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有一天你我也会成为故事，被后人口耳相传，于是……便得到了于自身这样无意义的永生……
    ——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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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何朝代，江湖上总有那么一二则传奇，比如岁寒三剑，比如七杀情劫，又比如，风破，青萝，以及那场使名刀利剑齐折的“诛魔”之战。
    那个传奇，开始于某个夏天。
    那一年，距岁寒三剑的决战，已有七十年之久，人们厌倦了旧日的传说，正在等待新的传奇出世。
    异世之风搅乱春水，是何人，在风波中收获了爱情？
    那是一切的开始，相遇，萌芽，告白。
    六月初四。
    江南，枫林小镇。
    小镇一如百年来的每一日，清晨便飘起酒香。
    也如百年来的每一日，有些佩刀佩剑的江湖人士来往。
    啊啊，有什么稀奇的，当年赫赫大名的梅花剑就极嗜枫林小镇出产的名酒夷蛊。这些江湖人，哪个也不知自己能活到几时，自然要在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否则，死也太冤。
    毕竟，所谓江湖，就是一个让人们自由追求理想的地方，而有些人的理想，就是成名成家，然后享受嘛！
    小镇江湖客多，便都做起江湖生意，明目张胆兜售不知真假的蒙汗药的药贩子之外，还有修刀修剑的，卖枪卖棒的，劫财劫色……啊，不是，是偷银偷心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让人看了直想翻白眼。
    生意人中总有一二是做正经生意的，比如那个巡回说书的老汉，但年纪太老，说是巡回，也不过是在一个小镇内巡来回去。往往有头次来的人见他头一日说过“老朽来年此日自当于此处与众位重逢众位无需挂念”次日便又出现在邻近酒馆，因而大惑不解，直到小镇常客或者住户告知他那“来年此处”等语指的是他一年之内他将不再踏足此间酒馆，这才知道为何众人听他情真意切的告别，却都一个个面色淡然无波，于是乎长出一口气：还以为江湖人都冷漠至此咧……
    六月初四那说书老头恰好正在小镇最破的一间酒馆开讲，不少小镇上的常客喜他说的故事，又因老头生性执拗，每年哪几日在哪间酒馆说书都有定则，从不破例，故众听客常为他说的故事十天半月一挪窝——唉，谁叫那老头说得好故事且又鲜有重样呢。跟着跟着，也就跟习惯了。
    那一日老头说的是他少有的几个会反复讲的故事之一——一叶倾城。
    老头儿拉了会儿胡琴，忽而两手一松，琴声戛然而止，照例长叹一口气——众听客顿时兴奋起来——一手在花白的长须上一拈，老头儿张口道：“今儿说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大美人。这四大美人啊，有诗说得好：‘东海飘尘，南阳落雪，花飞如梦，一叶倾城。’这四句诗说的便是那四人，列位，莫要以为四大美人都是女子，头两句说的却分别是海家和南家的两位公子，只因二人容貌俊逸才被众人冠以美人之名罢了。后二句说的是江南花家的如梦小姐和晋北叶家的倾城姑娘。这四人中，若单论容貌，自当推花小姐，可是说句列位听众不大信的话，论起武功，四大美人却是以叶姑娘为首。”
    “那叶姑娘幼经大难，叶家不知因何故惨遭遇之祸，一家上下化在一场大火之中……”
    之后便是叶倾城幸免于难在外游历多年重回叶家，如何连败敌手又是如何化身浴血罗刹一人一剑挑了仇家几百号人成功为家人复仇。众听客照例如痴如醉，听及紧张处不免屏息，听及可笑处又齐声大笑，小酒馆一时热闹非常，人人心里都是那传奇故事，至于老头儿所谓“上蹿下跳”“杀鸡拔毛”之类煞风景的剑招名称都被众人无视……啊，无听了。
    老头儿说至叶倾城剑挑仇家几百号人时，酒馆里忽然响起一声欢呼：“好！”
    众人本来也欲叫好来着谁想惯例叫好的时间没到就已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不免大出意料之外，又因先前全神贯注忽被打断有些受惊，几十名听众齐齐惊得全身一抖。抖毕想到身为江湖中人竟被一声叫好吓得打抖尽管只有那么一下吧可也实在丢人，只好强作镇定，一时间，整衣者有之，摸剑者有之，闻酒者有之，尝菜者有之，听故事的气氛顿时无影无踪。老头儿一个不乐意住了口。
    众人做毕掩饰想起罪魁祸首回头去看，只见一绿衫儿的小姑娘在那里嘻嘻而笑，见众人都转头看她，拍了下手，又叫了声：“好呀！”
    老头儿冷哼一声道：“如何好法？”
    众人这才想起他来又一起把头一扭望向他——一人如此还没什么，几十号人同时如此便有些可笑了。对门一家酒馆里，一名衣着花哨的青年颇感有趣地看着对门酒馆的客人把头在各处东西的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小姑娘似是不觉气氛有异，头一歪，道：“那叶姑娘做得好呀！可惜她是女子，她若是男子呀，我一定要嫁给她！”
    众人看她不过十五六岁，还一脸天真烂漫，却开口便是“嫁人”，不由都好笑起来。
    老头儿常年眯着的眼睛微睁开一线，向小姑娘的方向照了一照，看她神色颇为认真，也不由失笑：“可惜，姑娘要当寡妇了。”
    小姑娘“咦”了一声道：“这为什么？”
    老头儿眼又眯起，施施然道：“叶倾城姑娘过世也有二百余年了，你说，你是不是要做寡妇了？”
    小姑娘一怔，便即脆声笑道：“老爷爷当我傻呢！我说我要嫁如她那般真性情的男子，谁真要嫁她了！她一个女孩子，我怎么嫁？”
    众人见她眼儿笑得弯弯的，头上一支珠钗随她笑声一颤一颤，嘴角一对梨涡也露出来，忽觉这少女本来只算中上之姿，这一笑却不一定比不过四大美人。
    老头儿听她笑语，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褪去，半日，摇头叹道：“真情真性，不见得就好命。这样的人，多半是一生不幸啊……”言毕右手轻颤，胡琴抖出一个长长的颤音，透出凄凉之意。
    老人弓弦缓行，这一曲便与之前乐曲大不相同，满是悲凉。
    一曲毕，老人停住手，却开口唱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及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魂兮归来！哀长安！”
    那少女知老者唱的是《招魂》中末三句，至于“哀长安”句想必是他自己添的，正想问缘由，却听老者调子一变又唱道：“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那少女顿时大惊，怔怔盯着老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犹豫了一下的少女抿了抿嘴，方要开口，老者便已讲道：“这一回，讲讲名动天下的岁寒三剑，今日不说苍松客，单说梅花青竹一段情……”
    老人的声音沉了下来，缓缓讲述着七十多年前发生的悲剧。大概是声音的关系，梅花剑连胜的战绩听起来也不若往常般令人热血沸腾。
    那是一场隐在迷雾中的爱情，却因主角武功高强身份特别而令后人景仰痴迷。
    两次把剑送进挚爱之人的胸口，最终吻着恋人的唇，尝尸毒而死——剑术绝妙的梅花剑，最终得到的便是这样的结局。
    胡琴曲又一次响起。
    曲毕，老人睁开双目，看着似乎是在沉思的少女。
    少女皱皱秀气好看的眉毛，眨眨眼，好像是在冥思苦想，不一会儿，便又已露出笑容：“我说啊……那两人都太傻了。既然爱了，何必还要执着于别的事情？一走了之算了！”
    老人摇摇头：“他们做不到……一走了之，就不是梅花剑和青竹剑了。”
    少女点点头：“也是啊，不过……”嘴角不再弯起，睁大了眼睛的少女神色认真，“如果是我爱的人，我说什么都不会伤害他！
    “一丁一点也不会！”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很认真。
    酒馆里的人渐渐散了，少女也望望日影，蹦蹦跳跳消失在人丛。
    老人摸出松香，默然地擦着弓弦。
    对面酒馆里的花哨装青年摇摇晃晃地走向老人，脸上是与之前一分不差的，“有趣”的表情。
    “哎！我说老头儿！你知道的不少嘛！”
    声音带着几丝如醇酒般勾人的意韵，可惜听者不是女孩子，否则一定立即就被他迷死了。
    老人没有说话。
    “嘻……‘上蹿下跳’？‘杀鸡拔毛’？”青年的笑容又深了几分，声音轻扬了起来，“‘蛟舞七式’中的‘从云潜水’，还有叶家剑法里的‘斩翼’、‘断羽’，居然被改成这种煞风景的名字啊……”
    老人仍然不动声色。
    青年笑容不变，声音里却添了几分蛊惑的意味：“你……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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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诗，唐，李商隐，《北青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