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11 旧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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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家雀,还是野鸟?如果离开鸿王府,自己能够活得下去吗?
    白云攥紧了《隐色集》,眼珠在闭合的眼睑下不停转动。待双目睁开,已是浑浊尽去,眼底清澈。她已想明白,自己是只“不习生道”的家雀,离开鸿王府,若无人照拂,必然横死街头。所以,必须利用鸿王府里的一切,学会生存之道。
    转眼已是十月天气,小雪节气已经过去,虽然东曙的第一次雪还未来临,但空气中已有了凛冽的寒气,槿园中的木槿也失去了生机。白云绝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
    药一碗一碗的喝,身体却丝毫没有起色。那只精灵鸟儿死掉后,飞鸿再也没有来过槿园,屋里堵满了之前飞鸿送来的器物,小如每每看见便叹起气来。
    难道真的要死在槿园中,然后跟那只精灵鸟一起葬在木槿树下?
    “小如,你知道为什么王爷不来了?”白云虚弱地倚在床上,对服侍她吃药的小如发问。
    “姑娘,王爷都一个多月没来了你才想起来找原因呀?”小如气不打一处来,“能得到王爷的宠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哪像姑娘你每次都冷冷淡淡的……”小如牢骚满腹,话匣子一开,就有没完没了的趋势,白云赶紧插话,“怎么样才能让王爷再来槿园?”
    小如兴奋起来,如是如是大说了一通,将她所知的勾引男人的伎俩好生炫耀了一番。白云听得哭笑不得,观月楼中取悦人的方法,恐怕要比小如所知的高妙十百倍。小如口若悬河,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方才因为口渴停下。白云打发她去休息,自己却躺在床上深思起来。小如所说虽然离谱,但还是能够看出些飞鸿的喜好,乖巧清纯,妩媚性感,他肯定见多了;青春活泼,高傲冷然,他也得到过。自己还有什么条件能够让飞鸿目不转睛?要怎样不着痕迹地重新得到飞鸿的青睐?要怎样通过飞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小如再来的时候,白云正捧着肚子,斜挂在床边,身体颤抖的不成样子。小如吓了一跳,一溜烟跑去找大夫了。白云望着小如跑出去的方向,惨白的脸上露了一个得逞的微笑。
    来得还是君先生。
    在君先生把脉的时候,白云貌似幽怨地问道,“这些日子,公子是不是很忙?”
    君先生微微一笑,“公子也很牵挂你的。”
    白云用力眨巴两下眼睛,微不可差地叹气,然后说,“君先生,能不能借我些医书看?”她没有去看君先生的表情,她只是累极了一般,闭上了眼,“我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我想自己看看书,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身体,我想快点好起来。”周身的肌肉都完全松弛下来。
    “我会禀报公子。”良久,君先生方才开口说了一句。白云等的就是这话,暗地里免不了偷偷松了一口气,表面上还是进退有礼地道了谢。
    不过一日,飞鸿便出现在槿园。他来的时候,白云还在午睡,他也没有叫醒她,只是坐在她床边静静地看着。
    白云躺在粉底丝白小花的锦被下,苍白的脸色比起上次相见时更加苍白,如同藏在桃花林里的一团云,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飘散,散入空气之中,再寻不出踪影。
    轻轻抚摸那张素白的容颜,这张脸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真正笑过,永远淡淡的,连表情都那么少,如果不是那日敬花宫传来噩耗,他都不知道这个女人也是有情绪的,看着她空洞的眼睛里涌出珠泪,他便忍不住要抱着她,只为她不可遏制地流露出的失魂落魄,和,世界在眼前崩溃一般的绝望。
    白云一睁开眼睛就被一双温柔怜惜的眼掠去了心神。她愣愣地回望飞鸿,虽然意识一直在激励她做些什么以博得飞鸿的好感,但一种致密的悲哀感却让她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只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飞鸿忽然笑了,“听说你想学医?”
    白云俏脸一红,从被子里探出身来,半坐起来,“我一直病着,懒洋洋的,想看点医书,也好学着自己调理,不用总是麻烦君先生。”
    “本来你一直跳舞,身体很好的,”飞鸿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干吗禁了自己的内功,如果没有这事,又怎么会把身体搞成这样。”
    “当日我是敬花宫人,公子应当知道敬花宫武学高深莫测,我若不自费武功,恐怕公子的属下都会不放心。”
    飞鸿无奈一笑,将白云搂进怀中,“你现在的状况,我也不敢随意解禁,怕你身体受不了的。”他看向白云的目光深情外露,缠绵不辍。
    白云垂下眼睑,笼住目光,“如今这状况,舞跳不动了,也只好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公子准我看医书吗?”
    “好了好了,把医书都搬到槿园也没关系。”飞鸿宠溺地揉揉白云的头发,“我会让君先生常来,也好给你些指导。不过,等你身体好起来,你要为我跳舞。”
    槿园的冬日,似乎一日远去,虽然园中没了绿色亦没了花,又下了雪,但屋子里却被火盆烘得暖意融融,白云如饥似渴,书看得飞快,笔记也做了厚厚一沓。君先生也常来,给她一些指导,或是回答她提出来的问题。
    飞鸿来的时候,白云正合上了一本书,伸了一个懒腰,便要再去拿另一本书看。飞鸿截住那只手,顺势一带,将白云扯入自己怀中,“这么爱看医书?想做神医么?”
    “王爷取笑了。”倚在飞鸿怀里,看着近在身边的书籍,白云转了头,尽心地与飞鸿相处,“王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槿园?”
    “已经是十一月了,快要过年,自然要忙一阵,我有一阵没时间来你这了。”白云听了自然哀怨一番。
    “过年你想要什么礼物?”飞鸿绝对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这么早,就关心起白云的过年礼物了。
    “不用了,……”白云自然推辞一番。
    “呵——你真的不想要礼物么?”飞鸿有些不悦,口气也不太好。
    白云眼神一动,马上从善如流地改口,“其实我也是想要一份礼物的,只是还没有想好。”被抱在怀中的女子,颜如雪玉,眼波莞尔,飞鸿忍不住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你可以慢慢想,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唇上感觉到白云的肌肤的温暖,他忽然不想停下来,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白云,吻上那如木槿花瓣一样嘴唇,深深地感受白云的柔软和甜蜜。
    “王爷,沈管家来了。”小如的声音很不适时的响起。白云飞红了脸,想要退离飞鸿的怀抱。飞鸿手臂一紧,将白云禁锢在自己怀中,“让沈管家进来。”
    沈管家进来规规矩矩行礼,看到飞鸿将白云抱在怀中居然没有一点意外。“公子,约定的客人来了。并且有人受伤了。君先生请您过去。”说完便毕恭毕敬地退出门去。
    “白云,我要先去一下。”他很忙,白云也是了解的,“公子去忙,白云在槿园等公子来。”
    飞鸿走后,白云复又埋头苦读。然而,不过半个时辰,又有人来打扰白云,竟是小厮过来传飞鸿的命令,要她去前厅。
    还是上次见到大司徒的前厅,飞鸿自然还是坐主位,而客位密密匝匝地坐了许多人,而一副担架放在厅正中央的地上,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发青的人,而君先生正蹲在旁边,认真地诊视。见白云进来,飞鸿首先发话,“不必行礼了,白云你去帮助君先生。”
    “是。”白云径直走到君先生身边,像君先生一样蹲下来,细细打量躺在担架上的人。
    “白云,你怎么看?”君先生发问的口吻让白云有些不知所措,她只不过看了一个多月的医书,几乎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白云?”君先生再唤一声,提醒白云注意。
    “哦,”白云回神,专心看了一会,然后,有些怯怯的说:“好像是离思和殷毒。”
    “知道怎么解吗?”
    “以毒攻毒。”
    “不错。”君先生赞叹一声,“好了,你去准备一下,一会我们为他解毒。”
    “等一下。”客座上突然有一人发声,“她怎么在这里?”
    白云回头,看向那个声色俱厉的人。绝对是一张没有见过的脸,但白云还是觉得有些熟悉,鼻翼颧骨,与神岚有几分像,而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糟糕,是他!白云马上调低目光去看那人的手上,果然见到一颗熟悉的戒指。
    “咚——”一颗心陡然下坠,她不能否认,她惧怕这个人,非常惧怕。
    “怎么,兴王认识她?”飞鸿发话。
    “观月楼舞妓,嘉棠之罪人,飞鸿公子不会连这种人都收留吧。”兴王一脸鄙夷。而飞鸿一脸深沉,看向白云的眼睛有着说不出的意味。白云对上飞鸿的视线,她从飞鸿如幽泉一般的眼中读出了冷酷和嫌恶,她忽然明白,这一刻她不能惧怕,不能示弱。她站起来,深呼吸一次,然后明眸缓缓地看向兴王,“说话的是嘉棠兴王么?不知兴王此来是否有嘉棠帝王的皇命?”
    兴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的处境并不比白云好哪里去:他曾是嘉棠兴王,却正被嘉棠帝王以谋逆之罪通缉。这个白云似乎知道这一点,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飞鸿正宠着这女人,连他叛嘉棠投东曙的事都告诉了她?飞鸿还让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待客的前厅……
    “公子,白云先下去了。”白云向飞鸿行了一个女礼,然后不等飞鸿回应便转身走出了前厅,挺直的腰背,被初冬的阳光投下一个寂寞而坚韧的背影。
    君先生追出来,“去哪里,我要你配合我解毒。”
    白云回身,恭恭敬敬应“是——”。
    按照君先生的嘱咐,在排满药草的房间里准备好解毒的用具和数桶热水。白云立在一侧,等着君先生吩咐。君先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安置了病患的床边,“白云,拿针,我来说你来做。”
    “先生?”
    “你来为他解毒,认真一点,不要出错。”
    “君先生,这是为什么?”
    君先生微微一笑,“这是给你机会,你不要么?”
    白云想了一会后,声音清泠地说道,“多谢先生成全。”
    依君先生的吩咐烫针、下针、热水敷、冷水冰、取针、药水泡针、再下针。而整个过程中,君先生只是在一边协助,端热水,配药汤。
    如是多次,直至从病患的穴位拔出的银针不再变黑。
    白云擦擦自己额头的汗水,问道,“这就可以了么,先生?”
    “是啊,辛苦你了。”
    白云走出来,竟发现天已经黑的彻底,这解毒竟花了整整一个白天。而飞鸿与一干人等竟在前厅一直候着。白云跟在君先生身后,前往前厅复命。飞鸿对君先生大加赏赐,对白云则是微微颔首,以眼神示意鼓励。然而,白云却感觉芒刺在背,兴王一双刻毒的眼,每每看向白云,都变得如同看见猎物的野狼。
    隔日,有人至槿园中拜访白云,竟是前一日中毒不醒之人。昨日忙于解毒竟不曾好好打量这人,今日看见,白云竟生出几分尊敬。那人三十过,四十不到,身材不高,肤色黝黑,面容亦普通,却是周身透出的从容气度,令人不敢忽视。而昨日中飞鸿竟诸事不做单等此人解毒清醒,可见此人来历定然不凡。
    “今日前来,是特地感谢姑娘昨日相救。”那人竟行了十足十的弯腰礼。
    “您客气了。救您的是君先生。”
    “君先生?”那人却冷笑一声,“君微衣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岂会救我?”君先生果然是君微衣!
    “我的确不会救他!”君微衣大步跨进来,“都能跑槿园来撒野了,看来毒是完全解了。”
    听见君微衣的声音,那人的脸马上变了,“你来槿园做什么?”
    “我是白云的师父,指导她医术。你若是来道谢,这会是不是也该走了。”君微衣斜着眼看着那人。
    “白云姑娘,葛亘先告辞。”那人冲君微衣重重“哼”了一声后,趾高气扬地出去了。
    白云忍笑看向君微衣,等着他说些什么。君微衣凝眸回望,冷冷说道,“想问什么就说吧。”
    “没有。”白云脸上还是一副忍笑的表情。
    君微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白云对面,“你就不想知道?”
    “你想说什么,我听便是。”
    “哼,”君微衣极为不爽,“你真是个无趣的人。”
    “这一点,很早就有人说过了。”看见君微衣一脸郁闷,白云见好就收,从善如流地发问,“不知君先生与那位葛亘,是何关系?”
    “……”君微衣却沉默了,半晌无语。白云亦不多话,顺手拿起一本医书,看了起来。
    “白云,”久久不语的君微突然开口,“我会将我一身本领尽数传授于你,希望你能辅助公子左右。”这话竟像是在交代遗言。
    “先生,您……”
    “也该是我离去之时了。”君微衣站起来,抖抖本就整洁的衣袍。
    “先生,你有什么打算?”
    “还没有。”
    望着满面苍茫的君微衣,白云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今年之内君先生到过嘉棠吗?”
    “曾随公子为嘉棠先王祝寿。”君微衣不明所以,看白云脸色,却只是云淡风轻,看不穿情绪。
    “先生为当时的嘉棠皇后诊过脉吗?”
    “为何问这个?”君微衣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细想却由无迹可寻?
    “先生回答我就好。”
    “没有。”
    白云轻“哦”一声,面上虽波澜不惊,心下却思绪飞转:他没有去为皇后诊脉?飞鸿说谎了?为什么?
    再见飞鸿已是几日之后。可能是安排新来的兴王及其随从耗费了精力,飞鸿看起来很很疲惫。白云体贴地迎出门去,拉着飞鸿的手再进到屋内,落座后,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白云,兴王也认识你?”飞鸿轻抿了一口茶,貌似随意地问道。
    “观月楼里的姑娘,恐怕嘉棠圣城的人是没有不认识的。”白云垂下头,声音淡漠地回答。
    飞鸿皱起了眉,手指用力的按压太阳穴,“你似乎有很多秘密呢。”
    白云后退一步,在飞鸿脚边跪下来,“公子是在怀疑我么?”她垂下头,飞鸿无从看到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声音冷定地说着,“公子从来都是直话直说的,你要知道什么,直接问就好了。”
    “你不是被绑架了么?怎么又成了敬花宫人?”
    “绑架我的便是敬花宫。她们知道了我的身世,便以绑架之名救我离开,若不然,我肯定会老死观月楼的。”
    “深蓝公子又是谁?”飞鸿居然连这样的细节都知道了,他的情报网果真厉害。
    白云低眉顺目,认认真真地回答,“嘉棠新帝名讳神岚,即位前曾到过观月楼,借口与他有染,方便取信于人。”
    “兴王又是怎么回事?”
    “我只认得他手上的戒指,观月楼曾有过一位带着那枚戒指的客人,点我跳舞。”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种无力感袭上了飞鸿的脊背。白云,白云,她不是正跪在自己面前么?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个人距离自己很远?明明乖顺讨巧,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无法掌握她?
    “白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他伸手轻轻抚摸白云的秀发,眼光温柔而迷离。
    睫毛微动,白云用极低的声音回答,“公子,是我的公子呀。”唉,这模棱两可的回答。
    “白云,你起来吧。”
    白云站了起来,依然是微微垂着头。
    “君先生告诉我了。”飞鸿突然说了一句没根由的话,白云抬头看看飞鸿的脸色,轻轻换了一声“虹——”,飞鸿几乎是有些惊喜地抬眼去看她,白云却微微一笑,说道,“他骗我了,君先生并未为嘉棠皇后诊脉。”
    欺骗,这就是事实。
    白云无法不去猜想飞鸿说谎的动机。嘉棠的百姓,很爱戴已经过世的皇后,甚至超过了对先王勾也覃谙的尊敬;勾也覃谙对自己的皇后是敬爱有佳,却不喜欢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勾也覃谙的五个儿子中,能够被飞鸿引以为对手的,恐怕只有三皇子、如今嘉棠帝王勾也神岚了。因此,飞鸿,极有可能是谋杀皇后的凶手。
    飞鸿将白云拉进自己怀里,“白云,……”
    “我只是想不明白,以飞鸿公子的能耐,似乎不需要观月楼的白云帮忙才能离开圣城吧?”白云安静地待在飞鸿怀里。不故意亲近,也没有身体僵硬,像坐着板凳一般自然。
    “与勾也神岚有染,不是假的吧?”飞鸿反问,眸中有种不可遏止的愤怒。“呵呵,”冷笑一声,飞鸿的右手摸上了白云的颈项,“有时候我真恨不得要捏断你的脖子,勾也神岚也就罢了,那个志大才疏,自以为是的兴王居然也与你有染,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有多少个男人跳出来,告诉我与你关系不一般。”
    “公子你为什么要故意忘掉我的出处?观月楼妓,才是我的真实身份。”白云淡漠的回答让飞鸿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白云痛苦地皱起了眉。飞鸿又不忍心了,撤了手,换而抓住了白云笼在袖中的手。这一抓竟发现白云的两只手本来攥紧了拳头,似乎是在帮主人克制自己的情绪。飞鸿叹气,将白云的手缓缓揉开,不让她伤到自己。
    白云任凭飞鸿温柔地揉着自己的手,心下却在飞速的思想:勾也覃谙寿辰时,神岚必然在整个圣城布控,而唯一的缺口竟然是自己么?可是,月曦不是神岚的人吗?等等,蓝山师父说月曦是男人,那么会不会是他?如果是他,那便说得通了,在虹身边的那位肖先生,只要说是来见白云的,他必然不会怀疑。他曾说过他有一位爱看日出的妹妹,他曾说过“我,在等一个人想起我。”他竟然肯扮成观月楼的头牌。他一直都最讨厌别人说他像女孩,虽然他长了一张比女孩儿还要漂亮许多的脸孔;他拼命练功,就是为了让人们叹服于他的成就而忘记他那张美的不像话的脸。
    那是自己的师兄,越凌。
    越凌同样还是肖云的师弟。
    “白云。”飞鸿的声音唤回了白云的神志,白云蓦然惊觉,自己还待在飞鸿怀里,而他们正在谈论的,似乎是比较严重的问题呢。白云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公子。”
    “是我的错,本来不该让你抛头露面的。”那个该死的兴王!如果不是遇到他,就怎么会牵扯出这些陈年旧事。
    飞鸿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些旧事,他说,“君先生跟我说你学医很有天赋,他准备正式收你为徒。”白云正要感恩,却是飞鸿继续道,“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在槿园看看书比较好。”竟是连君微衣都不让见了么?
    “但凭公子吩咐。”白云的声音波澜不惊,她自认为不能改变飞鸿的决定,索性直接乖乖听话。
    白云的态度让飞鸿有些乏味,这个人啊,为什么这么听话呢?不是已经知道自己被骗的事了么?真是一潭死水,不管丢了什么进去,都荡不起一丝波纹。如果执意要从她身上寻些生机,那便让她跳舞吧。跳舞的白云,看起来,就像槿园中开得最盛的木槿花,温和地张展着自己的芳华。于是他说,“白云,为我跳一支舞吧。”
    “是。”离开飞鸿的怀抱,白云轻巧地舞起。自学医以来,心有所念的白云刻意调理自己的身体,如今已然恢复健康,舞起情动,姿态娇美,眉目动人。这支舞是入观月楼后学的第一支舞,华丽大气,却纯粹为讨好客人而编排,名字就叫“观月”。
    飞鸿的眼中,满满都是白衣女子的身影,那身影,如花间飞蝶,如夜半流萤,如漫烂烟花,如风里飞花……
    好美丽,好美丽,不过飞鸿没有想到,他所联想到的美丽物事,飞蝶、流萤……皆是无法抓在手里的,那些东西一旦抓在手里,就会变成死气沉沉的东西,连垃圾都不如。
    君微衣像平日一般来到槿园辅导白云医术。白云有些讶异,飞鸿不是不想让她见外人了么,君先生怎么又来了呢?看到白云疑惑的表情,君微衣拿乔一般扬起了头颅,傲慢地发问:“怎么,不希望我来吗?”白云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只是奇怪你怎么来了。”
    “我认定了的徒弟,当然要亲自教导。”君微衣摊摊手,坐在桌边,大方地招呼白云,“过来,有什么问题赶紧问,我是很忙的。”他既然这么说,肯定已经说服了飞鸿,白云便也大方地坐过来,拿出自己的笔记,开始与自己的师父探讨起来。
    师徒俩脸上都是专注而兴奋的表情,送茶水的小如在门口看到他们俩抵头相学,竟不忍打扰,微微一笑,再摇摇头,悄悄离开了。
    待师徒俩终于将问题解决的差不多,竟已是天光临暗,屋内的光线已无法分辨书上的字迹。君微衣伸个懒腰,“你这个孩子真是个问题孩子,这么多问题。”
    白云眸光潋滟,“师父怕了吗?”
    “哼,我会怕!当年葛亘……”话说得太快,“葛亘”两字一出口,君微衣突然刹住话头,狠狠瞪了白云一眼,似乎相当不满自己在白云面前露了秘密。
    白云神色一动,随即恢复平静,淡然地发问,“师父下次什么时候来,白云定当准备好问题向师父讨教。”见白云故意忽略他提到葛亘的事,君微衣又有些不甘心,这个徒弟似乎对师父一点都不关心呢,居然不询问一下。他决定吊吊白云的胃口,于是装出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沉声说道,“白云,这葛亘与我颇有渊源……”故意一顿,去看白云的表情,白云竟没有露出一点好奇,君微衣不甘心,接着再说,“葛亘,其实是我幼年时的同伴……”再一顿,再看白云的表情。白云似乎感觉到了君微衣的目光,于是盯着书页的眼眸微微动了动,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我好想知道快告诉我”的表情,目光看向君微衣,白云说道,“师父,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就不告诉你!”君微衣头一扬,站起来,衣袂一拂,得意洋洋地走出去了。
    白云哑笑,摇摇头,脸上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君微衣再来时,白云已经再次准备了许多问题。然而这一次的君微衣却似乎魂不守舍。问过几个问题后,白云故意很长时间不再发问,而君微衣居然没有察觉。
    “师父,”白云的好奇心终于被吊起来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呢?
    听见白云的问题,君微衣蓦然惊醒,习惯性地摆摆手,“没事,你接着问你的问题就是。”白云露了一个了然的微笑,“师父,徒儿不想干涉您的私事,不过,我听人说,心事郁结,容易生病,所以,偶尔也应该宣泄一下情绪。”君微衣审视一般看着白云,许久方才说道,“我的确应该宣泄一下。白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与白云在观月楼时听到的许多故事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故事里的人,一个是大家族庶子,一个是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的孤儿,拜同一个师父学习本领,师父有一个精灵古怪的女儿。小时候,三个人的感情很好,但随着长大,三个人的关系无形中发生了变化——典型的三角恋,两个师兄,一个小师妹。之后发生了种种事情,一个以为小师妹与另一个在一起了,于是黯然离开,谁知不久后居然听到了小师妹的死讯,心里自然责怪那人没照顾好小师妹。而另一个则误会离开的那个暗地里给小师妹下毒,使之致死。仇恨就这样开始了。然而两人师出同门,本领也差不多,多次较量都未分出胜负。多年之后,仇恨早已淡了很多,只是再见面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故人了,只有再一次拿出全身绝学,狠狠较量一番。如今这两人却投在同一个人门下,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故事讲完,君微衣极为郁闷地连连叹气,白云却淡淡一笑,问了一个令君微衣目瞪口呆的问题,“那小师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那两位师兄调查清楚了没?”
    君微衣一怔,无言以对。恨了许多年,却从未认真想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如此,他的师弟葛亘又何尝不是?君微衣脸上青白不定,白云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说道,“人常常是当局者迷,我想如果我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会被误导的。”
    君微衣自嘲地笑笑,随即却又拿出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来,“哼,葛亘那个混账,看我怎么教训他!”说话间人已经掠出了槿园。白云双眉一挑,再一次哑然失笑,心想,君微衣解开了心结之后就不会再说离开鸿王府这样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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