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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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绛不禁垂下头,噘了噘嘴,弱声道:“爹从不让我出去玩,整天待在府里有甚么意思……”
云飞眼底慢慢变得浓郁起来,似叹非叹,目光在云绛脸上细细流连,如同春日的阳光,温和之下却带着十足的炙热,一寸一寸浓酽地抚过他的肌肤。
往昔金雕玉琢的小娃娃如今已然长成风姿卓越的翩翩少年,灵动的眉眼总是透露着对新事物的新奇和渴望,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挑衅,昭示着不愿服输的倔强,似乎对所有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却又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里。
由于不常暴露在烈日之下,皮肤是异于常人的白皙,略微显得不健康。单薄的小嘴偶尔苍白,看上去像是营养不良而引起的供血不足,只在口渴之时或是用膳之后伸出粉舌舔一舔,唇瓣便看着红艳起来,沾着些淡淡的水渍,隐隐泛着柔光,这是他的习惯。
平日里身子不爽时,会狠狠地咬住,直到它变得殷红如血,印上深深的齿痕,锁住喉间细碎的呻吟。纵使深蹙眉头,握紧拳头,眼里也不露出一丝的脆弱,身上再怎么疼痛,也不轻易掉眼泪。紧张,害怕,烦躁,所有的不安他都不会抱怨,只咬紧嘴唇,等待一切过去,这也是他的习惯。
云飞心里不由暗叹,从小到大这个弟弟的性格似乎变了不少。小时候的他极爱哭闹,稍感委屈便嚎啕大哭,闹腾起来,整个府邸都不得安宁。娘心软,总是恨不得替他受过,抱着他一块哭。有娘在,连爹那久经沙场的大将军都拿他没有办法,吼不得,凶不得,打,更是要不得。
待长大后却是一次也没有哭过,反而越发的安静,特别是自从娘去世之后,他便不怎么说话,常常一个人,一本书,就是一天。
爹对他是太过小心翼翼了,从开始的无可奈何到如今的保护过度,将他困在这深深的小院中,让他渐渐地失了快乐,失了盼头,神情愈加寂寥。
可自己明明白白读得懂他眼里的渴望,他的内心不似表面般平静。每当产生什么新的想法,眼里便会波涛汹涌,激动异常,可是却从不说出来,即便自己催问,他也选择付之一笑,保持沉默,任黑耀石般的瞳孔发出璀璨炫目的光芒,到最后光采渐渐熄灭,似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做云府乖巧的小少爷。
他真的以为不说出来,就没有人知道了么,什么想法都摆在脸上,却又装作毫不在意,这样倔强的弟弟让自己心疼。当年他跟爹学轻功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日子吧,那股兴奋的劲头,毫不夸张地说,若是他的身子再硬朗一些,体力再充实一些,怕是会要求上战场了。
那从心底发出的艳丽笑颜,自己久久不能忘怀,男孩子笑起来竟然可以美成这样么,让周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良久,云飞见他神情依旧黯然,忍不住伸手轻抚上他的眉眼,习惯性地探了探他的额头,岔开话题道:“今天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云绛收回望向院墙外渴望的目光,微抬起头,轻声回道:“没有,下午太阳大的那会儿我就回房里看书了。”
云飞微微一笑,“恩,这几日我比较忙,你要照顾好自己。天不早了,回房吧。”
云绛悄悄地瞪了他一眼,撇撇嘴,有气无力道:“哥,怎么你也来管着我,有爹爹一个还不够么……”
仔细一听,那声音里竟包含着一丝气愤。
看样子自己又惹得他不开心了,这个弟弟的性情还真是多变,隔上几日不来,他怪自己忽视他,不陪他玩,这次带着糕点好心地讨好他,他却又不领情。啧,也许从过去到现在,他唯一没变的就是那不好惹的脾气,仍然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云飞挑了挑眉,但笑不语,忽的夹紧他的腰,脚下一蹬,抱着他一齐跳下了树。
“啊……”
“哥!你怎么突然就跳下来了……”云绛瞪大双眼,手紧紧抓着云飞的衣服,一站到地上便惊喘起来。眼里不见半分惶恐与害怕,声音夹杂着激动和兴奋,却一把推开云飞,愤愤然地皱眉道:“哼,这有什么难的,我也会的!”睨了云飞一眼,飞快往卧房奔去。
云飞低笑起来,不与他做争辩,嘴角挂着清雅的笑容,慢慢也向卧房走去。
一名女子安静地站在卧房门口,长相清丽可人,端庄典雅,一双美眸中泛着淡淡的温柔,见到二人,盈盈一拜,微笑道:“奴婢给大少爷请安,给小少爷请安。”
“九如,”云绛看着她吩咐道:“快去准备热水,我要洗澡。”说罢,也不管云飞,直直跑进了屋子,适才翻墙出了一身汗,现在只觉身上汗意层层,衣服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只想舒舒服服地泡个澡。
“是……”
九如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小主子风一阵地跑过,不由再次感叹他真的很嗜洗澡,无论冬夏,只要身上稍有不适,便要泡澡,否则连觉也睡不好。
习惯了云绛的小孩子脾气,九如微微一笑,主子这会儿肯定是在捣腾书本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这奇怪的习惯,洗澡的时候一定要放本书在旁边,说是无聊的时候可以看,难不成洗澡会无聊,还真是怪。
转头看到云飞直愣愣地望着卧房里面,九如眼睛一转,抿嘴笑道:“主子习惯睡前洗澡,这样睡得要安稳一些,奴婢这就要去准备热水,大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云飞眼神一闪,轻咳一声,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九如,眼睛微眯,不咸不淡道:“你一直服侍小少爷洗澡?”
九如微微垂头,柔声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一年前主子洗澡的时候就不让人在一旁服侍,每次都将奴婢赶出来,却又不说原因,奴婢猜想,大概是因为……”
云飞眉头微皱,冷声问道:“因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九如急忙道:“奴婢不敢,奴婢猜想主子是由于害羞的缘故……”
云飞眼中划过一丝笑意,舒展了眉头,对九如吩咐道:“待会你多准备些热水,让他泡久一会,他不愿意让人看你就在门口守着,别让人进去,做下人的要有下人的规矩,要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那双眼是留不得的。”
九如一怔,恭敬道:“是!”
云飞冷声道:“恩,你要上点心思,特别是爹不在的时候,别让他老晒太阳,等他自己感觉到不舒服的时候怕是已经晚了。你是娘亲自提拔上来的丫头,自然有过人之处,好生伺候着,也不枉费娘的一片苦心。”
“奴婢谨记!”
“我走了,你去吧。”
“奴婢恭送大少爷!”
九如目送云飞离开小院,眼神有些复杂。
从自己进入云府的第一天开始,便知道这个小少爷是特殊的。老爷管教严厉,小少爷常常闷不开心,自己看着心里也难受,却又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得多陪小主子说说话。奈何主子性格乖巧安静,很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呆着,自己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偶尔大少爷会来陪主子玩,可是主子眼里的孤寂却不减半分。
主子都长这么大了,还跟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似的,又生得这么漂亮,真不知是福还是祸……唉,不过这哪里是做下人的能管的事,自己只要伺候好主子,尽心服侍好主子的生活起居,也算是对得起当年云夫人的知遇之恩。九如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向厨房去准备热水。
由于云绛几乎天天都要泡澡,所以每天晚上自有人提前将热水准备好,用炉子烧着,待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取来用。
不一会儿功夫,云绛便躺在宽大的澡盆里,享受着泡澡的乐趣。
细细清洗了油亮的头发,用柔软的丝巾擦拭着自己的身体,发出一声舒爽的叹息。将丝巾丢在水里,拿起放在旁边的人物传记,头靠在澡盆边上,津津有味地品读起来。
要说生命中最快乐的事就属这洗澡了,洗去一身的污浊,洗去一天的疲惫,让自己的身体恢复清爽,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过了一会,水有些凉了,云绛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将书放在一旁,拿起挂在屏风上的浴巾擦干身体,穿上九如准备好的亵衣。
待九如吩咐下人将澡盆收拾了之后,人已经有些乏了,迷迷糊糊地爬上了床,脑子里胡乱想着看过的那些个精彩的故事,慢慢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云绛在九如的轻声呼唤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猛地坐起身子,心里暗叫糟糕,起晚了!
雷厉风行般穿衣,洗漱,吃早膳,便往书房直直奔去。
云绛的书房有着极清秀却又浓郁的书卷味,一如窗外清瘦修长的竹子。
书房的布置利落简单,没有奢豪的摆设,除了一琴一几一榻,余皆为书,悬挂于墙壁上的一幅画便显得尤为突出。那是一名女子的半身像,画得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女子的风韵之美,竟不是任何言语所能形容。
画上的女子是云丰的夫人,本是位卿本佳人,奈何却在几年前的一场大病中香消玉损。云丰是个重情重义的之人,夫人病逝后再没有续过弦。
云绛小的时候,是由云夫人教导读书和写字。云夫人蕙质兰心,又极有耐心,书本上的字一个一个地教,待他学会了一个才教另一个,还会经常穿插着一些有趣的故事,好让他印象深刻。
后来云夫人病逝,教导云绛的任务则由云丰主动担当起了,似乎他并不想让这个单纯善良的小儿子过早地接触外面的人情世故,云绛能天天呆在府里,作他的乖儿子便是再好不过。
云丰在朝中地位超然,二十多年前天启流寇四起,加上连年旱灾,百姓民不聊生。当时二十多岁的云丰年轻气盛,赤心报国,跟随天启皇帝皇甫泓睿南征北战长达十三年之久,最终不仅消除了外患,还使得天启现在的国土范围增加了许多,一片锦绣河山。
天启建都京城,皇帝体恤功臣,一道圣旨封云丰为开国大将军,御赐一座将军府,并恩准云丰不用再上早朝。一直到现在云家仍然是位尊权高,掌握着调令天启三分之一兵力的兵符。
很多时候云丰就陪着小儿子呆在书房里,教他写字,或是让他念书给自己听。有的时候则会留下一大堆读书写字的任务给他,而自己则在一旁看兵书。
其实云绛心里并不满足,平日里看过许多书都有介绍英雄好汉的故事,他总想着哪一天也可以到江湖上闯闯,除暴安良,做个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云绛一路跑到书房,“砰”的一声打开书房的门,一冲进去却生生止住了脚步。只见爹爹已经来了,此时正站在金丝桐木书案的后面,似笑非笑地望着狼狈跑来的自己。
“爹爹,我来了……”
脸不可抑制地发烫,眼睛不知看向哪里是好,起晚了,丢脸了……
云丰,年约五十,一身紫色长袍,青玉的腰带,五官深刻,薄唇紧抿,浑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威严气势,看到来人之后,眼中添上一抹笑意,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
“今天迟了些,身子可有不舒服?”
沙哑浑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云绛眉角微动,挪着小步,尴尬地向书案走去,弱声道:“没有,是……是孩儿起晚了……”
云丰微一迟疑,缓缓道:“近日又嗜睡了,快到十五了么。”
带着淡淡安抚的声音让云绛内心平静下来,原来又要到十五了,虽然每个月的那一天自己都很难受,但是有爹爹陪着便会安心,爹爹是自己坚实的后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爹爹,就不会害怕,既然逃避不了,不如勇敢地接受……
云绛微微一笑,声音透着坚定,“爹爹,我不怕的。”
云丰在金丝桐木书案的后面坐下,端起桌子上的青玉茶杯,另一只手随意地敲打着案角,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欣慰笑道:“恩,好孩子,到时候爹会守着你的,别怕,现在可以开始读书了。”
云绛点点头,站到书房的中央,身体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本书,嘴里不紧不慢地念着,窗外不时的传来宛转清脆的鸟鸣声。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
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案头供着一盆散发着幽香的兰花,初春的阳光泄入窗户,案简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