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长门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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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摆着三样物事,玄勾、红丸,还有一封锦书。
怀恩代太后传旨说“这药丸和锦书大人选一样即可”。
白圭目光扫过那颗毒药,指尖拈起来,蹙着眉头犹疑半晌却又放回了桌上。可要伸手去翻那片缂了祥云凤凰的锦绣,他更是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因为上面写了要召流纨进宫赐封婕妤,还特特警诫了为人臣子者应以皇嗣繁炽为要,话内之意令他不要顾惜骨肉之情,入得宫来的女子哪个不是抛了父母音容,但全的是国体。
可这话外的意思……流纨姓韩太后不是不知道,若连这也可忽略,或说刻意忽略……白圭眉尖拧成一团,以指尖点在其间揉着,却揉不去那团沉重。皇帝的一后二妃四嫔,各个皆有来历,虽说他不知郑裕真正临幸过几人,显然就连皇后在内都在冷遇之列。视线留连在玄勾上,心上不由酸楚,没错啊,是他让整个后宫变得像冷宫一样的,整整两朝,且郑裕不比郑珽,尚无子息。以郑裕这些日子的情形看,往后极有可能为了他而绝足后宫。
伸手摸索到那柄尺来长的短剑,指尖轻扣机关,将剑抽了出来,剑锋在烛光辉映下竟然不再泛着寒光。
“这剑好大的杀气啊,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只是觉得,这玉与你很像。”
……
“其实这剑,我想送了你当信物。”
“你也有信?”
“你知道这次兵败我军伤了元气,要得天下就要耐着性子与朱明继续周旋才行,所以,我想与你相约,无论今后的路多难走,也要陪我一起走下去。我一定打下天下,不让百姓再受苦,过上你心里希望的那种日子,好吗?”
“我像是那么没有耐性的人么?”
“什么?”
“我答应你。”
将玄勾剑压在心头,白圭合上眼掩去了倦怠,没想时隔这么多年,当年与郑珽这番“海誓山盟”还能一字不忘,那时仅出于少年青涩的仰慕便对那人一发而不可收了,那么如今,就算自己选了那毒药就真能让皇帝从此转了性么……
想起郑裕每每许诺相守时那副上天入地的表情,白圭轻摇着头,太后给他的这两个选择,其实没有一个真正能让皇帝重新临幸后宫的,以太后的机谋如何会想不到,这是在逼他想办法,就像要他劝皇帝立后那回一样,可是皇帝的脾气……
一个几乎为他遗忘的画面闪过,那是皇帝在自己府上酒醉,红罗帐里他与寒香缠绵——想到皇帝这么做的原因,白圭只觉得心上扑通扑通地跳得极不顺畅,皇帝疑他气他,所以才在他眼前临幸女子。
只这一条路好走了么,还要做些让皇帝生疑动怒的事情出来,还要亲手伤害裕儿才能干休不成?
不觉中手上紧张得用上了力道,以玄勾之利,顷刻间两道明艳的红色自白圭的掌心溢了出来,淌过青白的手腕,洇透了袖口刺绣的纹络。白圭竟像是不觉疼一般,摊开手心,痴痴凝视着两道伤口,窄细却足够深入,半是因为剑是名器锋利异常,那一半呢,遥峰啊,难道是你也在冥冥中警告我么。
“是啊,我怎么忘了。忘了你说‘此子心性最像我’,还说‘守成之君后嗣繁盛最是要紧’,其实你都想到了。”白圭释然一般低语着,掏出帕子拭了剑上血迹,还入鞘内,红丸原样放进了机关匣内,“当年你给我这剑的时候,都没告诉我有这么多玄机啊。”手心攥了方才那块帕子,洁白的丝绢瞬间又为鲜血浸透,看那殷红蔓延,白圭这才有了痛彻心扉的感觉,手一松,轻软的帕子飘展开落在地上,那上面的血迹竟像谁拟了稿画的一幅写意牡丹。
只有落红,无根无枝,空有国色天香,却无实。蓦地便想起从前与郑珽所居的小小桃源,虽是红英开遍,但他知那人心里到底有个缺憾,那片桃林只观得花却结不得果子。
忆及初见郑裕时,那个灰头土脸的小霸王,郑珽擒了他父子俩在马上的背影,白圭眼眶一阵湿热,视线迷蒙起来,往昔军中的日子却渐渐清晰,还记得那时候郑裕动不动就叉腰挺胸对着人喊“我父王是大英雄”,即令在那乱世中那人也不曾隳却半点父子天伦,天性使然。
子嗣,是他跟郑珽之间无法弥补的遗憾。郑氏的江山要由郑氏来守,却不能由他这韩姓之人断了郑氏的子嗣,遥峰必然不愿,他自己也不许。
帝王无嗣,势必动摇国本。而这班女子……就像一盘棋,落子之先就有人在筹算,何况这才开局不久,而流纨入宫,也应是太后牵制全局的一着罢了——可流纨这孩子,本不善棋。起身收了桌上这些权谋机柄,白圭为伤口止了血,换了干净衣裳,从书架上翻出了棋盘棋谱。
踏着廊下幽幽点点洒着的灯光,不觉来至流纨的闺阁,十五岁了,再过一年也是寻常人家千金小姐出阁的年纪了,只是自己无缘得见了,是,缘分尽了。
见叩门之后走进来的是白圭,流纨是着实吃了一惊,再看那人夹着棋盘,拖着棋盒立在门口的灯影里对着自己微笑,流纨一瞬间的恍惚,迟迟才叫出一声“爹爹”来。
“陪爹爹对弈一局,让爹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那爹爹要让三子。”
“不,让两子。”
流纨一愣,但见了白圭目光,她好像读懂了其中含义一般,走上前接了棋具,拖着白圭的手拉他坐在桌前。
桌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木条木片,还有一把把形制各异的小刀和金刚细砂、画线尺子等物。只扫了一眼,白圭便执着流纨的手凑近了灯光,流纨脸一红,收了手背在身后。
“纨儿,爹爹疏忽,连你念些什么书,都真正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府里没有别的家人,连侍婢也没一个,却总要留你一个人。”见流纨不解地仰起了脸,已见少女清丽的样貌让白圭不由轻轻抬手抚上她的发顶,“可曾想过见你的生身父母?”
见流纨迟疑了,白圭心间绞缠如丝,伸指在棋盒里拈了颗白子递在她手里,另一只手揉了揉流纨僵住的小脸,“纨儿开局吧,爹爹这次不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