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笑语柔桑陌上来 第127章 落雨花梨(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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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觉得亏欠他人太多时,你就会心甘情愿的忍受一切。
忍受他报复般的温柔,忍受他不时冷漠的眼光,忍受一夜欢爱后喝下一碗苦到心底的汤药。
那股消失了十六年的恐惧又到来,我只想逃,逃离他的视线,逃离他的范围……
可我又无法忽视他眼中的悲伤,我不知道,不知道何时他的才是真的,何时的他又忽然间变得冷漠无情。
进了中山,他扶我上马,与娄布他们分道而行。
正是午时,街上的人多,他牵着缰绳,不松不紧,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从他身边逃开。
越发奇怪,此地似曾来过。
望见不远处的迎仙客居,心里才清醒,他是想带我故地重游?
直到了昔日的大禹庙前,依然如很多年前一个模样,只是大禹庙成了神女庙。
一匹快马闯入我的视线,马上人渐渐靠近,白衣如雪,金线镶边,手持细长皮鞭,如踏着云朵灵巧的飘来。
那熟悉的轮廓让我一僵,抚了千遍万遍的脸,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不由自己看痴了。
浓厚的眉,深邃的双眸,紧抿的唇,举手投足,都似那仙窟中闭关的慕容季。
他在我面前停下,双手紧握着缰绳,愣愣的望着我。
温热的泪爬过脸颊,当初我多想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多停留一刻,多一刻,多一秒,或许也能改变我们的宿命。
“云儿!”一旁的,慕容宝喝了一声,他似乎有些不悦。
“孩儿拜见父亲!”他回过神,才抱拳道:“孩儿前来接驾,护卫马上赶来,请父亲随孩儿回宫。”
“不是叫你一个人过来吗?”他沉声一叹,摆手道:“让他们都回去吧!切莫惊动百姓!”
“牙儿……”我忍不住唤了一声,十六年了,现在的牙儿与他父亲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他的眼神中没有慕容季历经千年的沧桑与深情。
“你是?”他疑惑,细细的打量我,认出了我,却又不敢相认。
“她是你四姨娘,忘了吗?”慕容宝轻笑一声,见他依然疑惑,我忙解释道:“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和简儿一直缠着我要我包五彩的饺子吃?我是你苏姨……”
“你真是姨娘?”他满面惊喜,却又迷茫,“怎么会呢?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
他缓缓靠近,细细打量着我。
“是我!十六年了,你都这么大了……”这么大了,与慕容季这么相似,脑中一片眩晕,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慕容季还是牙儿。
“起驾,回宫……”慕容宝冷冷打断,翻上马背,将我圈在怀中,在我耳旁低声道:“很像吧?十六年了,你的心还是只在他身上。”
“慕容宝……”听出他话中不悦,唤了他一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我该如何说,他只有这最后几月?而我不离开他,只是为补偿他而陪他渡过最后的日子?我该如何说?在此时,在他对我失望,将心重重防备,将我拒之千里时告诉他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心里多了个人,那个人正是他?
十六年了,纵然曾经对他有再多恨与怨,十六年了,以为自己能忘掉,将他弃之脑后,才发现,有些人你越想忘掉却越忘不掉,而且还在你心里扎了根,再也去不掉了。
而他,十六年内已经将爱磨灭,化成绵绵不绝的恨。
蝶衣依旧住在曾经太子府中,只是梨花苑改成了梨花宫。
十六年了,她已经是鬓鬓白发,苍白的容颜布满病纹。十六年前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如今也暗淡无光。
“苏苏……”冰冷的手抚着我的脸道:“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蝶衣……,你还好吗?”苦思半响,才问出着句话。
“不好……”她照实回答,我当然知道,她不好,此时很不好。
她笑道:“你就别为我担心了,牙儿也这么大了,我早该去了!”
“娘!”牙儿跪在她床前。沉着声唤道:“请娘保重身体!”
“牙儿,你不是一直问姨娘哪去了吗?这就是你姨娘,娘走后,你要好好听姨娘的话,不可义气用事,你义父虽然严厉,很多是也都是为你好,你切莫为江山皇权乱了心……”蝶衣轻声交代,却像是交代遗言。
“蝶衣!”含泪掩住她的唇,哀求道:“别说了!你自己的孩子!该由你自己教!”
“苏苏!”她拉下我的手,叹气道:“我不是个好母亲,是牙儿太懂事,小小年纪,便反过来照顾我这个做娘的,我不是个好妻子,嫁给牙儿的义父,从未尽过为妻的责任。”
“蝶衣!你是最好的!是天下最好的妻子!除了你谁会为丈夫不顾生死名誉?你是天下最伟大的母亲,为了牙儿你忍辱负重二十余载,谁敢说你不好,我苏苏第一个站出来和他拼命!”
“苏苏,这么对年了,你还是一样的性子。”她别过头咳了几声,轻喘道:“牙儿,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你姨娘说。”
“是!”牙儿起身退下,关上门。
“苏苏,我的命是要到此了,你也不必悲伤。人终有一死不是吗?”她帮我拭去泪,微笑着望着我,脸上的苍白与皱纹不能掩盖住她与生俱来的温柔与贤淑,如春日的阳光丝丝缕缕温暖着他人。
“苏苏,我睡了十六年,这么长的时间里,足够想清人生的一切事了,我们活着,却都没有时间想想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活,究竟是命运操控着我们,还是我们掌握着命运。”
“你与慕容季在一起?”我见到过,见到她与慕容季在一起,两人站在一起,如同天作之合,两人似乎生来就是一体,任谁也拆不散他们。
“之前是,但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我留在我该留的地方……”她抚着我发,幽幽道:“若世间上只有一个人知道慕容季有多爱你,那就是我,如果世间上只有一个人知道你有多爱慕容季,那也只有我,对吗?”
“不对!”我摇头否认,颤声道:“世间也只有我知道你有多爱慕容季,你比我爱他,你也比我更适合他,你才是他的妻子,应该长相厮守的妻子。”
“我是他的妻子,却不是他生生世世的有缘人,我与他不过是前生回眸相识的路人,而今生我该做的也做了,该爱的也爱了,我与他,回眸之间只有情,没有爱,你懂吗?苏苏……”
“那我与他呢?有爱无缘,生生世世只能相逢不能相守,这就是缘?这就是命?”我怨,我恨,可又无奈,我与他,始终是无缘,无缘罢了!
“上天很公平,他给拿走了一样本属于你的东西时也会弥补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给你,只是是你还沉醉在失去中没有注视到你得到的。苏苏,你与慕容季无缘却胜有缘,你们从缘生缘错到无缘,从中的经历,也给你们一份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的记忆,你为何不笑着看你所失去了?再看看你身边已拥有的。人一生世,只要有一份爱能刻骨铭心,那便是生生世世,不能忘,也忘不了,上天赐给有情人的礼物,不管相爱的两人是生是死,不管喝了孟婆汤过了往生桥,那份爱依然刻在你骨子里,来生来世,再见他时,你便会回忆起,你们的往事,即使不能相守,你们爱过了,以后也依然相爱。苏苏,只要有爱,生生世世都已足够了!”
痴愣的消化着她的话,一生有爱便足够,我与慕容季能相识,从大禹庙前匆匆一瞥,到他出关后苦苦追寻,千年百年后在陌生的国土寻到我的前世,再将我带回命运的规矩,投胎转世,化为现在的我,我再苦苦追寻到千百年前……
这就是命运,这就是我与他的缘,说我是他的情劫,他亦是我的情劫,我们就这么绕了几千年,轮回不断,也注定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永不能逃出命运的轨迹。
这样就足够了吗?
“苏苏,”她唤醒我,望着桌案边上的琴盒道:“我见过那把琴,却从未听你弹奏过,能为我弹一曲吗?”
点点头,取来琴,是那把遗忘已久的吉他。
“苏苏……”她轻握着我调弦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要看清楚,谁才是你此生的良人,他是上天赐你的礼物,不要辜负了上天,也不要辜负了你自己呀!”
默默的点头,我知道她说的慕容宝。
有些爱给了你很多机会,当时却不在意没在乎,想重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资格说爱了。
调好琴弦,心思一番,轻唱道:“自从离别后,思也悠悠,念也悠悠多少沧桑,壮志难酬。今宵且尽一杯酒,与你同消万古愁。自从离别后,梦也难留,泪也难收。几番风雨,白了人头。今宵且尽一杯酒,千言万语诉还休……”
抬头一看蝶衣,她浅浅闭目,唇边带着微笑,似入了梦中。
平躺着的她只穿了一身丝绸单衣,雪白的段子贴着她柔弱的身躯。胸口前的轻缓的起伏渐渐停止,如有一只梨花形的蝴蝶从她心头煽动着翅膀飞出来,带着一缕香魂渐渐散去。
眼泪落在吉他上,低沉的一声唤醒我,指尖继续弹,弹乱了,弹错了,依然不断。
“为什么相聚难长久?为什么相周难相守?为什么聚散苦匆匆?为什么人比黄花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