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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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桦有了一个新家,更倒霉的是新家就在张宽家的楼下。他的新爸爸妈妈是一对结婚近十年却没有孩子的夫妇,也因为这件事,冯阿姨在厂里在家里都饱受非议,他们原本不想收养这么大孩子,可张保林的三寸不烂之舌,再加上种种的承诺和张保林无与伦比的威信,他们终于松了口。
苏桦记住了那天后来张保林在大会议室里说的很多话,甚至可以说是一字一句都记住了。
张保林在那间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的大会议室,挥着大手,说得口沫横飞:
“从今天起,苏桦就是我们大家的孩子,也就是我们厂的孩子,每年厂里发奖金,有我的一份,就有苏桦的一份,这个我做主了,从今后,老陈他们就是他的父母,苏桦有什么事,就是我张保林的事,不管他上学还是长大成人结婚生子,都是我们厂里的大事,有谁不满意可以来找我,除了他叔叔,苏桦还有一个外婆在上海,我也已经和她沟通过了,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身边也没有子嗣,没有能力养苏桦,所以她那里也完全同意,这两天就给苏桦把关系转过来,这些事我来跑,陈师傅不用你操心。唉,当时都是我提议要去黄山的,要不苏桦他爸他妈也不会出这个事,苏师傅可是我们厂的高工啊,我张保林对不起苏家,也对不起这个孩子。我给老陈说好了,这孩子永远是苏家孩子,永远姓苏。还有,你们,-------”
张保林指着苏桦的叔婶。“保险和赔偿全给你们了,你们别再来这里挑事,我去你们那看过了,我不会把苏桦放到穷山沟里,有我张保林在一天,就会为这孩子做一天主。”
苏桦的记性好,有时候做梦,他常能一字不拉的把这一段话过一遍,然后就是张保林的大手,这么一挥,那么一挥,他的人生就被确定了。
没有人反对,坐在那里所有的人都为苏桦有了着落而激动不已。
当然,这不包括苏桦。
就像张宽后来每天在他放学后都会拦着他,说:“要不是我爸,你就是孤儿了,就去那个穷山沟了,知道吗?”
苏桦就会用力地捏着他的书桌带子,把脸气得鼓鼓的,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张宽,狠狠地给他一个白眼,然后一句话不说转身走掉。
他知道他就是真骂上张宽两句,张宽也不敢动他,因为现在不要说揍他,谁敢给他说一句重话,都会有人站出来替他出头。
可是他不想这样,不想自大变强的不是因为自己真正的强大了,而是他最不想利用、最令他痛苦的一个原因。
陈叔叔、冯阿姨,苏桦很快的开始改口叫他们爸爸妈妈,因为张保林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苏桦,苏桦流干了眼泪,挣扎着又挣扎,奋力地冲出了张保林的禁固,跑出了楼外,还没等到找地方藏起来,就看到阿黄从垃圾箱后面‘喵呜’一声冲了出来,绕着他转,苏桦刚蹲下去想抱,就被一只大手提溜起来,夹在胳膊窝里提进了楼,再跑再提溜,七、八次之后,苏桦被张保林紧紧地按着了两条胳膊,夹着他的头,他跑不开了。
苏桦泄了力,回头看张保林。张保林还是那双黑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瞪着他。
苏桦认输了,看着对面陈叔叔的手,指甲里还带着车间里每个人都会带着的黑油,低着头张了嘴:爸爸、妈妈。低沉而混浊。
然后,苏桦听到两声极其陌生的答应声,还有张保林笑得嘎嘎的来了一句:好孩子。
好孩子苏桦进了新家,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他把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从原来的地方搬过来,放进了新柜子里,把书一本一本的撂齐放到书架上。
新妈妈说;苏桦,我来。苏桦摇摇头说,在家里这些都是我自己做。新妈妈讪讪地随意地问着苏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苏桦正想回答就听到阿黄在外面挠门,苏桦放下了手里的书,跑过去想让阿黄进来,可新妈妈先开了门。“咦,这哪来的野猫,脏死了,真讨厌。”一脚把阿黄踢得一声惨叫跌下了楼。
苏桦在门口站了好半天才回到房间里坐了下来,木木地听着阿黄在楼下‘喵呜喵呜’的叫,心里比自己没了妈还酸。再等到新妈妈再问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苏桦就回答说,没什么喜欢的,也没什么讨厌的。
陈叔叔、冯阿姨有些生硬有些别扭地围着他转,一会给他吃饼干,一会给他剥桔子,然后问他你一个人睡觉行吧,苏桦点点头,他可不愿意和他们两个任何一个睡觉,可他没明白的是,他这里还没睡着觉,那边的两个人到了点就双双出了门上夜班去了。
苏桦爸爸是工程师,妈妈在实验室,家里从没有人上夜班。现在,看着只剩下自己的新家,苏桦慌了,他还从没一个人晚上睡过觉,更何况外面还有一只他的猫在门外面叫他。
苏桦紧紧地把头蒙在被子里,嘴里小声地说: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我什么也不怕。
再碰到张宽说:要不是我爸你还不定怎么样怎么样的话,苏桦就会撇撇嘴,心里不屑一顾地嘀咕,你跟你老子一样,你们懂什么,什么也不懂。懂的话,为什么不去给张保林说,我还想弹琴。但他对张宽的嘀咕永远只停留在肚子里打滚。
苏桦一直在学钢琴,五岁半开始,从没间断过。年初刚过了四级。是他们一起学琴年龄最小过得最快的一个。妈妈本来答应他今年年底发了奖金就买一架钢琴给他,就不用每天到老师那里练琴,可妈妈走了,他不能刚进一个新家就要东西,更何况他们相互之间完全还是陌生人。新妈妈根本不知道苏桦还学着琴,新妈妈什么也不知道,除了知道他叫苏桦,8岁了,别的一概不知,当然苏桦也什么都不告诉她,她对阿黄的那一脚,踢掉了苏桦的很多勇气。他没说自己怕黑,怕软体动物,不喝牛奶,不吃牛羊肉,他也什么都不说。
他只是叫她妈妈,叫那个男人爸爸。
在苏桦看来,新妈妈甚至根本不会当妈妈,她只会问他你吃饱了吗,穿这件好吗,这个好吃吗?她从来不陪他睡觉,也不给他讲故事,甚至从不把手伸进他的后脖子看看他出不出汗,需不需要脱衣服。让苏桦好笑的是,他们甚至不好意思听苏桦叫他们爸爸、妈妈。苏桦叫得别扭,他们听的也别扭。
苏桦知道自己虽然又有了爸爸妈妈,其实和自己一个人没什么两样。就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已。每天晚上自己做作业,自己洗自已的小袜子、小内裤,自己把闹钟定到6点半,自己拿了钱出门买早点吃,悄悄把新妈妈端过来的牛奶倒进马桶里,换成一杯开水,忍受着新爸爸每天刷了牙把牙刷随便放进自己的杯子里,不管是谁的毛巾,抓到了就用。忍受着他们吃饭时一点点剩菜也要留到下一顿再吃,当然,以前爸爸也是吃的,不过是抓过盘子把剩菜倒进自己碗里,现在是变了色的土豆丝和小白菜烩进了面条里,一个人一大碗。
但新父母还是好人,虽然在苏桦眼里,他们比不上自己爸妈有条理,苏妈妈是上海人,有着上海人的精明、讲究和大城市的心理优势,而新的父母有点不拘小节,晚上不刷牙就睡,老爱吃生蒜,裤腿上沾了泥不是脱下来换而是撩起来用手抠掉,苏桦还是认为他们是好人。因为他们轮到休假就会带苏桦去游乐场,动物园,自已不吃看着他吃那些贵的好东西,带他去郊外放风筝。这时候,苏桦也高兴,觉得这样也挺好,以前不是自己哭闹,爸爸妈妈根本没空带他来。但也仅仅是玩的兴起的那当儿,大部分,苏桦还是板着他小大人一样的脸,维持着自己的小清高。还有每次他们出门的时候,总是新妈妈牵着他的手,他们从来不抱他。特别是路上碰到熟人,都会问“这就是苏桦吧。”新爸爸就会陪上笑脸,有点笨拙地拍着苏桦的肩膀让他喊人。苏桦就会格外留恋过去骑在爸爸脖子上的感觉。
苏桦从没觉得自己那么多毛病。可自己睡觉穿睡衣,还把脱了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吃完饭后肯定要漱口,不能往床上坐,衣服上沾了点土都要换。每次新妈妈说:苏桦,你太讲究了;苏桦,不用每天换衣服的,你看你的衣服一点也不脏。苏桦就糊涂了,这些都是妈妈以前要求自己必须这样的,可现在似乎不对了。
可习惯早就是一种病,苏桦调整不过来,哪怕张宽骂他,瞧你那样,娘们一样,他还是改不过来,自己一个人躺在黑暗的床上小声的唱妈妈教他的催眠曲,摧促自己快点睡着去就可以在梦里找妈妈。
都是厂里的家属院,新的家离旧的家仅隔了两栋楼,苏桦每天放学路过都会拿那把钥匙把门打开,躺到原来的那张橙色的小床上,看看墙上妈妈给他贴的拼音表,乘法口决表,看着爸爸给他做的各种小玩具,还有那张他最喜欢的理查得。克莱得曼弹钢琴的招贴画,这些他从没想过要拿到新家里,在那里,他有的,只是一张床,在这里,有他的全部的世界。看着这些,苏桦会流泪,却什么也说不出。
妈妈、爸爸这个称呼,对苏桦来说,给了别人就给了别人,拿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