,就是缺少了一位好大夫,如果宋姑娘肯前来一助……”
    晏君临忽然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要提她!”他忽又板起脸:“让她来?让她来做什么?来看我迎娶别的女人么?老头子我跟你打赌,她若是肯来那黄河水也会清了。又或者,”他哼哼,“让她再来当面骂我一顿?”
    殷九常忆起数年之前的往事。
    晏君临少年时期曾因父母被三教所杀而流亡江湖,在那时他结识了一个少女,名唤江秀宁,据说女孩子亦是名门闺秀,因家族被奸人构陷而惨遭灭门,只余她一人逃亡在外。两人相遇之后曾历经生死,感情非同寻常。晏君临回归邪宫之前,更是将邪宫圣物“腾龙诀”赠予那女孩子。之后那女孩子也被隐居在寂静雪的高人宋离晓收养。宋离晓曾预言二人奇缘天定,十数年后将再续前缘。
    几年前,邪道天宫大业稍为底定之时,晏君临就亲自前往寂静雪接回那女孩子。那女子已改名宋挽香,并延承了宋离晓一身精湛的医术和武功。原本是天作的姻缘,邪宫也将得一强助,自是双全的好事。谁知他二人成年后,性格竟是水火不相容,宋挽香清高孤傲,目下无尘;晏君临的性子又是强悍霸道,说一不二。之后两人的联姻竟成了宣战……三天两头的口角相斗,有时候竟然还发展到了动手的地步,二人起手运式都是不世奇功,好几次都几乎要将邪道天宫的屋顶给掀翻了。终于有一日,宋挽香再忍不下去晏君临嗜暴的个性和邪宫中血腥的味道,将他大骂一顿后拂袖离去。晏君临一怒之下,自此也再不提那名字。
    此刻殷九常亦拔高声调:“难道你们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老头子我不准!”原本年轻人的事他老头子管不着,但是此事关系邪宫利益,他就不得不过问。何况,与凌霄阁小姐的婚事虽是一场算计,但年轻的邪君也的确到了适婚的年纪,得劝阻他不可再这么亵玩下去。
    “我身领嗣位,就必然要为邪宫传承后代。”晏君临戏谑地笑,“可是老头子你急什么?”他伸了个懒腰,“待我拿下凌霄阁,一肃邪道后,我自然会将她接回。到时候她不来也得来!”忽而他又收敛戏态,一脸正色道,“我晏君临有过很多女人,但将来我的妻子,这邪宫的女主人,有且只有一个。我会给予她全天下女子都仰望的幸福。”
    晏君临掬起一捧水,水自他指缝中不断流走。他哼了一声,暗运内力,掌心瞬间变得炽热,水很快就变成水汽消失无踪,一滴不剩。
    他要的任何东西,如果得不到,那便只有在这世上永远消失!
    “这是上天注定的,她休想再从我手心里走掉第二回!”
    殷九常一怔,笑起来,眼角的眼纹都皱到一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小子是懂得了唯一的意义,还是只是血液里那强大的征服欲在作祟?罢了……这些年轻人的事已离他太远,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他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堂堂一方之主,若连一个女人也征服不了,还谈什么征服天下。
    殷九常又从布囊中取出一封信笺和一卷画轴:“这是青龙要朱雀带回的东西,说是给你的大婚贺礼。”
    “哦?”晏君临眼中一亮。
    “朱雀已奉你令谕进入了凌霄阁作为内应。”
    晏君临一指那卷画轴:“打开!”
    画轴缓缓展开,卷面上所绘的是一幅工笔山水,画工十分细致缜密。山峦叠嶂,林木依稀,寒溪曲折,流水澹澹。隐蔽的山林之中,有一处结构精巧的房舍。
    “这是!”殷九常一眼认出,这熟悉的山水景致以及房舍,是邪道天宫布置于离凌霄阁十五里之遥的迎亲别院。然而这处房舍名为迎亲而建,实则为邪宫进攻凌霄阁而安排的一处分舵,内中结构精密,暗道分错,机关重重。这座房舍为萧夜雨所设计,后由殷九常亲自督工建成。
    然而在画中,房舍的周围百步之内却分布矗立着数十块巨大石笋。这些石笋的大小形状皆不相同,分布的位置远近疏密也不同,看似形成一片颇为壮观的景致,暗中却与四周的每一株林木相依相辅,织成一张大网,将整座房舍牢牢包围起来——这些外围的布置却是别院原先在实施建造中所没有的。
    晏君临端详一阵发现:“这是一张阵势图,这画中的山势走向、林木排布、水流途径与房舍所在已然成势,若再加上这些巨石笋便形成了一个天然与人为相结合的木石奇阵,阵、势相合在这别院外围形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绝佳屏障。”他笑道,“萧夜雨的做事风格就是永远留好退路。”
    他打开密信,随之眼中射出更强烈的光芒来,猛地一掌拍下,纵声大笑:“好!果然与我心意相通。”琅琅笑声立时便挟着激起的水花漫天飞溅!
    殷九常当即拂袖一挡,飘然退远,才免被漫天水珠淋个一头一脸,不禁怫然暗道:“臭小子。”
    而晏君临已“哗”地自泉水中霍然起身,扬声大喝:“云眉!”云眉似一朵山间浮云般,捧着衣冠飘然而至,随之为他擦拭干身上的水,服侍他穿戴好正式的衣冠,仔细梳理完毕。晏君临将手中密信交予殷九常:“别院的布置交给你。”说着已阔步向山顶而去。
    殷九常纵身追上,走在他身侧:“尚有一事老头子我不得不提醒你。”
    “说。”晏君临脚下步伐愈渐加快。
    殷九常亦不遑多让地紧随在旁,两人并肩而行,越走越快,足下数点便已向上跃出十余丈。云眉则始终跟在二人十步之后。
    “戡敌在外,忧恐在内。”任凭山风吹乱斑白的鬓发,殷九常显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晏君临的声音冰冷如刀锋。“谁?”
    殷九常沉声说了三个字。“白陵舟。”
    一时缄默,唯闻山风猎猎。
    “证据?”
    “朱雀回报,她自傀儡山庄再回女儿坊分舵时,发现那里已被凌霄阁暗中掌控。但据探子来报,白陵舟进入女儿坊后却得以安然而回,此事绝不简单。吾已派人秘密查探,只是还未拿到确实的证据,但以老夫识人的眼光,只怕此人不得不防。”
    再度陷入沉默。
    片刻后,晏君临即冷彻地道:“我说过,若是有人不肯听话,我自有办法让他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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