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顽劣新妇 第九章 狭路相逢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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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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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彪汉坐在欗椅上,正搂着一个姑娘寻欢,眼睛尽胶在底厅高台上。他怀中的姑娘早软成一滩泥。旁边地上,还软着另外两个姑娘。没有一个人身上的衣衫是整齐的。
内室里,传出来阵阵淫声浪语,隔着屏风,也能看见高床上帐帏翻滚,人影摇动。
赵铣怒喝一声,一张粉面气得通红,踢翻面前的圆凳就冲进内室,揪起床上姑娘的头发死命往外拖。屋子里登时惨叫连连。姑娘摔在地上,被一路拖出内室,抛在外室地板上,不着寸缕。
内室里,又飞出杯盏砚台,也不管是不是对着人,狠狠砸出来,摔在地上,溅起来,割向人身上,割开一个一个小口子。
到此地步,彪汉仍一言不发,眼睛胶在窗外,手臂托着怀中姑娘,动作不断加快,终于将鹰眼瞪到极致,再缓缓将涣散的神光聚敛,冷眼向内室一横,抡起怀里的姑娘,如同扔个破布娃娃一般,扔到地上,一步一震走向月洞门边,对床上的泗州州守说:
“大人既然有要紧事,我先告辞。”
“滚,都滚出去!”
赵铣也不看外面,随手拿起案几上的笔架扔过去,正摔在彪汉胸膛上,弹回内室,一声脆响。
这一响,极近,赵铣倒是吃了一惊,回头望时,彪汉已经大步出了雅间。外室的姑娘们一个两个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整理衣衫,光着身子的,只捡起地上被扯落的帐幔把自己围起来,逃命般地出门去,如此狼狈,犹不敢忘记替他们带上门。
泗州州守早已利索地穿好衣衫,脸不红、心不跳,人模人样下了床,腆着脸向赵铣鞠躬揖礼,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么点事还惊动大人亲自出马,真是该死、该死!”
赵铣见他脸皮比城墙还厚,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气得直抖,指着他骂:
“是该死!出来议事也不带两心腹来站哨!你看看你这德性,你都干的什么好事,来之前也不打听打听今儿晚上栖风楼都来些什么人,事完了也不赶紧回去,和人海贼一起嫖妓!你怎么不和他一起去逛大街?怕人不知道你干的什么事?你是不是嫌命太长!”
泗州州守被赵铣指着鼻子骂,还不觉醒,低头顺眉,听得如痴如醉、甘之如饴,一张老脸满带谄媚,对着赵铣不断摇尾乞怜。赵铣骂了会儿,见他这样,不免好笑,骂着,怒气也泄了大半,骂到后来,腔调中的阴狠没了,把自己给骂笑了。
到这会儿,泗州州守带来的两名便衣侍卫才转进内室给赵铣施礼。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刚才见赵铣来势汹汹,所以暂时避开了:
“赵大人冤枉我们大人了,小的们一直守在外间,刚外面突然闹腾起来,出门看时,被大人您的虎威震慑,所以没敢出来见尊驾。”
赵铣原本气消了大半,听他们两人这么说,显是之前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放下心来,在圆桌边将衣摆一甩,装腔作势地坐下来:
“你们知不知道世子今晚也来了栖风楼,还就在你们隔壁?”
赵铣话刚起头,泗州州守就将话头接过去:
“啊——,下官真是该死,这就去给世子爷磕头!”
说着就要往外走。
赵铣忙叫:
“回来!”
一面叫一面又好气又好笑,哆嗦着嘴唇抬脚将转回身来的泗州州守踹到地上去。这州守也不知道哪里又不对了,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偷眼觑赵铣,见他脸上虽然阴沉,到底还笑着,只斜睇过来,咬牙骂:
“你还以为捡着个高枝儿了,啊?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泗州州守忙猴儿似地在地上对着赵铣将头磕得砰砰砰直响:
“还请大人指点!”
两名侍卫似乎早已对此情境司空见惯,站在一边暗自偷乐。
“我不是告诉过你,世子爷同我们不是一条道儿上的,我将你引见给他时,他那脸色你又不是没见着,怎么还不知道避忌!我们这点子事儿要是让他给知道了,你,我,大家全没好果子吃!遇到这种事,他亲爹端王爷他也不给脸子的,你和我又算老几!”
赵铣教训泗州州守一回,见他趴在地上跟个哈巴狗似的,还是没半点惧怕的意思,知他定然还不明白,于是挥手叫两名侍卫到外面去守着,压低了声音仔细向州守交待:
“你别不信!王爷和小郡王从来不敢当着世子爷的面儿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比如这回修缮河工,小郡王挑的管事人,多少金银珠宝送去了端王爷那边。世子爷知道后,说漕运是国家的根本,绝对不可以胡来,也不管那些个疏通已经进了端王府,甩手就走,亲自南下督工,不光是你们泗州,叫苦的人多了去了。一路上,哪个不是仗着送过礼,想不买世子爷的帐,哪个不是被他弄得灰头土脸,到最后只能怪郡王和王爷坑人,拿了钱却不替人消灾!这话,世子爷当面背面也没少听,全然不管,弄得老王爷和小郡王的脸都没地方搁!总不能让堂堂王爷和郡王把那些个疏通再给人送回去,赔礼道歉吧!白背个骂名!
你还算好的,好歹我收到风声,引见你见过世子爷,主动表明心意,说会好好办差,他才没给你们泗州官员和工头们多少脸色看。”
“这老子还能怕儿子?要是我儿子这样,我打断他的腿!”
泗州州府瞪圆一双绿豆眼,两眼冒出惊诧的光,冷莹莹的。
赵铣抿着嘴睨他一眼,像瞅着乡巴佬一样,一手揪在他肩膀上把他提起来。泗州州府顺势坐向他身旁,就听他附在自己耳边说:
“端王爷权倾朝野,得圣上宠信。小郡王兼任工部尚书。世子爷以长子嫡孙被册立为端王世子,在朝廷里不当职。表面上看着,端王府是王爷撑大局,小郡王顶事,实际上,这顶梁柱却是世子爷。
端王爷但凡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一定会去问世子爷,比如圣上说了句什么话是什么用意,交待了件什么事情该怎么来办。论起审时度势、揣摩人意,没有比世子爷更通透的人了。好几次王爷同内阁首辅徐泾政斗落于败势,都是世子爷出的主意给扭转过来的。”
“不是说世子爷同我们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吗,怎么会和徐首辅对着干?”
泗州州府听到这里,明白过来厉害,冷汗顷刻从背心里流了下来,又有些不解。赵铣见他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冷笑道:
“世子爷还不至于大义灭亲,危急关头总还是向着他爹和他弟弟。”
说着话锋一转:
“但我们暗地里干的这些事,或多或少也牵连到端王府,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说,若被世子爷知道了,他就算不为他的道儿,就为了保全他爹和他弟弟,会怎么收拾我们呢?”
话音没落,泗州州府额头上的冷汗成串滚落,一张老脸也吓绿了,抬起袖子一边拭汗一边庆幸:
“幸亏今日的事没有被世子爷撞见!多谢老兄你提点!”
赵铣见他彻底醒悟了,想了想,叮嘱道:
“世子爷从不逛青楼妓馆,就算哪个有名的姑娘唱了什么有名的曲子,他要听,也只传到府里头去专门唱给他听。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言闲语?总之你要小心一点,别再弄出什么大动静,出了纰漏!
小郡王刚刚来了留郡,我也是随他去世子住处,才知道世子爷来了栖风楼。
京里出了大事,恐怕要变天了!
你快些回花都去,这段时间,安分呆着,惹出事来,没人有功夫保你!”
赵铣说完,起身就要往外走。泗州州守急了,一把拉住:
“现在这么出去,要是被世子爷撞见……”
赵铣勾起嘴角一笑,粉面上浮起一丝得意:
“世子爷早走了,要不,我怎么有心情和你闹腾,还不守在他那边给你打掩护?快走、快走,我也得赶紧回世子爷住处去,等会儿小郡王该问我怎么耽搁这么久了!”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走出雅间。外面,姑娘们和客人早已散去,底厅里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就仿佛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隔壁雅间里,云锦跪坐在外室的地板上,脸色煞白。窗外,传来细侬软语,和着丝竹阵阵,有种糜烂的酥懒。高台上,金衣粉裙,说不尽的旖旎。
缓缓地,云锦抬起手来捂住脸,笑得浑身颤抖,泪珠顺着指缝涔出来,湿湿地往下滑,一滴一滴,落在烟色衣裾上,瞬间犹如墨汁沁开。
留守在雅间里的侍卫告诉她,素衣公子以后不会再来了。说完,递给她一千两银票作为打赏。
走时,他说,我们公子说了,你若有什么心愿,他会尽力帮你达成,你尽可以告诉我,或者写一封便笺给我带回去。
无边无际地怔愣,云锦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又阴又冷的酸恸倒灌进来。软软地跌坐在地板上,她脸上浮起虚华的笑,她听见自己用带了嘲讽的口气冷冷地说:
“请他帮我赎身!”
说完她像疯了一样将银票撕成碎片,浑身都在抖动。
“我会替你转达。”
侍卫说着,迈出门去,走时,轻轻地将门掩好。
眼泪突然就从云锦的眼眶里迸了出来。
侍卫轻柔的掩门声,也像是在可怜她——她是多么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就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好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