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梦好难留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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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捧着暖手炉,摩挲外壁上的宝相花纹,方才驱走一身的凉意。因为就在刚才,他着实吓到了,以致一身的血液都不知流到哪里去了。纱幕里,牙床上,即使是那个人的睡颜,也能让他重拾温暖。
    师父本名叫做无尘的啊,皇帝想着,不由伸出了手指,轻轻揉散那人蹙着的眉头,昨夜那人竟在殿**了一夜,皇帝明明知道,却赌气假装看不见,连薛拱好心提醒也不予理会。可是今天,看到他苍白的睡颜,皇帝就后悔了。
    一番逼问以后,师父竟跌进自己怀里不省人事。抱着冰冷却又在发烫的身子,皇帝真的怕了。薛拱该是连滚带爬的跑出去传御医的,而自己的声音,直冲出胸臆,扯痛了一颗心。因为那一刻,皇帝猛然间省悟,比起身体上的病痛来,有一样伤害是救不回,抹不去的,只能极力避免,如果还来得及。
    还记得当年,自己十岁,便追随父亲在军伍中,那时简直是个混世魔王,不懂诗书,只知棍棒,三天两头从马背上跌下来,鼻青脸肿。也正是那一年,听说父亲遭伏击全军覆没,久久未见父亲生还,绝望之际,父亲神清气爽地策马回营了,不过后面还跟了一匹马,马上坐的人,望去像隔着一层纱,那么不真实,好像怎么用力抓也抓不住的一缕烟雾,偏偏对自己笑起来又那么舒服。
    “裕儿啊,这是为父为你请的师父。你在军中混日子总不是个办法,打江山易,坐江山可就难喽。”
    十岁的郑裕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活脱脱一个气死老师父的小顽童。对着书本对那人胡搅蛮缠喊头疼,于是第一天就磨得白圭什么正经东西都没讲成。但是第二日,师父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几幅讲故事的画挂出来,小顽童就转了性,一下来了兴趣,指指这指指那,缠着问东问西。
    “这孩子悟性好,心思细,好奇心盛,”白圭对着郑珽满怀憧憬地笑了笑,“你后继有人了啊。”
    那一年,郑裕十岁,白圭二十岁。
    师父是再好没有的师父了,讲东西深入浅出,从不掉没用的书袋,而且不苛求寻章摘句,只索大义。学习礼法经典之外,主攻治政经济,农医算法也多所涉猎。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极难得,每次父亲军中征战回来,无论胜负,白圭还没有洗脱一身鞍马征尘,就被郑裕拉走进行案例教学,从排兵布阵到粮草地形,从派将用人到谋划策略,全部讲个精精透透。那个时候,郑裕十五岁,白圭二十五岁。
    懂得了行伍间的道理,又整日看着一众将领上阵搏杀,连下城池,郑裕早就跃跃欲试,因为他觉得行军打仗的门道他都摸清了。终于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主动请缨去攻一座孤城。郑珽二话没说就回绝了,郑裕摔摔打打气愤愤去找白圭说理,没想到白圭的第一句话竟是“你父亲是对的”。
    “可那只是一座没有外援的孤城,只要发力破城厮杀就可以了。”
    “外无救兵,可是内有粮草啊。只要坚壁清野,那我军——”
    郑裕两个鼻孔喷着火似的,无礼地打断了白圭的话,“早攻晚攻,迟早会攻下来!”
    “行军不是儿戏。”
    “说到底,你是不是一直拿我当孩子!”
    一句话呛得白圭气也不是笑更不是,这明明就是孩子话,还说自己不是孩子,可是他不知道,郑裕的话里藏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初衷,我已不是孩子,你为什么总是离我那么远,让我看不清你。
    不过,第二日郑珽升帐派将,竟命郑裕做先锋,分给他五百人马,嘱咐得像模像样,如何城前骂阵挑战,如何看准时机破城,郑裕由不信到惊喜,又由惊喜到自信满满,一叠声地应着,最后举着军令兴冲冲地去点领那五百人出战。
    当郑裕左骂右骂也骂不出一人一骑的时候,便吩咐云楼投石一通折腾,一波冲击不见效果不说,还为城上矢石所伤折了几十人。结果,这四百多人足足在城下“早攻晚攻”地攻打了一天,破城希望却越来越渺茫。身边武官好心提醒天黑不宜久留,撤军为妙。可是郑裕不死心,仍是瞪着城墙垛运气。正在这时候,城门倒是开了,不过不是投降,而是几千生力军,冲着这人困马乏的残兵而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还没等郑裕反应过来,他父亲就带着埋伏的大军出现了,一路杀进城去。“裕儿诱敌有功”,他只记得白圭从他身边翩然而过的时候说了这句话。不过,他确实从这次的事学会了很多东西。
    “师父,裕儿总是要你来教。”皇帝轻轻自语着,从悠远的记忆里拉回了思绪,想到那些日子,皇帝发现自己居然在笑,会心地笑。
    视线再度落在面前的素容上,皇帝的心又揪了起来,现在满朝人都私底下传说师父跟父皇有断袖之实,又说,即便没有那些罪状,仅凭前朝皇室后裔一条,那斩草除根的理由就已很充分。
    “师父,对不起,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办……”皇帝的手巡到床畔,火热的手心覆在了白圭冰凉的手背上。
    “裕儿……”
    嗯?这称呼,这称呼不是——皇帝只觉得一瞬间有种欲哭的冲动。自从被立为储君,他就再也没听到过白圭唤他这两个字了。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也是凭着冲动,他把刚刚醒来要坐起来的白圭抱了个满怀,紧紧地拥着。
    “师父,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裕儿,我不准你离开。”
    “傻孩子。”白圭轻推开那令他不适的怀抱,正视那兀自透着不安神色的眼睛,“我答应过先皇,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会坚持到最后的,除非我——”
    “不准说!”皇帝赌气地遮了那人不吉利的话,再一次,伏在了那人的肩头。这一刻,此间已没有什么“草民”和“朕”,白圭感到自己肩头轻薄的衫子,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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