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是邻水镇的花灯节。
    空气里是初夏夜里特有的微凉，酿着花香。
    湖面上，千盏浮灯华灿，与月华交相四射，照得整个水面流光溢彩，明亮如昼。
    那场戏叫《浣纱记》，我正演到浣纱女看出伍子胥对她不放心，欲跳江那一段，台下的人听得津津有味，那几个腰缠万贯，满脸横肉的人也在兴头上，他便出现了。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清目朗刀砍斧削，在看见他的霎那间，我脑子就没里头的冒出这些词。
    他的确是个美男子，气质也非常符合他清逸俊俏的脸，给人春天，柳芽抽条般的清新感。
    坐在台子的正前方，一身月白色锦衣，峨冠博带，神采奕奕。
    我在台上有板有眼的唱着，台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不少的人拍案叫好，他却毅然静如处子，嘴角时不时勾起一抹摄人的微笑。
    我若是女子定会爱上他。
    戏完，掌声如雷。
    下台之际，眼神斜飞他所在，却不见身影。
    这么快就离开了？
    心想着，若不是肖菱萱飞鸽传书，说他是要杀之人的兄弟，切勿打草惊蛇，我早就出手威逼了。
    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等一个好的时机，接近他，利用他。
    我想，那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那晚我拒绝了张员外的邀请，打碎了来人送出的和田羊脂白玉佩。
    惹得班主暴跳如雷，眼神犀利而凶狠。
    从戏班里人看我时，略带怜悯的表情，我知道受罚是在所难免的了。
    但他们不知我的毫不在意，身为杀手，从小严苛的训练，受的苦还少吗？
    雪铺成了身下的洁白的荒原，我从来不觉得血会如此美丽。
    像开在雪地里“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的梅。
    鞭子的破风声，至上而下，在头顶呼啸。
    从我身体离开的时候，血顺带着甩下来，滴在我的青衣上，融入同样的色彩中。
    不觉得吃疼。疼是我的一种习惯，亦是自然。
    那样有规律的鞭打，不知过了多久，在风声渐渐逼近的时候，戛然而止。
    我把身体陷在雪地里，凉意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毫不留情的渗入，刺骨的冷让我精神恍惚。
    我知道那突然的停止，亦是被什么破坏掉的。
    但我力不从心。我的世界是透明的安静，就像以前每次和别人拼杀后，躺在血地里，满满的腥味，让人昏昏欲睡的静谧。
    那是一种破碎的感觉，身体还在，但灵魂却被解剖，幻化成碎片。
    但我还保留一丝清醒，我知道是他，从他那天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必定会来找我。
    冰冷的身体，覆上一层透人心扉的温暖。眼前似乎看到了春风中桃花盛开如绯云。
    我是一个清冷的人，对别人如此，对自己更是如此。
    温暖？对于一个清冷的人，是不是致命的诱惑？
    醒来的时候，月光如水，静静淌进窗柩。
    身上是一件金黄的上等皮袄，烛光下，一切在眼前慢慢恢复清晰，身上已不觉有什么异样，像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但我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桌上羊脂瓶，散发出的清香和我伤口上的如出一辙，那是上等的金创药。
    我见肖菱萱使用过，她说杀手不只要懂得杀人，还要懂得保护自己。
    “后日，我协好友，望公子《清风亭》见。”----顾浅舟
    字形清秀，铁画银钩，鸾飘凤泊。
    小铃铛送来这纸条的时候，眼角还带着泪。
    声音哽咽着含糊不清的问我还疼吗？
    我只是笑，仿佛这就是我的生命情态。
    小铃铛不过是13岁的孩子，在戏班里当学徒，乖巧可爱，机灵伶俐，甚是惹人爱。我被鞭打时，他一个人在旁哭得泪如雨下，死拉着班主不让他打我。
    看着他如此的模样，我的心忽的一沉，被什么沁湿了般。
    原来还有人在乎我？
    但后来又觉得悲哀，像小铃铛这样的性情中人，若知道我是个杀人如麻的人，毕是恨不得我被打死吧。
    打发小铃铛去睡觉后，久久无法安寝。
    夜里凉如水，烛光猛摇，像要甩掉烛焰的炽热。
    我指风一过，烛焰终于摆脱了煎熬，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整个房间是清冷的水色。
    想到很快就可以杀掉那个人，是前所未有的快感，我拔出我的剑，它是把适合杀人的剑，这把叫“破风”的剑已经染上了99个人的血，很快，很快，它就可以尝到第100个人的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