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後臺，朱囯中摘了臉上的面具，掀起長袍下擺，一腳踩在八仙座上，就慾探手端茶。雖是春天，臨川茶樓卻是棟古樓，結構頗高，實木的柱子被來往的過客摸的發亮發黑，加之兩旁垂下的長條幕帘，顯得有些陰氣沉沉，後臺不見光的地方更是有些許黴氣。
    也不在意，見立於一旁的小童杏兒小褂上有皺褶，就隨手拉了一把。
    這杏兒是新來的跑堂，見他大剌剌的痞子模樣本就心中不喜，於是便是一掙，
    ——啊呀！先生！這……
    朱囯中本沒儅囘事，聼他這一叫也受了驚，手中的茶杯就這麽滾到了地上。
    茶杯骨碌碌，骨碌碌，朱囯中“啊呀”一聲，追著跑，茶杯在一只腳旁停下，他伸手，就要撿，覺得不妥，擡頭望望腳的主人，撇撇嘴。
    ——我說囯中，這故事還沒講完呢，爲兄我今天特地帶貴人與你相見，你卻是到這兒來做登徒子……
    說完用眼角掃了那杏兒一眼，這一眼裏，警告意味十足。
    ——還給我行這大禮……免了免了，就算磕頭也沒有賞……
    ——我呸呸呸……
    朱囯中撿起茶杯，隨手往旁邊的桌上一放，眼睛就掃到跟在于青山後面一聲不吭的白面公子身上，這位公子倒是一直在默默觀察朱囯中，卻沒料到他這樣直接的打量過來，不免有些慌，卻沒有避開視線。
    朱囯中現代人，沒見過世面，卻覺得這位公子很不簡單，穿著打扮都比電視劇裏面那些還帶著折痕的綢緞衣服自然很多，看著就有精致和富貴的味道，一張素白臉，透著江南公子特有的溫婉，這眉毛卻是頗顯突兀的格外濃黑，好生生一張張生臉，有了點張飛的味道。想到張飛，眼裏透出了點笑意。
    ——失禮了，在下蕭浮舟，久仰公子行事出人意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朱囯中也不抱拳，也不彎腰，只是心裏偷笑，還真像演戲的，人長得倒是周正，就是不說人話，什麽叫出人意表，分明是暗諷他不懂禮貌，點點頭算是回禮，
    ——公子嚴重了，在下區區一說書先生，可不值得久久仰望，青山，你來這裡，就是來看我笑話的麽？
    這話鋒一轉，就轉到在一旁幸災樂禍看戯的青山身上。蕭浮舟從沒有被這樣忽視過，面上不大好看，方才打量這人，只覺得此人行爲不檢點，直起身來倒是頗高，但明顯身上沒幾斤肉，灰色長袍松松的挂在身上，臉輪廓分明，一看就知道是倔脾氣，只是一雙眼睛，本是懶懶得半睜半閉，與其對視的時候，黑眸裏驚現一絲笑意，俊意就這麽一點點從臉上綻開。
    有點兒深，這人，怕是會吃些苦頭。
    初次見面，相看兩相厭，都對對方有那麽一點興趣。
    從此以後，這青山就總是拉了蕭浮舟一道捧場，三人一道就音律繪畫乃至道學暢談甚歡，朱囯中自是不懂琴瑟簫竹，卻對樂理頗有見地，加之本就思維敏捷，又會觸類旁通，甚有如魚得水之歡，只覺先前所見的白面公子話並不多，卻常常一語驚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只覺得也是個感情豐富的主，於是兩人一拍即合，常常是蕭浮舟單獨來，稱呼也由“先生”、“蕭公子”變成“囯中”、“浮舟”了。
    ——這天山神女……當真有此人？
    杏兒端了茶上來，聽到浮舟這話，便插嘴道
    ——我傢先生說的，那還有假？
    口氣中滿滿的自豪之意，浮舟只覺得哭笑不得，料想這黃口小兒數十天前還把“他傢先生”當作登徒痞子，可見這廝收買人心的手段。
    朱囯中聽了這話，笑笑，懶洋洋的把全身重量往後那麽一靠，
    ——是不是真的，不能保證，不過確是“親眼所見”。
    可不是麽，《紅河穀》可是他從電視上“親眼所見”的呢。他知道浮舟真正想問的是那高鼻子黃頭髮的外族侵略者。於是就著靠在椅子上的姿勢，歪了頭眼向上挑著瞟了一眼對方：
    ——你親眼見過了，不就知道了？
    浮舟被這個媚眼電的渾身的汗毛齊齊起立，隨了日漸升溫的春風搖曳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