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纤弦难调舞零乱  第一章 为他而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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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雪。
    皇帝重病,据说,挨不过这一个寒冬。
    父亲入宫已有半月,身为太医,这些时候,怕是担负着太多的压力。那个躺在龙床上的老者,他的生死不仅关系着一群皇子的荣辱,也关系着,我的父亲和更多人的性命。于是,眼见得近了元旦,淳姨也是无心置办,京城里传着皇帝将去的言论,亦显得有几分凄凉。市集上稀疏地挂着几摞红物,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然而,这些都不是我应留心的。我是女子,过去的十六年里,被父亲细心的藏在闺阁之中。她们都说,我有着无双的容颜,只有淳姨认为这未必是良事。淳姨是父亲的妾,亦不是我的亲娘,父亲这一辈子,拥有六的女人,可除了我娘之外,却没有一个女子为他留下子嗣,偏偏娘又去得早,父亲便将我与了淳姨抚养。
    淳姨说,我娘的名字叫南楼。当年曾以“楼台月”一舞,倾去了父亲的心。不过,在我看来,南楼两个字却太过轻佻,我没有过多的问起娘的身份,但我明白,她不会是大家之秀,或者,她与淳姨一样,从青楼而来,身入繁华,舞步影旋,颠倒众生。于是,我一直有些怨恨父亲,他取了娘名中的首字,作了我的名字。江南,江南。他总是在醉酒之后这样唤我,似乎想起了旧时的人儿。那时,淳姨会掌了茶盏为他轻捶,两个人的眼中,一直都藏着不一样的悲伤。
    红颜,如那陈年的“梨春”。入了唇,便身不由己的醉。
    舞蹈,如漫甩的水袖,张落轻扬,卷了观者入梦怎能醒?
    那旋舞的红颜,试问,如何不倾了这天下。
    于是,淳姨说,“江南,你一生须舞。”
    于是,父亲说,“你记住,女子永远不可为王,但美人可误国。”
    这些话,我是记下了的。但舞蹈于我而言是纯粹的,或许是因为娘,每一个旋步都让我觉得熟悉,每一次挪袖都让我感到畅快淋漓。我深爱着舞蹈,甚至没有去想过,将来我要靠它去得到什么,或者我只求得一悦己者,为他描眉弄妆,彻夜漫舞。
    不过一切终归只是奢望,我的存在,似乎像一场阴谋的暗流,天下人只知,“江太医有一女儿,容颜无双。”却没有人真正见过我。父亲用舞蹈填入我所有的年华,他喜欢看我舞蹈,每一次观舞,他会曲了食指按在颔下,眼神却复杂到让我不安,像在计划着什么。
    我想着,由他去吧。多了也不过把我嫁去权贵之门。侍奉一个我并不曾深爱的男子。我想我不会难过,官家的女儿,谁又能逃过这一着呢?
    一夜之后,雪又覆盖了庭院,淳姨使了清若唤我起身,我本懒着未动,却听清若说父亲回府了,到是有惊得睡意全无。急忙更衣起身,由着清若一番梳洗,竟也折腾了半个时辰。庭院中的雪,已被家仆扫去大半。步下台阶,清若为我掌了伞,轻声于我耳边道。“早些时候,婢子从淳夫人处来,瞧着老爷跟淳夫人发了一回火。小姐等会儿可要留心了。”我点了头,略有些不安,想着父亲近来在宫中寝食无心。回府自然应是好事,却当着下人的面就与淳姨一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着便回身向清若问道:“你可听到老爷说起皇上的事么。”清若摇了摇头。“这到没有,不过,这京城头都传遍了,说什么皇上将去了,却迟迟不下遗诏。”我回过身,没有再多问,心里的不安却重了几分。遗诏,这件东西怕是牵动着朝廷上下,不知多少人的心吧。这些人当中,莫非也有父亲?心被莫名的预感突兀打乱,行至淳姨处,却见房门深闭,隐约透着单薄的啜泣之声。几个婢女正踮了脚往里窥望。清若收了伞,上前冷喝了一声。“在干什么,谁许你们如此没规矩了。”几个婢女回身见了我,忙欠了身退下,眼里是慌乱与好奇。我站在阶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推了门。
    房里焚着瑞脑,父亲着了未换下的官服,须发略有些蓬乱。不过半月光景,父亲原本发福的身子,仿佛一下子清瘦了不少,父亲没有抬头看我,淳姨跪在地上,咬了袖轻声啜泣。随着我推门的声响,她的肩头稍稍**了一下,然后,屋子里就这样诡异地安静下来,清若站在门外,有些踟躇。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情景,我竟然一时乱了神。多年以前,似乎有一个女子也曾这样跪在这里,她与父亲像一次诀别。
    我想,我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也只能轻轻地唤了一声。“淳姨。”淳姨回过头来,泪水融去了精致的妆容。我上前挽住她的,将她扶起,然后向父亲轻声道。“爹,这是怎么了。”父亲僵硬的转了身,在椅上靠着,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扶淳姨坐下,扬手示意清若下去,清若眼里滑过一丝担忧,终究还是掩了门。我听见门外她的呵斥,似乎命那些婢女离去。是的,这一切与那些女子无观,在她们眼中,窥探主人们的生活,是她们简单人生的乐趣。
    亲手添了香料,然后蹲身拾着地上碎乱的物件。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从来没和淳姨如此闹过,如今这两个人,各自沉默,似乎谁也没有意思向我解释什么。我站起身,走到的父亲的面前。
    “皇上的病,可好些了?”
    这一句话,让父亲猛然抬头,淳姨轻叫了一声。我没有躲避父亲的目光,固执的迎上。“怕是不行了吧?还是,去了?”父亲的眼里轰然泛起我难言的情绪,愤怒,不甘,甚至是残忍的欣慰。我深吸一口气,续道“古来,帝王总言自己乃天子,天子不死,若帝亡,皆是太医之过,爹,我说的可对?”淳姨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衣袖,扯得我一踉跄。她几乎哭着对我说。“南儿,我们都会死,江府所有的人都会死,南儿,都会死啊。”
    我轻轻松开淳姨看着父亲。“爹,我说对了吗?”父亲的目光,爬满我从未见过的沧桑。他沙哑着开口“不错,一切如你所说。”淳姨终于哭出了声,那哭声充斥着某种怨恨。我有一种感觉,父亲没有对我说实话。而谎言的背后是什么,淳姨她明白。
    然而我没有多问,因为,我听到,在重门之外,马车隆隆,有一细嗓男音无情地喊着。“凌康三十六年十二月初八,陵康帝驾崩,龙心悯世,天下同哀……”
    呵!好一个天下同哀。
    爹站起身来,理了理身上的官服。伸手挽起淳姨柔声道“对不起,一切错不在你,连累了这江府上下,我确是成了罪人。”淳姨搂住他啜泣着呢喃。“老爷,这样做对得起谁,我们一家人,为什么不好好活着。”父亲笑了,“为他而死,我无怨恨。只是你,与我同死,你可愿意。”淳姨流着泪点头,我的心里闪过一缕鄙夷,为男人而死,天下的女子,难道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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