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树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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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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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日子,丁珉最近弄到几张热门影碟,早就约好许延和秦可可一起看。下课后三人就近吃了晚饭,便一块儿搭车到月亮湾。
小区管理确实不错,半年时间,区内已是绿草如茵,不知从何处移植的几棵大榕树,枝枝蔓蔓、如幕如遮,掩映得夜色一派清凉。麻石小路曲径通幽,三、五米便立起一架低矮精致的铁艺灯座,橘黄的光晕圈圈点点,一盏盏幽柔地含苞绽放,不胜娇羞。
“你俩眼光真不错,”秦可可吊儿郎当地啃着甜筒,眨巴着眼睛左顾右看:“月亮湾晚上比白天更漂亮,绿化好,空气好,住这儿人都能长寿几年。”
“哪儿有这么夸张,”许延笑:“人工雕琢怎么也比不上自然景观,尤其是空气。”
“这儿离南部海滩近,比市区空气好很多了。”满月携着潮汐卷来一阵阵凉风,丁珉惬意地说:“许延,你怎么不搬过来住?反正空着间房子,虽然要走一段路,比起你家到学校,其实还少换趟车。”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秦可可眼睛溜过来:“琼楼玉宇、雕梁画栋,当然还要配上如花美眷才是写意良辰。”她摇头晃脑诡笑道:“地方再好也得有人共享,许延,是不是呀?”
“胡说什么呢?才高一,我妈肯定不同意我出来住。”许延脸色微红,想起上次马路事件,蹙眉道:“再说,她一个人留在李家,我也不放心。”
“封毅快来了吧?”丁珉笑问:“上回就约好了他,以后放假一起踢球。”
“嗯,还有一个多月高考。”许延笑道:“考完差不多就来了。”
三人说着话进了大堂,迎面出来一对年轻情侣,秦可可跑过去摁住电梯,回头招呼:“快来,正好,不用等。”
两人快步跟上去,走进电梯间。秦可可摁了九楼,刚松开手,已经闭合的电梯门又徐徐展开,随即手足无措定在当场。
鸽灰色丝质修身长袖衬衣,米白色休闲裤,显得身材愈发高挑出尘。张品成走进来,微点点头,稍长的黑发由于转身的动作遮住了半边脸,唯留一段俊逸优美的下颌弧线。清淡飘渺的木香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了鼻端,许延凝视着那个背影,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
电梯无声地上行,秦可可瞪大眼睛,口吃地问:“请,请问,您是亦……亦川先生吗?”
张品成偏过头,淡淡地说:“是的。”
“哦……哦。”秦可可紧张得接不上话,‘叮’一声轻响,九楼便到了。张品成微微颌首,走了出去。
许延按住电梯,拉了一把仍怔怔呆站在里面的秦可可,忍俊不禁:“至于吗?”
秦可可梦游似地瞳孔散大,面色绯红,喃喃道:“我,我碰上偶像了,亦先生真人比电视上还帅啊……”
“别人帅不帅,”许延笑出声,小声嘀咕:“跟你有啥关系?”
“你懂个屁!”秦可可骂道,眼睛一直追逐着前方的背影。
几套房子都已相继出租,只留下902,恰巧与二十平那间隔壁。许延掏出钥匙,无意中转头一瞥,立刻大叫:“张先生,你等等!”
只剩一道缝隙的房门随即开启,张品成手扶着门,问:“有事?”
“怎么会没事?”许延两步过去,一把推开门:“这是怎么回事?!”二十平的房间已经全部变样,四壁空旷,除了一张沙发,所有家具统统消失,半个月时间,连原先的瓷砖都换成了柚木地板:“我说过,墙上连钉子都不能钉!”
“这墙上有钉子?”张品成眉毛微挑,嘴角泛起一丝笑,随手将钥匙抛到沙发上:“许先生要进来检查一下吗?”
“你这是断章取义!”许延恼火地质问:“地板都换掉了,难道不比钉钉子更过分吗?!”
秦可可逮着机会跑过去,惊喜地问:“亦先生,您在这里住?”随即疑惑,房间里连床铺都没有,哪儿能住人?
“不,换个环境休息下,偶然画幅画。”张品成微笑,转而对许延说:“这房子我有两年使用期,用不上的家具暂时运走了,到期退房的时候,房间会恢复原样,这样许先生还有意见吗?”
“不论我有没意见,”这人简直不可思议,许延皱眉理论:“房间改动,你必须先征得乙方同意,租赁合同说得很清楚。”
“对,”张品成闲闲道:“我事先给你留过言,如无意见就改动房间,你没有回复,我自然认为你同意了。”说罢递过手机:“四月三日下午两点半,你可以查查台。”
最近询问租房的信息很多,房子全租出去了,许延便没有一一查询。闻听此言,接过手机打去传呼台,果真有这么一条留言,无可奈何地还了电话:“请问张先生,这两年房间你还要做什么大的变动吗?”
“暂时没这个打算,”张品成淡笑:“许先生还有问题吗?”
“没有!”知道对方不至于破坏那些家具,终究觉得不爽,许延郁闷地走向902。
秦可可一把拉住他,好奇地向房间里张望:“请问亦先生,我们能欣赏一下您的画作吗?”
“当然,”张品成微微一笑,退回房内,做个手势:“请进。”
画架上有幅半成品,秦可可道谢之后,兴奋地拽着许延跟丁珉进去,站在画布前啧啧惊叹:“请问,这幅画叫做……?”
“春天。”张品成交叠着双腿,闲适地坐在沙发上。
许延没有回头,整幅画面线条利落,色彩鲜明,光线柔和,形式上非常醒日,氛围宁静而优美,却又折射出一种令人费解的反常怪诞。乍看每一片叶子都生机勃勃,却仿佛不是树叶,而是无数会眨动的眼睛;灰白的树干和淡茶色的阴影,细看之下,竟由密集的枯骨罗列而成。
树荫下的两个美貌少年,身体尚未画完,面孔与神态栩栩如生,仿似愉快地对坐谈心,眼神却没有任何呼应与沟通,完全是陌生独立的个体,给人强烈的异化感、失落感,与世隔绝的孤独感。这哪儿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景致?根本是一幅秩序井然的假象。
许延感到一阵不适,本能地退开半步。秦可可犹自流连忘返,丁珉貌似也无能欣赏,拍拍她的肩:“可可,别打扰亦先生作画,我们去看碟吧。”
“哦,好的。”秦可可回过神来,抱歉地转身一笑,满心期待地问:“亦先生,请问您今年会在本市开画展吗?”
张品成笑笑,站起来说:“年内排期已经满了,暂时不打算调整。”
“哦,谢谢。”秦可可失望地向外退,眼见房门闭拢仍旧不舍转身。
许延拿钥匙开门,旁边电梯又是一响,出来个白色白裤的少年,十七八岁上下,身段颀长,形容秀美,步态极富韵律感,走到几人旁边,轻轻摁响901的门铃。
许延立刻想到方才画中的少年,知道那是张品成的模特,一把推了注目凝视的秦可可进去,蹙眉道:“有什么可看的,刚那幅画也怪兮兮,我真看不出来好在哪里……”话没说完突然顿住,随着隔壁房门开启,那双狭长的眼睛斜斜看过来,嘴角轻勾,泛起一缕玩味的笑意。许延的目光一触即分,快步走进房中,用力合上门,心头莫名急跳。
“就是,那幅画古怪离奇,哪里是春天?看着就难受,”丁珉蹲在电视机旁放碟片,闻言立刻应和:“还不如看影碟。”
“那是你们没有艺术细胞,”秦可可嘴角一撇,侃侃而谈:“超现实主义画派,就是描绘潜意识领域的矛盾现象,把生与死、过去与未来、真实与幻觉协调统一,取得抽象与具象完美平衡的艺术效果。算了,不跟你们说,”见两人不以为然,不屑道:“简直对牛弹琴。”
“对对,”许延撇开心中那丝异样,转身摊到沙发上:“我们没有秦姐姐的艺术修养,还是安心看港产警匪片吧。”
“哈哈,好。”丁珉拿着**过来,坐在他旁边,兴奋地说:“开始了开始了,这张片子,我爸看过两次,剧情特别有悬念,枪战场面也拍得很真实。”
“是吗?”许延兴致盎然,集中精神盯着电视。
“你俩就算再过二十年,”秦可可一屁股坐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也不会有亦川先生那样高贵的气质和风度。”随即被精彩的影片吸引去注意力。
许延没有接话,微拧着眉,脑海中悄然浮现出那双深邃狭长的眼睛,那个高挑飘逸的身影,那缕含义暧昧的微笑,与袅袅的香氛梦境般交织在惊险的电视画面前,迷幻虚渺而又,长久地挥之不去。
十几天一晃而过,转眼已到月尾,几个租客都说银行离得远不方便,想交现金。这也不算太麻烦,逢到周五,许延放学便电话联系好时间,搭车到月亮湾收租。904的女客要晚上八点才到家,许延收了两家租,返身走回902,打算边看电视边等人,开门时无意一撇,刚才还无声无息的二十平,现在竟虚掩着房门,散出一线灯光。
许延微蹙着眉进了自己屋子,心想张品成这人真是神出鬼没,就在一条过道,他来了自己竟听不到到丝毫动静。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泡沫剧,好不容易熬到八点零五,算着904租客应该到家,许延锁了门便过去收租。
对方果然已经回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公司文员,边交钱边投诉了不少水管滴水等鸡毛蒜皮。许延笑着开出收据,耐心地向她解释租赁期间维修费用应由租客负责,顺便留下管理处电话给她,便匆匆乘电梯下楼。秦可可知道今天他有进项,哪儿能轻易放过,一早就宰了他要去泡吧,这会儿应该跟丁珉等急了。
G市有个相当恼人的现象,就是有不少外地乞丐沿街乞讨,这一带是高档住宅区,治安管理尚未跟上,附近自然少不了拎着个铁盆无赖追逐的人。除非老弱病残或是街边献唱,其余年轻人和孩子许延一概不会施舍,不是心疼那点钱,而是这种不劳而获的投机行为,一直令他相当反感,盲目的善心无疑也会助长这些风气。
门口站台还没建好,的士都已载客,许延只好往十字路口方向走,身后一高一矮两个人,却连续跟出五十来米仍旧纠缠不休,后来竟伸手拉扯他的衣袖。这样伸手敏捷竟不去自己赚钱,许延越加厌烦,正准备快步跑开,路边便及时停下那辆黑色JAGUAR。
张品成降下车窗,淡淡地冲他扬了扬下巴:“上车,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