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相看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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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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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乡手中的紫玉梳子就像织机的筘片,行云流水间,织就的是最秀美光鲜的玄色锦缎。他熟惯地将白圭的一把青丝绾作发髻,戴上精致小巧的盘丝银冠,然后横簪而过,两缕玉色绂带垂在脑后。这番料理之后,连西乡都看得醉了。晨光映着白圭的侧脸,鬓如裁,眉如画,安静如美玉浑然,眼波中自然流转一种恬淡的风情,若不是白圭这一等一的人品,又怎会惹来与帝王家痴缠这半生。
看西乡备了雪白雪白的袍子,白圭不由摇头苦笑,上朝怎好着这等不吉的颜色。
“该是还有一件青色的吧。”
西乡会意,翻箱倒柜为他找衣服,为了那小皇帝,先生真的放弃很多坚持。可是西乡不会了解白圭此刻所想,自从那日听了赵锦的服丧之说,本怀了浮云之志的他有了警觉。对待朝廷中的尔虞我诈,赵锦是从来都识不破的,而他白圭则是看得透却不愿理,所以,虽然原因有着天渊之别,但那结果却竟是相同的:他们俩实实做了一对不朋不党的孤臣。
从心无芥蒂的赵锦口中听到“服丧”的字眼,绝不是个好信号,一朝踏入朝堂都会面对什么,白圭早就想过,他自己姓韩,是前朝皇室遗裔,真的论起辈分亲疏来,他当年救下的皇帝韩凛当算他兄长,为前朝“服丧”,也未为不可。他留给朝中人可资发挥的话题,太多了啊,尤其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当年立储,他和郑珽没有分歧,郑裕天资聪明有决断,是个少年英雄的样子,郑珽喜欢,因为这孩子最像他,白圭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孩子是他教出来的,自然一样珍惜。实际上,他还有其他两个学生,他们是郑裕的弟弟,如今的燕王郑衿、越王郑初,为了避嫌,他对这三个孩子从来不做什么对比,只一样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提供毕生所知。
可口里不说,郑珽也一眼能看出白圭的偏好。二儿子郑衿少郑裕两岁,年纪虽小却有着不相配的城府,真真的是个可畏的后生,这对本性纯良高洁的白圭来说,不大入眼。三儿子郑初少郑裕五岁,一派稚气未脱,却也像是脱不掉了,对民生疾苦一无所知,只知那些辞赋雅好,天真地认为天下就是书画里那个样子,志向不大,却也都没有放在时局上。
踏着凹凸斑驳的青石路,白圭一个人朝举行朝会的前殿走着,他没让西乡跟,西乡忧心忡忡的样子只能让他更忐忑。毕竟一别朝堂两年,自己就像死过一次,这个没有郑珽的朝堂,没有自己的位置。还有那个迷雾阴谋笼罩的宫廷,皇帝阵风阵雨的表现,都让他觉得已经有人在蠢蠢欲动。包括昨晚被情欲征服无法自已的皇帝……这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瑞桢!”
白圭吓了一跳,差点撞上对面站着的人。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
“国舅爷早啊。”白圭微笑。
这是赵锦得到的最甜美的问候,他大大咧咧地挽了白圭的手,就要一同走。引来身边人吃痛的抽气声,看白圭脸色不对,赵锦才松手,捋起白圭的衣袖。“啊,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摔破杯子擦的。”
“西乡该打,居然让你受伤。”
“文彦……”白圭拽了赵锦衣袖,给他一个郑重的注视,“你好歹官拜护军将军,就算是再惨烈的生离死别,也要忍得下,流这点血更是该视若无物了。”
“可……”赵锦上下打量白圭,还是那个郁郁隽隽的人,却说不出有哪里不一样了,他这才想起来不对,“你今天怎么到前面来了?”
“是啊。”笨蛋你才想到要问,白圭笑得像春花灿烂,“今天开始为陛下效命。”
听说白圭要做官,且这官位同三公,赵锦并没有半点高兴,他一脸不加虚饰的担忧,像极了西乡的样子。“瑞桢,你这官做得不妥呢。如今朝中对你的风评简直不堪入耳。”
“说我以色惑主,为天下士人所不齿;说我屈节叛祖,失尽本朝威仪;说我未有尺寸之功,却能晋身至此;说我意图把持朝纲伺机夺位,陷当今于不义;说我——”
“够了!”赵锦听不下去了,一挥袖子拂过白圭面前,生生打断了他对自己的控诉,“无论这里有多少真多少假,你一踏入朝堂,就会被责难声淹没的,我……我担心你……那些前朝降臣恨你,恨你带着先帝入都城,先帝的臣子也恨你,恨你让他们的一代枭雄蒙了不该有的名声,还有多少外戚,多少借题发挥的人,你知道么,你让当今皇上如何护你!”
“文彦。”牵过赵锦垂在身侧兀自在轻颤的手,白圭用上了最大的力量,握住,“谢谢你的肺腑之言。万世是非之议,早就不关我计了,不然,也不会与遥峰有这十载辗转。若苦念得失毁誉,当真是做不得一件事了。朝中风评如何,他们自行参劾便罢,三尺之法当有律条约束,是贬是罚,到时候白圭自领。至于要白圭就此出世,在皇帝掩蔽下偷安度日,却是万万不可,你可知当日我为何随遥峰出山么。都言要定乱世,安百姓,殊不知这太平却不是一味保身就能得来的,总有些事给我这等‘佞幸之臣’来做。”
白圭松了赵锦的手,笑得温文,赵锦却惊异于他话语中的慷慨与坚强,这秀弱的人自有一派沙场中所向披靡、百折不回的风神,白圭往日种种不由重入心怀,这个人,本该是这样的才对。与统御三军的王者一道指点江山的样子宛如目前,英雄威武,君子端方,那画面和谐得令人动容。从什么时候开始,英雄垂暮,君子失俦,一颗心由凄然而寂然了呢……
白圭走得远了,孤单的青色背影那么缥缈,赵锦不由伸出了手,指缝里一缕清风透过,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