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 宫烟升平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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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怀恩引着一路进宫的,所以白圭并未到朝房去候见,只在坤阳宫的正门口御道边拱立候着,但如此也等了近半个时辰,加上昨夜跟皇帝的一番颠倒,弄得腰背酸软,传话的小内官来叫他时,步子迈得都有些蹒跚。
    白圭进的是坤阳宫配殿的暖阁,从前太后见他时也是在这里,一次冬末,一次入秋,两次气候竟是差不多的,但这屋子无论何时都是一室和煦阳光,暖烘烘的像是阳春天气,也让人恹恹地生出倦意来。
    太后坐在软塌上,前面立了座黄纱屏,隐隐见到并没有珠围翠绕,玉色缎子绣花的裙袄,罩着梅紫色缎子坎肩,倚在炕桌边看着一纸文书。按理说,这时候该有人递个跪垫给白圭行礼,但此时的气氛,显然是不准备赐他这恩典了,白圭微微一笑,跪下来,朝着上面磕头问安。该行的礼行过了,可太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像罚跪似的,半晌仿佛是看完了那文书,太后倒似是才见到白圭人在眼前,忙唤怀恩来扶他起身。
    “把这碍事的屏撤了,本宫要好好看看白相,近来气色如何。”不愠不喜,没夹杂什么感情的话音,那种雍容却居高临下的态度从来就没变过。白圭插手立着,微微垂头,可太后让他抬起头来走近几步给她仔细瞧,“真是奇怪,打从十年前见到你,就是这个样子的,除了清减了不少之外,你竟像是不会老似的。”
    “太后夸奖,没人会不老的。”其实,说起不会老的人,榻上坐的人倒是能算一个,四十几岁的岁数,竟跟他一样,像是刚界而立之年。
    “这话就不对了,”太后端起茶盅子来不紧不慢地品着,好半天轻轻哼了一声,“先帝也就罢了,可现在万岁毕竟不同先帝昔时出征,带不得几个女人,后宫的后妃算起来也有七人了,再不济,还有宫女,看上哪个还不是一句话。”缓缓嗅了口茶香,像是很舒心似的,余光瞟了瞟依然垂着头的白圭,太后作势叹了口气,“前几日,竟然连护军将军都来向我讨恩命。由着万岁胡闹就已经很不成样子了,现在又闹出个大将军来,你知不知道朝里都在说什么。来,念给他听听。”绢帕搭在刚刚那纸文书上,轻轻掀了,朝怀恩一撇,怀恩急趋步双手接下,展开朗声读了起来。
    这便是邹仪上的本,字字句句白圭都是清楚记得的,义正、辞严,不留一丝情面,但这在诸臣的上奏里只能算中游,用词尚有几分余地,可当面读出来,那就与谕令申饬没什么分别了。看白圭面上无甚反应,还是那般宁静似水,太后不由嗤笑一声,“这翰林院的学士的笔墨也不过如此,怀恩啊,你去把那个取来。”
    怀恩收了文书,弯腰应了声,便到香案上双手捧了个黄缎子托盘过来,上面的物件,白圭不见便罢,及至送到他眼前,却再也忍不住要动容起来。
    “你倒也认得它。本宫不知道先帝赠你此剑时说了什么,可依我看,这剑你往后拿着,总是个警醒,不妨留下,像先帝在时一样,看着你。”太后向怀恩招了招手,自将玄勾剑取了,拿在手里,对着玻璃窗透进的日光自己端详了端详,幽幽叹了口气,“你说不再与姓韩的有瓜葛,可我看姓韩的现在活得比谁都逍遥,段明良可是把他们安顿得极好啊,一个个都分派去了山明水秀土地丰沃的所在。你还说要尽忠先帝,但我不知道你这媚主又结党的人如何算是忠。再怂恿万岁一味地庇佑你,几时江山被人夺了大约都不知道呢!”一手拢着宽袖,另一手握着剑柄将剑带鞘送到了白圭眼前——如果没有剑鞘包裹,剑尖正对的,是他的咽喉。“你连我们女人家都不及呢,这寂寞,竟耐不得。”唇角轻轻勾了,将剑抛在白圭脚下,当啷一声,触动了机关,剑竟脱了鞘,正弹落在他双脚前,“你可以在京里伺候陛下,不知在幽州又是怎么伺候燕王的。”
    白圭撩了袍襟,折身跪了,这回是要跟他算总账了吗,有刑部段尚书,有左相徐宸英,竟然还有远在幽州的燕王,也难怪,这几个他倾心相待的人,都是太后不满见到的。双手捡起玄勾,微笑着,摩挲着依旧锋利的剑刃,手却没有丝毫颤抖,此一刻见到此剑,他想的,是那个解剑相赠的不讲道理的人,是为了那人剑起发断的决绝,剑知道,他知道,就好,何用多说与旁人。
    “多谢太后赐还此剑,既是先帝相赠,白圭就算肝脑涂地,也会报答先帝的这份情意。白圭以身侍主只缘两情相投,偶有圣眷却并非媚主,至于结党,纯属空穴来风……昭清圣德,真的需要白圭一条命的时候,白圭不会吝惜。但现在,不是时候。”
    “呵呵,你瞧瞧,本宫也不过是说笑试试你的胆识心地罢了。”几乎要降阶来扶白圭,但终于还是假手了怀恩。“但那班言官的议论到底不能小视,这个想必你也看过了,你怎么说?”又撇过来飘忽忽一片纸,抄的都是参劾段明良的议论。显然,刑部段尚书至少有两件事惹恼了太后,其一没有将他韩氏一门远充边塞,而是挑了繁华之地落了户,其二便是刺客一案,没有如了太后的意,做实燕王行刺,最后反而让公主驸马担了罪名——这是退而求其次的要他一句话来撤换此人啊,可这人明显是皇帝刚刚收拢的朝内大员,裕儿得力的人不多,即使太后想换他又怎么会答应。
    攥了玄勾在手里,白圭忽然觉得很踏实,一些人、一些事,大可以尽归渺小,而沧海,不复有骇人的波澜——这种莫明的心情,连他自己也不晓得是因为什么,可有些原本想说却不能说的话,此刻若说出来竟也平淡而自然了。“段玉裁为人耿介,执掌刑部虽有其才,可究竟欠些官场里做事的玲珑机变,如果只因为这几件事获罪失了前程,于他固然可惜,于朝廷更是有损,毕竟朝廷用才用人之际……段玉裁若有错,也错在不知官场险恶,太过忠君。”将纸笺交还给怀恩,白圭又跪了下来,“陛下身边少一个这样的忠直之士,便会多不知多少谗谄之人,两相权衡,为了西颢的社稷,还望太后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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