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2章 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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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之间,一屋子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洛未央和阿六主仆两个,一个跪在地上挺直了身板,一笔一划地抄着书,另一个捂着脸在一旁研墨。屋两旁的灯都熄了,只有案几前挑着的一盏仍旧亮着,空荡荡的房间里一灯如豆,愈发衬得四周漆黑一片。
阿六一边研着墨,眼泪已经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来,滴在石砚中,倒省了水。未央抬头看了看他,也不说话,伸手用袖子替他抹眼泪,可是越抹越多,所幸便不抹了,低下头继续抄。
“公子,都是阿六不好,害得公子受苦,呜呜……”阿六终于哭出声来,要不是他说起了庆生的话头,也不会招惹夫人生气,让公子又受罚了。到府里半年多了,虽然他也大致明白夫人不喜欢小世子,但总也想不到竟至如此地步啊,娘对儿子怎么可能那么冷淡、那么……无情呢?自己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娘在世的时候对自己也是捧到手里怕摔着,含到嘴里怕化了,若不是公子的模样与夫人有七分相像,他恐怕真会以为夫人不是公子的亲娘呢!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娘,阿六哭得更凶了。
未央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阿六淡淡一笑,稚嫩的童音却有着大人般的沉稳,“阿六别哭,这事不怪你,你是为了我好啊,想为我庆生,未央心里高兴着呢!再说抄书算什么苦啊,以前……”未央住口不说,又揪了袖子给阿六擦脸。府里的下人们没有不怕夫人的,也因此没有人对他好,就连老管家安伯偶尔照顾他也是偷偷摸摸的,而且安伯太忙了,根本顾不上他,所以他唯一亲近的人只有阿六。
“公子,明天咱不摆宴庆生了,这书咱也不抄了,咱回房睡觉,行么?”阿六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未央,说道。
不抄了?回房睡觉?到底是来府里时间不长,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未央心中暗想,阿六以为母亲仅仅是因为不想为他庆生才罚他的么?即使没有阿六提出的庆生这回事,她隔三差五也会找寻事端来罚他吧,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喜欢看到他吃苦。看到他痛,她的眼中就会露出满足的神情,也只有在处罚他的时候,她的目光才会落到他身上。既然如此那就罚吧,只要她肯注意到他,他吃再多的苦也愿意,不论她提出怎样的要求,他都会努力做到,不论她打他还是骂他,他也愿意忍着,只要她满意,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发现他是个好孩子,她会……喜欢他!
未央不再说话,低下头奋笔疾书,小小的脸庞上有着和他的年纪不相称的坚毅和隐忍。
也不知过了多久,膝盖跪在硬硬的地板上,已疼得麻木,握笔的手也开始抖个不停,眼睛一阵发花,根本看不清楚书上的字,脑袋也昏沉沉好像随时都要抵在桌案上,未央不得不停下笔,揉了揉眼睛,看看面前的书却还只翻过了四分之一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旁边的阿六早已伏在桌上睡着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在袖子上,手上仍握着墨,他也不过十一岁,也是个孩子。
阿六是新年的时候随博远侯洛长钧一起到府中的,他的父母家人都在战乱中死了,只余下他一人,洛长钧便将他带回家,做了洛未央的小跟班。在阿六之前,未央的身边没有固定的人,阿六来了之后,两人很快变得十分亲近,只是因为洛夫人不喜欢未央,所以阿六也没少跟着受罚。望了一眼阿六仍有些红肿的面颊,洛未央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喜悦,因为阿六,他想到了爹爹,他知道爹爹是疼他、喜欢他的,每当爹爹回来家中小住,就是他最开心的日子,爹爹会亲自教他读书,指导他写字,还会带他出府玩……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了。未央想,就算为了爹爹,他也要努力讨母亲的欢心,因为他知道,母亲高兴,爹爹就高兴。
外面隐隐传来更鼓的声音,大约已经四更过了,到寅时至多还有一个时辰,这书恐怕是抄不完了。洛未央手中的动作机械而僵硬,毕竟他才只有五岁,撑到此时已是极限,他小小的身子越来越软,再也无法坚持着跪在案旁,最后终于躺倒在地板上。
天将亮,府中的粗使杂役们已开始打扫庭院了,管家安伯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踱着方步在院里四下查看、时不时交待事情,而是一路急走,来到昨晚未央受罚的大屋,推开门,就看到洛未央小小的身子蜷缩着躺在地板上,手里还握着笔,桌案的另一边,阿六也很没形象地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公子!公子!”安伯把未央从地上抱起来,小声在他耳旁唤着,怀中的小人儿却毫无反应,伸手又去推一旁的阿六,“阿六,快醒醒,天亮了!”
叫醒了阿六,嘱咐他带小世子回房间睡觉,安伯又唤人进来收拾了桌案,这才拿着未央抄好的一叠书稿,去洛夫人那里交差。
等了大半个时辰,洛夫人梳洗完毕从房中出来,安伯把书稿递上,诺诺道说小世子抄了有十分之七八,心下却有些忐忑,因为实际上抄了不过二分之一强的样子。
洛夫人接过书稿,看都不看就给了身旁的婢女,说了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便走出了月亮门,好像早已忘了昨晚的这回事。安伯只听到清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珠儿,你去厨房看看,凡儿昨儿晚上就嚷着想吃杏仁酪,我怕晚上吃太多甜东西不好,这会子你去看他们做了没有,若好了就直接送到凡儿房间来。”
看来罚抄书这件事算是平稳过去了,安伯心里踏实了一些,但接着又泛起一阵心酸,他实在想不通,夫人为什么会对两兄妹的态度差别这么大,一个连多看一眼都不愿,一个就如同心尖上的肉,含在口里怕化了。想当初他也曾偷偷对侯爷提起过,可侯爷思忖半晌,只说了句“男孩子从小吃点儿苦没什么,女孩子自然娇贵些,夫人也没什么恶意,随她吧”。主子都这么说了,他一个下人又能怎样呢?只是时常看着小世子受罚,心下不落忍罢了。
安伯远远跟在珠儿后面也去了厨房,小世子的早饭看来又泡汤了,他得去找些点心送过去,免得那孩子累了一晚,睡醒了还要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