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还记得你小时候吗？你总是一不高兴就跑出去，像头疯了的小羊一样，沿着这条通向西环小门的路闷头只顾傻跑。撞上了宫娥小厮，撞上了摆驾的父皇，那时我还能追的上你，所以就任由你在前面跑，看着你搞的一团糟，然后一边训你一边帮你收拾残局。可现在我追不上你了，弦儿，你跑的太快了，我早就追不上你，所以我能如何？再一次看着你从我眼前消失？！这次是多久，五年？十年？一辈子？……弦儿，你太狠心了。你可能根本想象不到我这几年过的到底怎么样，皇上？是啊，权位之巅，九五之尊，可是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这从来都不是我要的，你记不得你说过等到你十六岁之后就陪我去青城赏月，胡城看雪，骑最快的红鬃马，游荡风岛最大的湖……”
    “够了！够了！你到底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早不是当时那个冷清的皇子，我也不是什么弦公主。或许我们曾经有约定，但那早就在我花家满门抄斩的时候结束了！你该知道的，我恨死了这个嵘峥国，恨死了住在在皇宫里一个个口是心非的畜生！恨死了这天下所有趋炎附势的小人！你该庆幸的，我花家的祖训，我父母临终时交待给我的话，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花锦就是第一个来刺杀的刺客，我花锦就是第一个灭了这个国家的人！所以不要再在我的面前讲什么从前，讲什么过往，那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蠢！更该死！”花老大满脸涨红，瞪大的眼睛渗着猩红的血丝，紧绷的精神甚至让的的手脚都有些发麻，她本以为不会说出这些话，她本以为自己什么都忘了，可是看见他，就是想这样告诉他，要看他难受悔恨的表情，要看他不知所措不能言语的每一个瞬间，这是他该她的，这是他们轩辕家该她的，而且这还远远不够！
    “我是狠心，我只怕自己还不够狠心，你可以对着那幅画每天说话，可我能对谁说？怎么说？说我最亲的三哥哥，对我闭户不见，说我最爱的三哥哥让我在府外整整跪了三天都不曾开一次门，说我满门抄斩的时候还不知死活的跑去给仇人的孩子求情，是啊，我该这么说的，谁让我当时就是贱呢！”
    “弦儿！”轩辕铮面色惨白，连指尖都是抖得，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从小的玩伴，明知道可能会有被质问的这一天，可还是受不了被她这样刻薄的责问，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的嘲弄看着他的眼神，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胸腔又一轮的大力震动，似乎整个胸肺都要炸开，强压就要冲破喉咙的咳嗽，他走过去，一步步走过去，想要摸摸她的头顶，就像小时候一样，她就会变的乖些，不再大喊大叫，不再说要跑掉……这回不再训她了，她长大了，不能再训她了，否则她可能还会想跑掉的。
    ‘啪’清脆的拍击声就像是离魂的箭一样，击破了幻想的美丽的梦，泡沫虽然可以闪现五彩绚丽的颜色，但始终会破的，留下残碎的水迹，更显孤绝与无望。
    轩辕铮的手还悬在空气里，上面被拍开的疼痛尚自清晰。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准备了一年又一年的话，可是面对这样冷淡的她，他突然就不敢说了，他真的害怕他说了以后她还是会走，到时候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留住她，就会真的一无所有，连那点盼望的心思都会被她绞碎。
    花老大转过身去不再去看他，心里并没有该有的兴奋，反而像是被下了埚的王八，想要爬出去，爬不出去，想要躲起来，可自己的壳里同样被痛苦占据了，无处可逃。她其实是知道的，她看不得他难受，毕竟这个人是她曾经最向往的，比练武还要向往，比看兵法还要向往，比听故事还要向往，比吃牡丹酥还要向往……在潜意识里，她是把他当做亲人的，很亲很亲的人……可是……
    “三哥哥，记得你曾经说过‘雪沁人心魄可醉人之因，不为天宫散珠纷飞落，只为零落成泥捻作伤。’你就把我当成那一时的雪吧，在你的记忆力永远是最美好的，但也终有了结。消散了，就是不再存在了。”花老大此时的眼神里有她自己都未曾见过的哀伤。
    一步步踏出去，每踏一步她就提醒自己一句‘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
    “拿下刺客！弓箭手准备！”呼喝的厉声如期传来，然后是挽弓被拉满蓄势而发的紧绷声。
    “大胆肖小速速止步，违逆者遭万箭齐发之刑！”白焕立于直道南侧的挑梁之下，西环门附近因灯火昏暗，即便周围扬起火把，但在那片阴影里也只能勉强看清该人的移动时的身影，此人内力太深，他不能派人上去与该人直面对决，所以这铁桶一般的弓箭手才是最有效的，就是他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躲过去！并且最危险的是李泽在青龙殿没有找到皇上，其他几处殿也没有找到皇上，如果此时不能截获此人，如果被他逃脱遇上了皇上，后果不可想象！
    “大胆肖小速速止步，违逆者遭万箭齐发之刑！”白焕再度扬声喊了一遍，紧握的拳头里也由于紧张攥出了汗。他在抉择，是等昶王爷来，还是立刻下令杀了此人。
    耳边警告变得尖锐，眼前那些火把燎燎的火气晃乱了她的眼睛，嘈杂声，脚步声，人压低了呼吸的声音，他们紧绷着准备松手射箭的声音，突然……就让她想起了那一夜也有很多人，很多火把，很多叫嚣，爹爹娘亲和哥哥在对她说话，她听不清那是什么，想要再问，却被大力的推走……
    花老大脚下越走越快，让她忽视了另外一个关键的细节。
    白焕眼神凝聚，却是重新平静下来，对着那个即将走出阴影的人，高抬起手臂，骤然落下“射！”
    万箭齐发，锐利的箭尖划破空气，同时划在所有人的耳膜上，这铺天盖地的箭矢，搭起了一个屏障，在某一瞬间将射箭的人和被射的人阻隔了起来，箭峰摩擦着箭峰，羽翎摩擦着羽翎，为的就是让所有该毁灭的毁灭，该消失的消失。白焕在这一瞬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后悔，虽然他明知不该，明知自己做的是恰当的。
    也许这样也不错，感受着头顶犀利的风和犀利的箭尖的花老大这样想，自己其实早在七年前就该消失了，同样是箭，这真是好东西啊，该有的危险因为距离的拉开而减少，该有的空隙因数量的激增而填补。可是，后面那个人该怎么办，这样的范围连他都会被涉及吧，但他已经是皇上了啊，怎么可能也遭受万箭齐发，哦，对了，他在阴影里，看不到他，没人看到他，这样他就可以陪自己一起死了，不会孤单，还可以跟爹爹和娘亲交待，可是他们会高兴吗？她吃力的想着……
    光，如同闪电一般，甚至比闪电还要刺眼，它有着击破世间一切的力量，它可以蔑视苍生，笑对死神，扭转生死，它是上天遗留下来的法器，被禁忌者肆意的揭开，使用，荡平人间。如若握在善良之辈手中，它会使天下平泰，如若握在阴恶之人手里，它会使生灵涂炭。嵘峥国神兵利器鉴定大师云中海曾对它有以上的评价，他说这把叫做断魂的剑，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预示着大凶之兆，绝对是天煞降世。
    花老大几乎被下意识先行控制住了行动，不由自主的拔剑，不由自主的转身，不由自主的用力挥剑，上一次她这样用尽全力的挥舞手中的剑，该是七年前那个可怕的晚上，但那时她的剑下是实实在在的人的身体，这次却是硬邦邦的箭身。
    雨落一般的箭矢在失传已久的剑锋和身法下被层层荡开，她所经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如同一个铜墙铁壁一样，无法侵入哪怕一分一毫，所有触及在上的箭矢都在同一个刹那化为齑粉，随下一支箭的粉末一同被强大的剑气卷起，吹散。
    在场所有的人都看不清那本该受到毁灭的核心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一片片闪亮的光弧在半空中滑过，堪比流星耀眼。
    “怎么样？！”花老大几乎在飞箭下落的一个瞬间的时间里就来到了轩辕铮身边，提起他的领口，眼睛瞟着他的周身，口气不善的询问。
    他因咳嗽而颤动的身子沿着她的手臂一直蔓延开来，花老大终于假装不了平静“就你这样还当什么皇上，我看你这病痨子早晚把这嵘峥国拖垮，倒少了我的气力！！听到没有，你给我睁开眼！”
    轩辕铮毫无血色的唇吃力的微微上扬，依靠着花老大的支撑站立着，待这一轮的咳嗽下去才开口说“自然听到，我还等着你来要我的命呢。”说罢，重新闭上了眼睛，仰倒在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