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凉的泪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1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延延。”封毅的手才刚抚上他的脸,闪电却突然一头蹿进两人之间,焦躁地拱来拱去,许延立刻做贼似地扭开头,满脸潮红:“它,它又干啥了?”
封毅反手一掌,直接打蒙了那条死狗,懊恼地说:“它好像发现狍子了。”
许延憋着笑:“那,那咱去打不?”
“打吧。”封毅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拉着他站起来,踢了下脚边昏头昏脑的闪电:“快带路。”
委屈的闪电立刻来了劲儿,戴罪立功般飞掠出去,直扎进三、四十米远的树丛间,才回头狗腿地猛摇尾巴。封毅拉着许延悄悄掩过去,靠在树干上,轻声说:“看见了吗?”
“看见了!”许延激动得嗓子都变了调:“那不是鹿吗?”
封毅轻笑:“鹿没那么小,来,”说着把枪摘下来让他拿好,从背后搂住他托起枪杆:“瞄准。”
十几米开外的那只狍子,不知道危险迫近,仍旧恬然观望远方,偶尔优雅地垂下长颈,前蹄轻刨着雪地,许延竟有些不舍开枪,喃喃道:“它真漂亮……”
封毅轻吻一下他的脸,低低地说:“没你漂亮……”
话音刚落,只觉手指一紧,许延还在愣神,枪声已砰然响起,猎物瞬间一头栽倒。领队的猎犬和闪电立刻飞蹿上去,衔着那只咽了气的狍子迅速拖回封毅脚边,邀功似地摇头摆尾。
许延低头一看,之前那双恬柔如水的眸子,此刻已被弹药击得对穿,只剩一缕血线挂在油亮的毛皮上,立刻不忍地掉开头,抬肘狠顶了封毅一下:“你怎么那么残忍!多好看的动物!”
“这时候怎么能心软,豹子老虎不好看?”封毅笑道,见许延就要发飙,立刻抱住他哄:“别生气,别生气,你要喜欢,我给你套只活的,这只太大了。”
“哼!”许延不理他,掉头跑回去上兔子套,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这些他不是不懂,但一想起那双柔美的眸子,心中便满是不忍。
“延延……”封毅蹲下看着他笑,许延一转身丢个背影给他。
封毅立刻又跟上来嬉皮笑脸:“延延……”
“少罗嗦,快下套子。”许延瞪他一眼。
“哦。”封毅乖乖地拧铁丝,瞅许延一眼,低头笑:“兔子真可怜啊,要是再长得好看点,就有人心疼了……”话没说完就被许延扑倒在地,拼命抽打:“你再说!你再说!”
封毅滚了一脖子雪,哇哇大叫:“我错了,我错了!”猎犬们迅速冲上前,被封毅一喝,莫名其妙地愣在当地呜呜叫,满眼不甘地看着主子饱受欺凌。
许延打两下停下手,按住他胸口威胁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封毅看着他笑,拍掉他袖口的雪末,伸臂抱进怀里,轻声说:“别心疼了,咱以后都不打狍子了,好不?”
许延趴在他颈窝里,脑门一阵凉飕飕的,突然想起封毅该有多冷,却只顾着安慰自己,连袖口的雪都先帮他掸干净,心里霎时又是暖又是疼,一把拉他起来,两手不停帮他拂拭,别扭地说:“我就那一说,不是真不让你打……”拍着拍着眼眶控制不住地发热发酸:“笨蛋,你又不是躲不开……”
“你要打……我没想躲。”封毅拉开他的手,轻轻搂住他,微笑着说:“好了……不冷了。”
许延抱紧他,脸贴着他胸口,喃喃地说:“哥……”
封毅托起他下巴,爱怜地亲吻他的眼帘,将那即将溢出的湿润一点一点吮了去,末了突然轻声笑:“延延……咱们这样……一天都套不着兔子……”
许延轰地炸了毛,一把推开他远远跑开:“谁跟你……这样那样……”
封毅低着头直笑,没再逗他,蹲下来继续做套子,很快拧好了三十多个,才抬头喊兀自在林边瞎晃的许延:“延延,来帮忙了。”
许延闷头跑过去,从头到尾眼看着套子和树,两人沿途下了几十个,封毅拉着他跑出来,绕着弧线跑向前方树林:“够了,咱们去赶兔子过来。”
一直跑出很远才停下来,几条猎犬自动呈扇面状散开,每条间距十来米,不停左右蹿跳,沿途包操过去。许延很快听到林间窸窸窣窣的响动,前方的树枝上不停坠落积雪,随着狗的低吠,那些响声越发急促凌乱,人和犬稳稳地赶着猎物向陷阱那边压过去。
许延兴奋异常,也学着猎犬左右奔跑,突然惊起一只花斑野鸡,看见来人,没命地扑腾逃窜,吓了许延一大跳。
封毅笑问:“打不打它?”
许延一窘,拉住他去追瞬息之间跑远的猎狗:“先套野兔。”
跑到林边,眼前一片黄白相间的影子,闪电般向前疾冲,又接二连三蓦地断电栽倒,抽筋似地跳腾,后腿弹起一窝窝雪花。猎狗们分头扑上去,衔着喉咙闷到窒息,再去扑击下一只猎物。
两人一路拾拣,五、六斤重的野兔就有十来只,还有七、八只特别肥壮的,几乎套套不落空。许延兴奋异常,拣起一只突然惊叫:“小毅哥,你看它脖子上的铁丝都挣断了!”
“呵,困兽之斗、垂死挣扎,都很惊人的,这还是兔子呢。”封毅笑着说:“所以带猎犬方便多了。”
收拾完兔子,又打了几只野鸡,雪橇靠背上栓着的大口袋就全塞满了。许延提着一只大红野鸡笑:“不知道菱菱现在还爱不爱踢毽子,以前为了帮她偷鸡毛,挨了我妈一顿好骂。”
封毅笑道:“你们那次壮举,早听那丫头提过无数次了。今天她来不了肯定憋气,你正好拿回去哄哄她。”
“嗯,嘿嘿。”许延一阵贼笑,两人坐上雪橇满载而归。
到了家门口封毅把口袋卸下来,搬回自家院子,又把狗链解开,丢了几只小野兔下地,拍拍狗领队,几只狗就衔着奖品,一溜小跑自动回农场去了。许延艳羡地说:“这些狗真听话。”
“嗯,猎犬都有灵性。”封毅把那堆半软的野兔倒在灶台边,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带把的弯铁钩,抽出靴筒里的匕首,麻利地剖开一只野兔嘴边的嫩皮,见许延站在旁边,笑着说:“进屋歇会儿吧,你还不累?”
“你就不累吗?”许延蹲下来:“又不饿,待会儿再整吧。”
“这算啥,”封毅笑道,拿匕首利落地在兔眼四周划一圈,挑开头顶的毛皮,切断耳根,再用铁钩勾住门齿,一点一点顺着身子往下剥:“趁还没硬,先把皮剥下来,板干了好让黄阿姨给你做床毛褥子,剩下的再缝个皮裤子过年穿。”
许延心里一暖,也拎起个兔子:“我跟你一块儿弄。”
“你别整了,”封毅看着他笑:“弄完又不知道要关进澡房多久了,要不累,去烧堆草灰,待会儿陷皮子用。”
“嘿嘿,好。”许延也真不想剥那个,眼看兔皮剥离鲜红的兔肉,简直触目惊心,丢下兔子就去抱了捆干草,塞进铁桶里烧灰。
“哥,你俩套了那么多兔子?!”两人正忙着,夏紫菱从屋里出来,立刻跑到围墙边大叫:“哇,还有狍子和野鸡啊?!”
黄丽萍也跟出来,笑着说:“哟,猎了那么多东西!还不到半天功夫呢。”
“呵,”封毅抬头笑:“那片林子少人去,野兔发得快。”
“小毅真能干,”黄丽萍接着夸,冲端着个茶壶到灶台边沏茶的许刚笑道:“以后不知道哪家闺女能享到他的福啊。”
“嗨!你这老娘们,早几年不就跟小毅他娘说好这门亲了?”许刚笑:“咱家菱菱,打小跟封毅一块儿长大,要模样有模样,要机灵劲儿也不差,还怕封毅看不上了?要不放心,今天我做主,找老封给这两个娃娃订下来,省得你成天唠叨个没完。”
那些话,好像一桶寒冬里的冰水,哗然兜头而下,自顶至踵,奇寒彻骨。许延两耳嗡嗡乱响,惨白着脸,恍然看向封毅,见他也紧握着匕首,呆立当场。
黄丽萍乐呵呵地对许刚说:“那你快找找老封去,晚上咱家摆桌好菜,把事情订下来。”随即欣慰地感叹:“咱两家就是有缘分,大人谈得来,孩子们也处得好,小毅跟延延比兄弟还亲厚,将来菱菱过了门,他俩也亲上加亲呢。”说罢掉过头来,见封毅跟夏紫菱都勾着头,哈哈笑着对许延说:“延延,他俩脸皮嫩都害臊了,你说句,阿姨这话中听不。”
许延脊背一僵,面如死灰地慢慢转过身,僵硬地一笑:“……中听。”
封毅的视线猛地射向他,眼里的寒光比匕首还锐利,霍然站起身。夏紫菱同时抬起脸,平日白里透红的俏脸那一刻瘮人的青白,挂满了一串串寒凉的泪花,抖着唇死盯着许延,又蓦地拧开头,尖着嗓子冲黄丽萍说:“妈!我的事儿,我自己做主!”说罢一头冲回房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这死丫头!”黄丽萍吓了一跳,冲着房门骂:“婚姻大事,当然父母说了算,你咋呼个什么劲儿?!”说罢转头看向封毅,正待说话。
“黄阿姨,”封毅已经徐徐开口:“菱菱一直把我当哥哥,我也把她当亲妹子看,今天的事儿,感谢您跟许叔叔的好意,但我不能答应,我想,菱菱也是这意思,对不起。”
许延惊呆了,根本没注意到黄丽萍一脸惋惜地摇头回屋。封毅的话和夏紫菱的泪,像冰火的两极同时冲撞爆破,更重要的,此刻,他被迫清晰地窥见了他与封毅的未来,那条泥泞险阻狭窄逼仄的道路……他的母亲,封毅的父亲,世人的眼睛,生命的规则,名声、前程、繁衍、天伦……这一切,有朝一日,会不会把爱的坚贞决然折断?
他茫然看向封毅寒光凛冽的眸子,今天,他拒绝了夏紫菱,那明天呢?后天呢?明年呢?后年呢?他可以坚持多久?还会有多少个像夏紫菱这样美丽可爱的姑娘……封毅是个孝子,难道他真能跟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虚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