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圭早就醒了，歪着头端详了半天郑裕那毫无防备的睡脸，瞧那嘴角嘟起的一点婴儿肥，真想伸手去捏捏他。轻手轻脚地想要坐起身，突然从腰胯传来的痛却让他如遭了雷击般倒在了床栏上——其实并不是因为那点痛，而是此刻一颗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着攥着一般，绞疼到他无法呼吸。这是……白圭紧锁着眉，努力让自己一口一口换着气。思绪也逐渐清明起来，这药第一次发作，为何一点征兆也没有，可药效竟然如此霸道——太后明明说了，要留给他善后的时间的，白圭啊白圭，你好生愚笨，他摇了摇头，撑扶着起了身，捡起了榻边椅上垂的衣带。
    从贴着衣带的暗兜里取出个小银匣，就着桌上的清水送下一丸，白圭才渐渐平复了心头那阵不畅，方才极力忍耐着动作，万幸丝毫没有惊醒榻上熟睡的郑裕。又坐在桌边缓了一刻，白圭轻轻起身，启门至外殿唤西乡伺候梳洗。
    “先生，时候还早呢。”西乡向盆里注了早就备好的热水，初冬的寒晨里蒸起一团水雾，朦了人视线，也遮了白圭苍白异常的脸色。
    西乡到底是伺候了白圭两年有余的贴身内官，白圭畏寒他是知道的，但在热水里浸了这么久的一双手依旧冰冷冰冷的，让西乡不由忧心地俯低了身子询问，“先生，可要加件衣裳，那大殿上比寝宫冷上许多呢，先生的冬衣陛下寝宫这里倒也备得。”
    白圭摇了摇手，略缓了片刻，他知道这衣裳多半是郑珽昔日便备下的，那会儿他只在两处过夜，除了忘忧阁便是这乾德宫了。忘忧阁里已然没了他住过的痕迹，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将这里的旧物一并带了去。
    见西乡容止为之一肃，白圭便知身后是谁来了，未及起身，便被从身后抱了个满怀，郑裕尚不清醒，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含含混混的抱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身上冷冰冰的。”二话不说抄起人来竟然横抱了起来，依旧要回寝殿去睡个回笼觉似的。
    给这么环拥着，无论心上身上都暖融融的，但白圭还是叠起手指敲了敲郑裕的额头，“贪吃贪睡，哪里有个勤政的样子。时候却也不早了，快放我下来吧。”
    “不要不要不要。”郑裕一边耍着赖，一边已将人放在了榻上。
    “你啊，可叫我怎生是好。”郑裕要，他就给，这可不成，而且以后更加不成了。白圭犹豫了犹豫，揽低了郑裕的身子，在他额上轻轻印上个吻，却还是推开了身上人，“还有早朝。”说罢便扬声唤西乡进来，两人一起打理郑裕梳洗更衣。
    “师父生辰就是下月了吧，想要怎么过？”
    白圭正在理着郑裕带上悬的璎珞翠玉，闻言心内一震，一个月，以今早这情形，不知他还有没有这么多时间。见白圭沉默，甚至于面有忧色，郑裕便执了他的手将人带进怀里，近近的轻声询问，“怎么了，一直出神？”
    “光阴轻抛，有些感慨而已。”白圭闭了眼睛依进了郑裕怀抱里，要是早知去日苦多的此刻是这般刻骨铭心，他原该待他更好些的。
    “又胡思乱想了。”郑裕伸臂牢牢拥紧了怀里人，“师父三十一，裕儿二十一，离耄耋之年还有那么久呢。小的时候啊我就在想，师父竟然比我大了十岁，我要快快长大才行。”
    “师父就没在长么。”这幼稚的说法，情知是郑裕又在逗他开心了。
    白圭强自展颜想脱出了那人的环拥，未想到被他又狠狠加力圈了个死紧。“那不一样的，师父四十，裕儿三十，师父五十，裕儿四十，师父六十，裕儿就五十了……”
    那又如何，白圭未问出口心里却早已明白了郑裕的意思，若是天长地久，十载春秋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他连一个月也给不得他了。感逝伤离之情一时纷扰心头，诉不尽的淋漓酸楚竟让白圭久违地湿了眼眶。
    “怎么哭了！”郑裕一阵惊错，急展袖去为白圭拭泪，“可是裕儿说错什么了？”
    “是啊，师父气裕儿小气给不出寿礼。”
    “呃？几时说过不给了？师父随便要什么裕儿都会弄来。”
    “裕儿，我想见你的子嗣。”
    谁叫多情自古遗恨，好梦惊觉离怀在心时，白圭便一直在想这最后一个想念了。一个继承了郑氏父子两人血统的孩子，即令郑珽当年没有嘱咐白圭看觑郑裕“娶妻、生子”，他也会由衷希望见到这样一个孩子的。
    郑裕差点脱口而出“这不可能”，然而拢在怀里的人流露出的态度却又让他不忍，于是柔声化了厮磨：“今年断断不成，师父怕是要等到下个生辰了。”
    “嗯，我会等。”只不知人在何处了……白圭拭了眼角，脱出郑裕怀抱，“时候不早了，先去太后殿里问过安，我等你用早膳。”
    郑裕虽心内隐隐觉得不安，却又说不好为着什么，只紧紧捧了白圭面颊于唇上深深吻去。
    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