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走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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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卯时初刻,天未放亮。我难得的早起,轻手轻脚的穿戴好御寒的外袍,在床头整整齐齐的放下一摞信笺,转身出了房门。执棋一言不发紧紧相随,活像在主人脚边紧紧打转的小狗,唯恐稍不留神就会被人遗弃。
“小姐,就这么不辞而别,你真舍得啊?”执棋一步三回头,满眼的感伤。
“有舍才会有得,傻丫头。再说又不是生离死别,日后还会见面的,走吧。”以前不论是出国还是出差,都很讨厌让人送站,那种伤离别的情感最是让人无奈,所以我每次都是鸵鸟般的选择独自离去。
其实深究起来,总归是自己血液里的不安分因子在做怪。以前只要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我就会象青蛙样跳来跳去,总想寻找新的目标。也因为如此,自己重金打造的博物馆搬迁4年来,光是房间的家具摆设就被我来回折腾了5、6次。最后连好脾气的吕志平都被我折腾的受不了,直说我有小儿多动症,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轻轻打开院门,屋檐堆积的瑞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朦胧中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正倚墙而立,猿臂蜂腰,气韵天成,举目四望,月出皎兮。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意外的惊喜让我像收到额外的奖金,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
依旧是独孤的目光,依旧是深沉的眷恋。“是我。贞儿,能走了么?”自然简洁,好像我们根本未曾分离。
我大喜过望,一把挽住他的胳臂。“太好了二师兄!有你在,天涯海角,从此任我逍遥。”
浓厚的水蒸气在眼前升腾,把前路幻化得如梦境般剔透、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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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青草、美丽的喇嘛庙。青稞酒、酥油茶、玛尼堆上的五色隆达。
藏历羊年七月,灿若宝石的星空下,一队马帮正在草地上踟蹰而行。
“主人,再有一天一晚的行程,后日我们就可赶到热振格培林寺,参加一年一度的帕邦唐廓节了。”说话的是个藏族打扮的小伙,鹰样的眼珠在天幕低垂的夜空下如精光闪烁,崇拜的目光一直追随身边骑白马的俊秀青年。
“哈桑,跟你说过多次了,不要叫我主人。你我一般大小,直呼名字多好,不显生分。”
哈桑一听言语更为谦恭。“主人,我只是个小小的向导,再说我和宋大哥的命都是你和大侠救的,今生你都是我们的主人。对不对宋大哥?”
前方一带队男子闻言立刻调转马头,动作敏捷,身形潇洒。“对!宋某自幼随商队走南闯北,除了一身铜臭,本就身无长物,了无牵挂。此行茶马古道路遇劫匪,几乎全军覆没。若不是幸遇2位少侠舍命相救,宋某早就成了孤魂野鬼。醒来后我便立下重誓:此生唯愿环伺恩人左右,做牛做马以报再生之德。”
“宋大哥不必过谦,救死扶伤,扶弱除强,本就是道义。你原本是个成功的商贾,如今只为了我师弟的胡闹,竟把你等拖进这豺狼之地,我实在愧疚难当啊!”说完狠狠瞪了身旁白马少年一眼。
白马上的青年立刻绽放绝世笑颜,对着身边的冰块男讨好道:“二师兄,别生气了。要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赚到足够的银子到世界各地去旅游。这第一站当然是到西藏,啊不对,是吐蕃实地感受参观青藏高原的神秘,布达拉宫的雄伟。如今只需再辛苦一晚,我就可得偿所愿一睹雪域高原的风情了!你就不要再板张扑克脸来坏我心情嘛。反正有你做保镖,我绝对是高枕无忧。”
“话不可说满!需知江湖凶险,人外有人。前些日子我等才与吐蕃流匪有过冲突,今日你还要彻夜兼程直奔危地。你呀,如此任性叫师兄如何说你才好!”
“佛祖说:让身体到地狱,让眼睛到天堂。只要后日赶上了热振的“帕邦唐廓节”,我们换回了成群的牛羊马匹,那我就不光眼睛看到了天堂,连身体也能到达天堂。”
看到他财迷心窍的滑稽样,冰块男终于忍不住破功而笑。“贞儿,都出来这许久了,你这个要财不要命的性格怎的越来越甚。哎!真真拿你没办法。”
“嘿嘿,谁让我是个红尘大俗人呢?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我宏伟的夙愿早日实现,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在金钱帝国的道路上孜孜以求。”话音未落,快马扬鞭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是啊,已经整整一年了。想当初自己一意孤行,决心提早出山护卫贞儿踏上商旅征途。一路上看着她翻山越岭,餐风露宿。一会行医问诊,治病救人,是穷人心目中的活菩萨;一会却奸诈狡黠,狠辣无比,是商人眼里的白无常。她的每一分笑颜和豪情都让他沉醉;她的每一份忧伤和思虑都让他心碎。
贞儿,虽然最终站在你身边的人注定不是我,但与你相处的每一份时光都将是我今生最大的感动和珍藏。独孤诚坚定的目光渐渐包含温情,静谧的夜空下是她动听的歌声在传唱:
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宫,
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
在雪山之颠把我的魂唤醒,
爬过了唐古拉山,遇见了雪莲花。
牵着我的手儿,我们回到了她的家。
啦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萨。。。。。。
嗷——呜——
随着一群恐怖的嚎叫,先前还恍如天堂般的人间仙境,瞬间变得阴森恐怖。真没想到这幕天席地的大草原除了这群无畏的马帮,竟然还有别的听众朋友。而某人自诩为天籁之声的原生态演唱,在它们看来却成了穿脑魔音。受到惊吓的马匹此刻全都不安的四蹄刨地,拼命蹦跳着想要挣脱缰绳。
“糟糕,遇上狼群了,马要脱缰,我们的货物!”哈桑一声惊叫,身下的马匹更是不住的嘶鸣打转。
“贞儿,勿要惊慌,你和执棋呆在马帮中间不要走散。”独孤城宝刀印月,渗透着幽冷的寒光。“哈桑你先和大家把马群拴好,货物下鞍。宋大哥,保护好我师弟。”几句简单的交代便飞身下马,只身冲向前方。
我焦急的回到后面的马车上查看,执棋这丫头一进藏就有严重的高原的反应,此刻正人事不知睡的昏天黑地。
“凌公子,情况不妙,看来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少年英雄老江湖,看到宋大哥脸上的凝重,我也知道此番只怕真的很凶险。
才踏进这块神秘莫测的高原就送我这么大份见面礼,难道是有什么警示要我知难而退?可如今就算我想全身而退也来不急了!满目所及,只见莹莹绿光在草丛呈扇形越聚越拢,此刻就算我再财迷也知道那不是祖母绿,而是狼外婆吃人的眼光。
“哈桑,来不急了,先不要管马。你和宋大哥先把货物卸下来,能烧的全部烧掉!”人到危机时,脑子就会飞转,我顿时回响起赵大叔充满磁性共鸣的绝世解说——动物世界。
话音未落,我随身抽出元吉赠送的缀满宝石的匕首,一马当先冲到外围疯狂的砍伐起杂草。只要能在周围砍出一个安全的隔离带,我们就能拖延一点时间。
“主人,那是我们拿命换回的货物。宋先生,不要啊!”看到货物包一个接一个点燃,哈桑眼都红了。
“哈桑,不要傻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动手!”我高声怒喝,状如疯婆子般飞快的舞动手里的匕首。早知道要碰上这等鸟事,当初就不应该贪财选这把袖珍饰物,而应该要元吉帮我打造一把纯金的镰刀。
宋大哥赞赏的看了我一眼,再次坚决的将手中点燃的丝绸全力抛洒向四周,好像那烧的是纸钱,破布,而不是我们此行全部的身家。
前方一声接一声的哀号在黑夜中凄厉的回响。我不敢想象二师兄只身敌群狼的惨烈,只得心里一个劲的祈祷:他会没事,他会没事,他一定会没事!手里的匕首更是舞的有如收割机,不知道这个速度可不可以媲美当年上山下乡的铁姑娘。
很快,随行雇佣的几个伙计也明白了我的意图,立刻稳住心神加入到我的行列。点燃的货物迅速在我们周围形成了一道圆形的防护网,通红的火光直冲夜空,一只只穷凶恶极的草原狼如鬼魅般徘徊在火堆周围不敢靠前,惊恐的马群也渐渐安静下来。
我脱力倒在草地中央,累得跟只狗般张开大嘴直喘粗气。宋大哥见事态暂时得到控制,立刻抽出腰缠的皮鞭,几起几落飞到圈外去驰援。
好像才眨眼的功夫,宋大哥就抱着一个血乎血海的身躯来到我面前。
“二师兄!”我死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强行压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只见他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完好的地方,原本青灰色的衣服被血水侵染得黢黑一片,最骇人是他肩上和大腿居然被活活撕下了两大块肉,白森森的骨头暴露在外,触目惊心。
“贞儿,不要哭!师兄真的没事,和我们当初采药摔下山坡样,只是皮外。。。。。。”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人再也坚持不住,几乎痛晕过去。
“不,别再说了,我求你了二师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呀!”我泪如雨下,心如刀绞。“那次你摔伤是我故意作弄你的,和你上树去采蜂窝被蛰了满头包,和每次替我受师傅的责罚一样,都是我作弄你的。”
“我都知道,可这不是你的错。因为我太想看到你的笑容,无论多少次我都愿意受,再痛都值得。”说完,他失神的眼眸中竟燃起一簇火焰。
从没想到我自私的忏悔竟会引来如此震撼的答案!我犹如五雷轰顶呆成泥塑。
总是可耻的打着师妹的旗号,对他默默的付出随用随取不计回报;总是卑鄙的戏弄他痴痴的守望,好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活闹剧。只到了这一刻,当死神叫嚣着彰显出他的宽容和我的冷酷,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竟已深达骨髓,深到出乎自己的预料。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师兄你答应我,你一定不会有事。不然我绝不原谅自己,也绝不原谅你!”看着他渐渐消散的眼神,我冷的牙齿都在打尻。“独孤诚,你不能死,你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家,是这尘世唯一的净土啊!”
她终于连皮带肉,撕开了自己厚重的伪装。看着眼前这个琉璃心肝的玉人儿,终于亲手打碎了自己精心构筑的防卫堡垒,独孤诚象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开心的笑了。“我,我答应你我绝不会死,我还要做你永远的守护神,还要再听你算计得逞后的笑声。”
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想了。我像个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好,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我小心捧着他修长而粗糙的双手,用唇轻轻了盖上了自己真心的印章。
跳动的火焰映照出他年轻的面容,一如他纯净的心灵是那样的神圣,那样的美好。我深深的凝望着,只想沉醉在其中不再挣扎,不再醒来。。。。。。
“主人,不好了,火!”哈桑的狂喊无情的把我拉回残酷的现实。
华丽的丝绸正燃烧着它们最后的华丽,渐渐熄灭的火焰,滑稽的宣告我短暂的幸福已然到了尽头。望着独孤诚虚脱昏厥的睡颜,我突然爆涨起无比的勇气,一把拾起他身边的宝刀坚定的挡在他身前。能最后为他做一件没有哪怕是没有意义的事,我残存的良心竟感到无比的轻松和快慰。
几百只凶残的野狼在渐渐灰烬的余火前如冷静的职业杀手,步步谋算,步步紧逼,终于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宋大哥把昏睡的执棋和独孤诚轻轻放在了马车底下,神色镇定的和我紧紧站在了一起。
“宋大哥,哈桑,我贞观今生能有你们这样的好兄弟同甘共苦,死而无憾!”这一刻我终于肯相信江姐和刘胡兰的视死如归不再是政治的宣传,而是生命尽头的真情流露。
是我的心魔造就了自己的怯懦,其实我需要战胜的始终只是自己,可惜这份觉悟来的太迟。
宋大哥长鞭一抡,几只等不及的饿狼嚎叫着飞了出去。哈桑大吼一声,飞舞着锋利的藏刀杀向了身后的狼群。我身边只有四个仅存的随从,虽然恐惧万分,却仍然坚持着把我护在了身后。黑暗中只听见马匹受惊后无意识的奔跑和受伤后剧烈的哀鸣!
宋大哥杀性四起,纵身长啸,一条神鞭舞的是密不透风。身边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浓厚的血腥和骚味让人几欲昏厥。可身边这群冷酷的杀手前赴后继,一群群有组织的扑杀上来。哈桑在身后喘息的越来越厉害,身边的随从一个接一个的倒地,在狼嘴中发出了恐怖而绝望的呼叫。我的神经高度紧张,可神情却异常冷静,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掠杀竟没有丝毫的胆怯。
迎面扑来一阵浓重的阴风。面对着飞扑上来的黑影,我禀气凝神,牢记要领。等它刚一照面,便使出自己辛苦3年的跆拳道必杀技——回旋踢,干净利落的处理了我生平遇到的第一只色狼。还不容我得意片刻,下一秒,我空洞的背后感觉到猛烈的扑击。完了,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可身后却传来野狼的惨叫声。
“贞儿!”“二师兄!”身后刚才昏睡的独孤诚竟踉跄着站了起来。我怆然涕下,激动得无法言语,只是紧紧靠在他身后,互为依靠,并肩迎接死神的挑战。
不知过了多久,低垂的夜空中隐隐露出了黎明的讯息。我们四个人以马车为依靠,死守在一起。车下的执棋依然好福气的昏睡着,能在睡梦中升到天堂也是一种幸运吧,至少不会在死前经历无谓的挣扎和恐惧的折磨。我的脸上沾满了狼血,面无表情,只是双手握刀机械的砍杀着。终于身边的独孤诚再支持不住,轰然倒地。眼前的群狼看到机会,张着血盆大口,直冲上来。
“不——!”我大叫一声,往他身上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