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所谓占上风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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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州地处琈州西北,中间隔着秋河城。骑快马走官道,三两天便能到了。
    庄老爷从未来亲家处得知不爱出远门的大儿子点头答应了去那儿接手分号时,忍不住拉过了庄夫人的手,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年头当个爹可不容易,没个儿子听话,野在外头的那个叫也叫不回来,窝在家里的这个请都请不出去——可人彦清一请就又是一口答应了……”
    ……可不是?从小到大,庄大公子最听得进的除了娘亲的话之外,就是三不五时从城南跑来城北闹腾的温家老二小彦清少爷的话,还人前人后地护着。在私塾念书的时候小温公子定不下心,就爱悄悄跑到先生家的后院里头去捉金龟子,玩得脏兮兮回来之后自然免不了要挨一顿戒尺;这时候小庄公子就会站出来把小温公子拉到身后,然后安安静静伸出手。先生当然打不下去,这么聪敏又可人的学生宝贝还来不及呢怎么忍得下心下得了手;可小庄公子就像根杆子似的杵在小温公子身前说什么都不让开。几次下来,先生都不敢说要打小温公子了。
    后来温彦清去了六思谷,庄景南每年开春去看望外公的时候就都会带上几大包他爱吃的桂花糕。温彦清怕冷,平时会不由分说大半夜挤到隔壁温大公子平啸的被窝里去,加之睡相恶劣,导致那段日子里温平啸几乎每晚都会梦到被鬼压床;而庄景南来之后,温彦清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地挪去了他被窝里。温家大公子后来常常感叹,自家弟弟在六思谷的时候,每年冬春天里就只有庄大公子前来探望时是能睡上安稳觉的。
    说起来,当年温夫人怀着温彦清的时候还不知道这是个男孩儿,看诊的时候郎中还说大概会是个姑娘家。那时庄景南已经两岁,跟着爹娘到温家做客,玩笑中庄夫人就指着温夫人的肚子对他说:“景声呐,这里边可是你媳妇儿呢,长大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后来庄老爷常抱怨说大概就是这句话给说坏了,弄得大儿子对温家小崽子言听计从;温夫人倒是欢喜得紧,说彦清这孩子讨人喜欢,比自家那两个古怪儿子可爱多了。
    不过温二公子却对这样的说法报以巨大的怀疑。
    ——比如现在。
    庄大公子坐在他对面,倚在栏杆上,捧起一盅重碧酒,微微侧耳,似是在细细品味佳酿,又似沉醉于楼下歌女清婉的吟唱。
    簪琼花,饮琼酿,琼河边上晚月清风秋水凉……
    ……
    ……可温彦清知道这家伙根本就是暗暗在看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的自己。啊!瞧瞧瞧瞧!这眼神时不时地瞟过来就算了,居然还笑!还笑!
    简直是太可气了啊啊啊啊!!!
    “公子爷,让九儿再给您斟杯酒可好?”
    “啊!啊啊啊那那那那个不不不不用了……”
    身旁的姑娘再一次紧紧贴过来,一双柔荑玉手软软搭上温彦清的胸口。温彦清打心底里狠狠唾骂了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稳了稳神,伸出手来一把夺过庄景南手中的小酒盅一饮而尽,然后扭头对靠着自己肩头的漂亮姑娘灿然一笑:“真要斟酒,就给他斟去吧。”
    姑娘亲亲热热地捧过温彦清手里的酒盅,说着“公子爷可真爱说笑,香月楼里来的都是客,哪能不招待”,满上酒水后便盈盈起身走到庄景南身边倚上去。庄景南也不推让,笑眯眯地喝了,说一句“美人相伴,这酒香入喉也分外怡人呐!彦清,今晚你就随这九儿姑娘去吧,软玉温香在怀,定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去你的别有一番滋味!
    温彦清努力克制下掀翻桌子的冲动,在心里第无数次抽了自己一巴掌。这不是自找麻烦嘛!干嘛非得要住什么上房!温彦清你脑子一定是被桂花糕黏住了才会跟这种人提这种要求啊啊啊!!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很简单。温二公子虽跟镖去过不少地方,但夜里住的都是大车店,还要喊镖,难得睡上安稳觉,也很少有机会住上舒适的客店上房。这次前去严州,路上顺带着游玩一番,夜里也就想要住得舒心一些,便跟庄大公子提了出来。
    现在想起来温彦清心里就后悔,早知道在看到庄景南听完自己的话之后脸上闪过的那一丝笑意时就该把话收回来的——结果傍晚时分庄大公子带温二公子前往的不是什么客栈旅店,而是秋河城花街上最最有名的青楼香月楼!
    这家伙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到这些烟花场所来会不自在……
    庄景南看着对面少年无意识撅起的嘴,忍不住笑出声。又看到少年对自己投来的怨懑目光,嘴角的弧度又不由地扬得更高。
    还记得年头时候有一次瑾声去圆湘楼玩时带上了彦清,回来后跑到他房里笑了小半晚。“真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啊!哥你没看到真是太可惜了,彦清那张脸熟得都能下菜!以前都不知道原来他对男女之事这么单纯的,人家姑娘小手碰碰他他都能跟火烧着屁股似的弹起来……啊哈哈哈……”
    ……啧。不愧是亲兄弟俩,连爱看的风景都一样。
    庄大公子摸摸下巴,在心里诚挚地赞美了眼前这独好的风景。风景恨恨地看着他,又往座椅里边缩了缩。躲过软玉温香搭过去的一只手。
    唉。
    真是——
    怎么都还是舍不得呢……
    庄大公子暗自苦笑。
    彦清一脸兴高采烈地跟自己说晚上一定想要住这城里最好的上房的时候,他的心都软得不行。和自己学习管理票号的经历不同,镖局里长大的温彦清虽说家境殷实,跟着前辈学走镖时吃的苦头却是着实不少。也不知道这爱玩爱闹的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对当镖师这件事抱以了那样巨大的热情和毅力。记得他以前说过,有一次走镖的时候碰上一伙没交情的山贼硬要上来动手强抢,赵镖头让他和别的几个小字辈镖师一道护好镖箱;他当时紧张得不行,两个手心直冒汗,又怕手滑掉了剑所以更加死死地握住剑柄,等到结束之后才发现整个手掌都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关节这里还被磨破了几处,接下来的好几天都使不上力。
    说的时候温彦清是笑呵呵的,手上还裹着纱布。庄大公子却是抿着嘴角不发一言。然后过了小半个月,广青坊的梁少当家就给温府送去了一把特制的嵌玉柄精钢剑,指名送给温二公子,说是受庄府所托。
    说是说庄府,其实谁不知道这是向来悠然安逸的庄大公子难得焦急地特意叮嘱了好友梁公子为自家发小精心打造的一把好剑呢。
    不过收了份厚礼的温二公子却是送了一大包松子糖作为谢礼,且绝大部分最后都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里。
    真是。
    本也不指望自己的一厢情愿会有什么结果,庄大公子一心是只想温彦清开心就好的。
    暗暗叹口气。庄景南一抬手叫过妈妈,从怀里变戏法儿似地掏出个做工精致的镶玉金簪子:“拿去送给楼下唱曲儿的玉姑娘,就说是——庆平镖局温二公子赏赐的。”
    “哈?你你你你你……”
    温二公子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却见庄景南又在妈妈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然后塞给她锭银子。妈妈赶紧给他福了一福,随即拉上旁边的九儿姑娘乐颠颠地扭下楼去,嘴里还不住地说着“真是大城里来的公子爷阔绰,瞧瞧这簪子上头的,可是翡翠呢……”
    “走了。”
    庄景南站起身,拍拍温彦清的头。
    “去哪儿?”
    “厢房啊。”
    “不要!”
    温彦清脸一红,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庄景南哈哈大笑,走过去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脑袋:“走吧走吧,保管你今晚怀里既没软玉也没温香,撑死了——也就是个风度翩翩佳公子。”
    “……就为了这个给那鸨母那么大块儿银子?”
    温彦清斜眼。
    “可不是!谁敢委屈了我们温二少爷啊……不过来了这香月楼却不行风月之事,温公子不觉得可惜了么?”
    “可惜个屁!可惜我跟人说你老欺负我还没人相信!”
    温二公子终于忍不住爆了粗,抽搐着嘴角起身就走。
    “呦,留步留步,两位公子爷请留步呀!”
    才消失了一会儿的妈妈小跑着上楼来,手里攥着个香囊,想了想,塞进温彦清手里:“玉儿让拿来给温公子的,小姑娘家家的没什么心眼儿,就当是觅到了知音还个谢礼——规矩是不对的,可这孩子非得让我送来呐!”
    “啊……”
    温彦清愣了愣,随即忽然笑起来,把香囊揣进怀里:“替我谢谢玉姑娘,她这一片心意我收下了,来日有缘再见!”
    ……
    赢了!
    温彦清贼笑。
    他可没错过刚才庄大公子脸上转瞬即逝的一丝冷意。
    尽管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份笃定,温二公子气极了的时候就总爱在庄大公子面前上演与人亲热的戏码,且屡试不爽。
    ——不过,这一次虽是赢过了庄大公子,温二公子却在半个月后吃到了因为这一次的示好而招来的苦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至于当晚,在香月楼舒适的厢房里,温二公子迷迷糊糊踢着被子,而庄大公子则一次又一次把他搂进怀里放好然后掖好被角,并时不时看一眼怀里人放在床头的香囊然后忍不住皱起眉头的事情则可以告诉我们——
    从本质上来讲,温彦清温二公子还是占了庄大公子很大一部分的上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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