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市平稳的开口：“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再欺负夏音姐姐了。”
    “咦，精市心疼了。”伯母促狭地笑了。
    噢！
    “妈妈！”精市看了我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的脸一眼，转过脸去继续提醒他的母亲。
    “儿子大了呐，真是没办法。看来该说的夏音都已经说了，该做的夏音也会做的，我们做父母的完全不用担心了。俊夫，我们回去吧，看样子他们还有事情要继、续、完、成。”伯母不待我解释，就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夏音，有你在我们很放心，精市就拜托你了！好好相处哦！”说完就动作迅速地把门关上了，留下我和精市两个人在房间里。
    精市看着我有些怔愣的神情轻轻笑了：“妈妈就是那样，你不要在意。”
    我回过神来：“嗯，没关系。刚刚伯父伯母来应该是有话要说吧，这么一来又没有说成。”
    话音未落，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个重量，一张美得超越了性别的芙蓉面近在咫尺：“怎么一来啊？还有刚刚妈妈说的要继续完成的是什么事情？我不是很明白呢，夏音姐姐。”
    “精市！！”
    “呵呵，”他忍不住露出了令百花失色的笑：“夏音姐姐你害羞起来的样子还真是让人……”脸颊上忽然被他湿热的舌尖舔过，“忍耐不住啊。”
    他到底是和谁学到这些的？！！
    “虽然提出这个要求并不符合职业道德……”办公室里，忍足医生欲言又止。
    “请您尽管告诉我。”尽管对他的态度感到困惑，但我还是维持着良好的笑容。
    今天刚到医院就被忍足医生请进他的办公室，看他严肃的神情让我不禁担心是不是手术又有什么问题。
    “说来令人惭愧，作为一个医生本该以救死扶伤为神圣天职，除此之外不该考虑别的事情，”忍足医生托了托眼镜，在我不解的目光中继续开口：“但是小犬非常迷恋风间小姐，他和幸村君一样也是网球选手，即将参加全国大赛，做父亲的没有什么可以支持他的，不知道能不能请风间小姐对他说一句鼓劲的话呢？”
    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我点点头：“可以啊，我很荣幸为令郎加油呢！请把手机借给我。”
    他神情一松：“真的太感谢了，过去我专注于工作忽视了这孩子，等到他长大了想弥补可是他已经冷冷地和我划出了界限，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让他亲近我这父亲一点。”
    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和子女相处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额边隐约露出的白发，我忽然想到了我的父亲，从当初默不作声的关怀、力捧我的事业，到如今精心安排精市的治疗，他所求的，也不过是想和女儿亲近一点。
    也许，父亲难免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忽略子女的成长，不像母亲一样全心地给予关怀，可是那不代表父亲就不爱他们的孩子，也许他们的忽视并不是不可原谅的吧？
    “风间小姐？”忍足医生担心地看着我。
    “啊，抱歉刚刚有些出神了。”
    “风间小姐，恕我多言，请您也要注意自身的健康，您恐怕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我站起身来礼貌地鞠躬：“谢谢您的关心，我会注意的，精市的病就多多麻烦您了。”
    “我会尽力的，请放心吧。”
    从医院走廊上楼，径直走进天台，我拨通了“儿子”一栏的那个号码。
    “什么事？”不经意间拉长的慵懒性感的低沉声线，嗯，忍足医生儿子的声音很好听呐！很有做艺人的潜质。
    “你好，忍足君。我是风间夏音。”我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开口，其实给歌迷打电话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上节目时常常有这个环节，如果这个男孩子真的是我的歌迷，他应该听得出我的声音。
    “Nani？”显然对方不止意外而已，从那习惯性低沉的声音突然高扬就可以听出来。
    “我是受令尊的委托来给你加油的。听说你即将参加全国大赛，祝你取得好成绩哦！”
    对方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风间……夏音？”
    “是我。”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理解他的惊愕，老实说他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已经出乎意料了。
    “是这样的，最近碰巧与令尊结识，他说你也许会希望我为你加油，所以拜托我给你打电话。你真是有个好父亲呢，忍足君。”
    对方稍微沉默了一下，即刻开口：“我父亲？”
    “嗯，令尊看来很关心你，他一定期待着你夺取胜利吧。”我的笑容加深，看起来这个忍足侑士对于父亲的关怀有所感觉了，也许他们父子融冰有望。
    “我明白了，风间小姐，我一直非常喜欢你的歌，你的电影也让我动心。谢谢你的加油，我一定会夺取全国大赛的胜利献给你。”不同于仁王的玩世不恭，忍足的声音低沉深邃，令人产生无尽的探索欲，可以轻易地使人靠近然后深陷。
    大概又是一个大众情人吧，虽然未曾谋面，不过好歹在圈内这么久，这个还能看得出来。
    “嗯，谢谢支持，我期待着你的胜利。”礼貌地道别，挂断电话回到医生办公室，忍足医生有些期盼地看着我：“怎么样？”
    “一切会好的，只是需要时间，请您放心吧。”我带着亲和力十足的微笑，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父亲说。
    也许，我该找时间去看看父亲。
    到精市房间的时候，伯母已经在里面了。“夏音，”她热情地迎上来，“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忽然她皱着眉头端详我：“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瞧这小脸都瘪下去了，夏音，你的气色很不好，是因为精市的病所以才这么累吧。”
    精市也一脸关切地望着我，目光中有心疼、担忧和内疚。
    我摆出大大的笑容：“我没关系的，伯母你多虑了，照顾精市一点也不累。”
    “这孩子还逞强！”伯母嗔怪道：“夏音，我们一直是把你当女儿一样疼爱的，要是为了精市把你累出病来，那伯父伯母都会自责的，精市就更加难过了。”
    我刚想开口，雅彦的专用铃声已经响起：“快接电话，不然后果自负！”
    “抱歉伯母，我接个电话。”我转身走出病房，“雅彦，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给你了吗？这个星期给你假，看来你利用得很彻底嘛。”对面不怀好意的声音让我不自觉产生不祥的预感。
    “反正你的情人好好的躺在医院里，手术也不用你动，不需要24小时守在床边吧？”
    “所以？”
    “ELLE时尚杂志要你做下一期封面女郎，准备一下我下午3点过来接你。”什么啊，已经代我决定了吗？
    “可是你答应过这个礼拜没有工作的。”我咽下不满，小心地压低声音以免吵到房里的精市。
    “你真以为红了就可以坐在家里数钱吗，大小姐？！想一想下个月的演唱会，现在的你应该抓紧一切机会宣传自己才对！趁着电影热映加大宣传力度，才能更上一层楼。何况这已经是很轻松的工作了，不会太久的啦，你又不是没拍过杂志封面。”
    我沉吟了一下，“不做专访吗？”
    那边的人心虚地停顿，“……即使有专访也不会太久……吧？”
    “拒绝。”我冷着脸就准备挂电话，忽然雅彦提高声音：“等等！你认真一点听我说……”
    “我没有答应拍照，更不要说接受专访，对不起雅彦，现在的我没有那个心情。”我平静地陈述，回头望了望病房，精市好像发现了不对，正下床往这边走来。
    “那就这样，有什么事下周再说吧，拜拜。”不等对方回话，我干净利落地合上手机，向着精市迎上去：“怎么出来了，病房里不舒服吗？”
    “刚刚是川治对不对？你和他起冲突了？”他美丽的眼睛蒙上了担忧：“是为了我吗？”
    我无可置疑地摇头，安慰地抬手搭上他的肩：“和你没有关系啦，是他想给我增加工作，我偶尔也要为自己争取福利对不对？”
    “和他闹僵了对你没有好处的，夏音姐姐，他不仅是你的经纪人，还是你的……”
    “精市，”我截住了他的话，温柔地微笑：“不要担心这个，我会处理好和他的事情，而且雅彦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他不会太在意的。”
    但愿如此。
    找了个理由向伯父伯母告别，我快步离开医院，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雅彦的夺命追魂CALL就上门了。
    深吸一口气，我接起了电话：“喂？”
    接下来的十分钟时间，雅彦把刚刚我挂电话后他怒气所酝酿的内容毫不客气地向我一股脑砸来，其间我完全没有空间也没有打算插一句话，从世界的经济到日本的国民性，从歌迷的期待到江户幕末的风云，从精市的病情到月亮女神飞船的升空，内容包罗万象无所不含，总结起来只有一个中心：拒绝工作并且胆敢挂他电话的我罪、无、可、恕！
    早就知道会这样。我叹了口气，终于在他停下来的时候得以开口：“雅彦，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现在卡诺生命垂危，你还能有心思回答记者诸如‘对某某女明星有什么看法’、‘期待新专辑发行多少万张’之类的问题吗？”
    电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他的声音意外的郑重：“是的，我不能，我理解你因为幸村手术在即而无心工作的心情，但是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有的时候只能逼迫自己。老实说，我和卡诺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很快乐，可是如果父亲要我结婚，我也不会拒绝。并不是因为不在乎，就是因为爱他，所以才不能把他置于枪口之下，即使要冒着失去的危险。你为了幸村而耽误工作，贸然拒绝这种顶级杂志就是在得罪媒体，在别人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耍大牌，你在摧毁你的事业啊！如果这被幸村知道了，你想他会是什么感受？”
    雅彦他，内心其实一直也很煎熬吧，其实他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逼迫我，他的决定，总是看起来压榨艺人不近人情，实际上为我铺平一条星光璀璨的坦途。今天我的话大概让他为难了。
    “如果专访时间控制在40分钟之内的话，我可以考虑。”我最终还是让步了，自从出道以来，就一直被这个经纪人制得死死的呐。
    “这才对嘛！放心，我会和对方打好招呼的，不想回答的问题也可以直接跳过，不用考虑怎么绕弯，那个记者我是我朋友，人很豪爽的。”他的心情好像已经恢复了，真怀疑刚刚是在故作忧郁。
    时间还够，我到美容院稍微保养了一下，整理仪容，勉强重新容光焕发。
    “夏音你最近真的气色很差啊，雅彦是不是拼命给你加通告了？”我的专属美容师一边给我做脸，一边开口询问。
    我闭着眼睛抓紧时间休息：“还好，上个礼拜比较忙，老是赶通宵，有时候饭都顾不上吃。”
    “做艺人真辛苦啊，我家表妹还整天做明星梦，指望在大街上被星探发掘，根本读不进书。”她叹息着慢慢帮我揭下面膜：“真该让她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我微微勾起唇角：“应该让她看看所有明星卸妆后的样子。”我还算好，有的前辈刚过20但卸妆后几乎惨不忍睹，岁月的痕迹过早地爬上脸颊，作为贩卖青春的代价。
    坐在沙发上摆出各种优雅魅惑的姿势，从头到尾挂着商业化的所谓高傲、孤独、深思、冷漠的表情，随着摄影师的要求不断变换着体态任凭镜头拉近拉远，这就是令小女生艳羡的明星生活。
    “好的，再换一套衣服。”大约很著名大牌的摄影师命令道，随即工作人员上来帮我补妆、拿衣服。我望着自己身上新换的墨绿色荷叶边短连衣裙，还有手上搭配的莲花戒指，有种莫名的感觉：我为什么穿着这个？我为什么在这里？
    “坐到窗台上……对……头再抬高一点……表情不要这么空，神情欢快一点……”我的精市还躺在医院里，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卖笑？
    “停！”著名摄影师忽然大吼一声：“你在干什么？那种眼神，我要拍的是少女，不是怨妇！这就是所谓全民偶像的工作态度吗？回家去吃自己，不要浪费别人的宝贵时间！”
    我眯着眼睛看他，跳上跳下的样子，也算大师么？还是，这是大师的特权？就是因为他的钦点，我必须从精市的身边赶来配合，他的命令就是现场的圣旨，不服从的话就是“滚回家吃自己”，人与人之间真是奇怪的关系。
    他突然的暴怒在我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找不到着落点，我想他应该很习惯连连鞠躬道歉的艺人，也许我也应该那样做，可是今天我不想道歉。笑不出来就是笑不出来，硬拉扯出虚伪的笑容才是对他的侮辱，我没有犯错。
    现场气氛一时紧绷，大师的愤怒与我的沉默使得空气几乎凝住，工作人员大气不敢喘一声，雅彦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赶来粉饰太平，我顶着他巨大的压力静静地坐在窗沿，淡淡地看着窗外如画的风景。
    令人疑惑的是，他怒气的散去就像来时一样突然，玩味的笑容中竟带进了欣赏：“心理素质不错，我的眼光果然准确。”
    刚刚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雅彦这才满脸笑容地走上前来，揽住我的肩得意地对大师说：“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无视我不解的眼神，那两人达成协议，摄影重新开始。这一次，大师不再厉声指挥我如何如何，而是任我自己在镜头前随意演绎，换言之，可以说拍的是我本人对于衣着环境及自身特质的理解，而不是大师对于镜头的要求。
    这一轮拍得很快，甚至我换姿势的过程中大师也在按快门，也许这就是他的艺术吧。
    拍照完毕以后，大师仿佛非常满意，脸上也带了笑容，走过来拍拍我的肩：“小女孩，很好！”
    我礼节性地谦恭弯腰，却仍然一头雾水。
    大师离去后，我终于等到了雅彦的解释：原来今天帮ELLE拍摄封面只是一个理由，重头戏是摄影大师青川江一要拍一组主题作品，可是找不到合适的模特。有好几位明星自荐试镜都不能令他满意，直到他看到我为安矢拍的化妆品广告。
    他觉得我的某些内在气质和他所要表达的主题一致，正好他也是ELLE特邀的摄影师，杂志社有意用我作为下一期封面人物，因此联络雅彦让我今天来试镜。
    雅彦得意地邀功：“怎么样，今天叫你来没错吧？有了青川大师的肯定，你的地位又跨上一个大台阶。接下来可以考虑征服高品位人群了。”
    我耸耸肩拒绝表扬他：“我可以回去没有？”
    “当然……不可以，还有人物专访啊，不然你想让杂志开天窗吗？”
    这是他口中的豪爽记者已经上前来了。“我介绍一下，这是酒井，我的高中同学。”
    一身成熟干练的女性明快地和我握手：“风间小姐，初次见面。川治提过你现在时间很紧，我会尽快结束访谈的。”
    “请多多指教了，酒井小姐。”
    “这边坐，那我们开始吧。”
    酒井小姐的语速很快，思路也很犀利，和她交谈容不得一丝拖沓。我尽量简洁地表达我的意思，并且避免给别人敷衍的感觉。
    果然是顶级时尚杂志，和普通娱乐杂志完全不同，她的问题完全不纠缠于绯闻、星座、初恋等等八卦，而是试图深层挖掘我的内涵，向读者揭示我的品味与爱好。刚刚拍照的时候她也在一旁，所以专访结束后，她收起录音笔，突然问我：“提一个与专访无关的问题可以吗？”
    “请说。”
    “很少有人能在青川大师发怒的时候面不改色，害怕也好，不安也好，生气也好，我从没看过谁居然能无动于衷，可是你刚刚却做到了。当时你在想什么？”
    真是犀利的问题呢，一下子就抓到了重心。
    我略微想了想：“也许是因为我不能理解他的愤怒，所以他的怒火不能影响到我吧。当时我在想——今年的荷花开得很早呢。”对着她不可思议的表情绽出柔和的微笑，我指指窗外，含苞待放的荷花在阳光下绽开粉色的绚烂。
    精市动手术的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昨天立海大正选们来医院看他，真田向他保证会在手术前把奖杯捧回来，丸井还吃掉了一个据说送给他的蛋糕。我站在精市床边微笑着祝他们维持半决赛的胜局一口气取得冠军，得到的是全队自信得无比张扬的眼神：“那是当然的啊，王者立海大的三联霸——没有死角。”
    有了这样的保证，精市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我走进病房，看到少年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外面的风景，穿着病人服的他背影显得有些孱弱。胸口密密地疼痛，我悄悄上前，从后面轻轻地抱着他。
    他没有动，我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依偎，就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我感觉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能感觉得到他对于未来不确定的恐慌，手术即将开始的紧张，对于球队的期盼，记忆里孩子小小的身体，眼前少年纤细却挺直的背脊，同样沁凉的温度，全部都融入我的心底。
    把耳朵贴在他背上，听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有些急促，但是沉稳有力得让我心安。把脸深深埋进去，用心呼吸着他的气息，轻浅芬芳的栀子花香，我最爱的芬芳。
    环在他腰间的手被覆住，温柔地包裹进一片冰凉，我仿佛可以看到他唇边美好得仿佛承受着天使亲吻的柔和微笑。
    精市，我的精市，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拥有完整的生命。所以，今天以后，请还给我一个完整健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