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轻点棋盘，准确落在网格线的交叉点，“双方黑子白子有攻有守，真是很难分出胜负。”
    “局势瞬息万变，焉知现在的势均力敌，下一刻马上倾覆。”黑子避近就远，亦是“吭”的一声。
    “步步退让，固守一方，只怕已快到死局。”清润好听的声音云淡风轻，却分明忧思重重。
    落下的一颗白子紧跟黑子的落脚处。
    “或许，只是在等一个破绽。”黑子所落之处扫下一片白子，空出大片山河。
    *
    印雪在高出俯视棋盘的黑黑白白，好不无聊。所谓修身养性的下棋，在她这里可谓高山流水遇到下里巴人，除了知道四颗棋围在一起能吃掉一颗棋以外完全一窍不通。
    眼见头埋得越来越低，眼睛睁开都嫌吃力。一丝晶亮的涎水不知觉地从嘴唇处滑下，拉出长长的一根丝，悬掉在棋盘五米正上方。
    *
    “棋死未见其不是好事，正好为后路留路。”丝毫未见得惊慌，宛柃君眼眸一转，满含笑意。
    凉夜正待要落子，一丝银线与他指尖擦指而过，跌落在棋盘正中间，形成晶莹剔透的一小团。
    凉夜的手适时凝住，两指攥紧了指间的黑子，形成弓形。
    “有些棋的确要扫干净放便于行动。”话音仍在半空中，一道流星闪电般的直线倏地飞入凉夜宛柃君所在头顶上方的茂密树叶丛中。
    一片银杏叶悠悠从高出翩然坠落，滞于黑子与白子之间。
    凉夜指上的黑子已然不见。
    只是除了银杏叶，还有一个体积更加庞大地多的不明物体轰然坠落，伴随响遍清水阁的刺耳尖叫，惊起一片惊鸟，连众多娇羞的花也吃惊地绽开脸来好奇张望。
    *
    原来，印雪半梦半醒之间并未注意到嘴角的一丝涎水，涎水随着树下二人的谈话越垂越低，中间“不绝如缕”的部分断掉以后刚好掉入凉夜、宛柃君摆好的棋盘中央。
    然而这一切都不为印雪所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睡着睡着，腰间忽然一麻，全身一软，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
    凉夜眼眸一凝，果断地一甩袍子，一手枕住印雪的后脑，一手攀住她的腰身，收紧。飞身接住下落的印雪。
    印雪依旧不知所云地惨叫，等待大地母亲触摸她的肌骨。
    宛柃君惨兮兮那首摁住耳朵，凉夜放下印雪后不咸不淡地看着她。
    不过从眼前局势来看，摔下来绝对比不上凉夜来得可怕，印雪适时收声，道：“谢谢你哦。”
    哪知凉夜转身就走，只留下个背影给脸色难看的印雪，气地她骂道：“拽什么拽，不就救了我嘛，还是你打下来的呢！柃君，先走了。”
    *
    晚上，当濯墨美名其曰地把印雪“请”去凉夜的房间时，印雪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凉大爷的打算兴师问罪来了。所以她早就想好了一系列说辞，如下：
    ——这么多天你去哪里了？（凉夜问）
    ——我回老家一趟，因为得知弟弟病得很重。（印雪答，顺便觉得离会因此而打个喷嚏！）
    ——为何不告知我一声？
    ——事情紧急，来不及。
    ——那为何在树上偷听我与宛柃君讲话
    ——我只是跑到树上乘凉，不小心睡着了。
    印雪反复琢磨，猜测凉夜可能会问的，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雨绸缪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令印雪始料未及的是，凉夜在窗前长身玉立，看窗外竹叶青绿，飒飒作响。阳光透过庭院的竹子，透过古典的竹节栏杆射进来竟然在他身上晕染成了淡绿色。
    从他头上垂下的黑绦发带垂落在灰白袍子镶淡金色玄色边的衣服上，显示出不能够让人忽视的贵气。
    时间久到印雪从在门口站着，一步步挪到房间中间，再从站着，蹲到了地上，最后索性坐在书柜旁的椅子上，看凉夜要思考人生哲学到什么时候！？
    *
    良久，凉夜清冷地开口：“明天是灯会，下去叫濯墨带你去换衣服。”
    正倚在桌上穷极无聊开始数凉夜的书房里到底有多少本书的印雪被惊醒，不可置信地反问：“哈？！”
    “我是说，”凉夜转过身来，看着印雪，目光幽深，“去叫濯墨带你换衣服。”
    “啊哈？！！”印雪彻底呆掉了，心里防线彻底瓦解，崩溃，在心里宾宾邦邦地作响，“你都不问我去了哪里啊？”
    凉夜顺手从旁那起本书，淡淡地说：“你会说真话吗。”
    “欸……”印雪无话可说。
    或许这就是他做人的准则？得不到答案就不会去花力气？
    印雪在心里连连为凉夜竖起大拇指，正准备屁颠屁颠地去找濯墨拿衣服，不想凉夜顺手一指书架旁的一大摞纸：“我已经看过你的书法了，很差。今天之内把这些天落下的补齐，否则别想去灯会。”
    很差？！！
    她辛辛苦苦，废寝忘食，茶不思饭不想努力出来的东西居然“很差”两个字就给评价了？！！
    印雪觉得她整个人都开始瓦解，崩溃，还外加蒸发。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出去，错过了身后凉夜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
    *
    “濯墨，帮帮我啦，拜托啦。”
    印雪紧跟濯墨身后，院里院外，脚前脚后；濯墨挑水她抬水，濯墨种花她掩土，总之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趋势。
    最后濯墨清隽的脸上挂不住了：“好吧。”羞愧加自责地望了一眼凉夜的方向。
    *
    踏踏踏……踏踏踏……
    印雪飞进宛柃君刚才与凉夜下棋的地方，发现没人，边顺着穿花回廊灰溜溜地回去。
    “日日深杯酒满，朝园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一句诗伴随铲子与石块磕碰的声音从花廊旁的密丛中飘来。
    印雪张口便对：“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等了片刻，只见前面一道花木缠绕的门被推开，裤腿卷到膝盖，手拿铲子的宛柃君迎了出来。
    污泥在他身上到处可见，小腿上、手臂上、胳膊上、脸上都是泥迹。看起来真是纯纯的花农学徒。
    “不消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宛柃君丢了铲子，拉了印雪的手，琥珀的眼睛里尽是欢欣的光彩，他的眼眸正好与印雪平视，长长的睫毛乎眨乎眨好似小鹿的眼睛，“印雪，你做得真好。”
    印雪暗暗吐吐舌头：要是真是她做的更好啊！
    -------------------------------------------------------------
    下一章：像云像雾又像雨
    预告：印雪请来众人帮她完成凉夜的练笔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