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狐:我将红尘染罢,与君隐路天涯(1)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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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玄中记·说狐》:“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
    楚玥第一次见我,俊逸的脸庞就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之色:“爱妃这般美貌倾城,要养也该养只冰莹如玉的雪狐,怎么养只黑漆漆的玄狐,而且这般瘦小难看,如何衬你。”
    张贵妃闻言,嫣然而笑:“陛下谬赞了。臣妾前几日去御园游赏,见这小玄狐受伤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臣妾,心下不忍,就将它带了回来。虽说不好看,但它眼神机灵,挺有灵性的。”
    “爱妃真是温良纯善,这哪看的出机灵,若不是声音不同,朕还以为是只小恶犬。”楚玥负手走到金丝笼前,仔细盯着我看了一会,我气得朝他龇牙咧嘴,他却继续嗤笑嘲讽。
    的确,他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傲睨天下,怎会在乎一只小狐狸的感受,尽管,我是一只天狐。
    我哪是张贵妃救回来的,根本是被她讹回来的。
    张贵妃的祖父是丞相,外祖父是镇国将军,出身可谓人中之凤。可惜,金无足赤,张贵妃虽芳名“倾城”,却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是花容月貌,柳态娇颜,而且大多也都有靠山,丞相和镇国将军即便权倾朝野,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让帝王册立一个无颜女为皇后。
    张氏族人各处设法,可是容貌天生,要想改变,谈何容易,只得用旁门左道,甚至……妖邪异术。
    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之下,必出邪士。
    不久后,一个妖道迈进张府大门,带来一出“妙计”。
    “天狐可化美女,善蛊魅,惑人失智。凡人若得天狐羽衣,便可蜕变绝色姿容,让所惑男子为之倾倒,严重者,须臾难离。”
    张氏族人大喜过望,即刻重托妖道,愿用无数金银珠宝换取天狐羽衣。妖道带了数千张符咒,前往我们一家所居的刃峰山,扬言要将符咒贴满整座山峰,除非我们自主献出羽衣一件。
    我们天狐法力尚可,硬拼的话也并非斗不过那妖道,但奈何几个弟妹尚年幼,若被符咒所伤,以后定渡不过劫难。母亲犯愁之际,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无声地看着她。
    母亲抬起头,同我哀然对视,妖(魅)流不出眼泪,她原本幽红的眼睛渐渐转成殷红,听说,凡人中毒之后便会流出那样的血液,痛苦与死亡……
    我是一只渡劫失败的狐。
    十年前的月圆之夜,我在荒草丛中沐浴着如霜月华,正在慢慢化成绝色女子,却被突如其来的毒箭射中了咽喉。然而,射箭之人竟比我先哭了起来,我愣愣地望着那蹲下去哭泣的身影,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心头搅扰,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正在渡劫。
    再次睁开眼睛时,母亲的瞳仁里映出一只漆黑瘦弱的小狐狸,我没有说话,也不想试探自己重伤后的咽喉还能不能说话。只黯然接过母亲递上来的羽衣,蜷缩在里面。妖(魅)没有眼泪,我只能闭上眼睛,继续入睡。
    这羽衣,是母亲及时将我渡劫时脱落的皮毛捡拾,用她数百年法力修补而成的,虽能幻化成我本该变就的倾城模样,却再也长不回我的身上。
    我成了第一个要小心翼翼,保护羽衣的天狐。倘若羽衣被夺走,不仅法力受到重损,更有性命之(虞)。不过这正好合了那妖道的心意,其它天狐和羽衣同生共死,他占不了空子。
    “你就是前几年住在山洞里,妄图钻研修仙之术的臭道士。”我忿忿地瞪着那妖道,他此举,显然就是冲我而来。
    “修仙?”妖道面色徒冷,唇角牵起一丝隐痛:“你们妖界真单纯,见人避世就以为是修仙,殊不知,有些人根本是因为无处可去。”
    “我是人,悟不透道,便成了妖。你是妖,悟不透道,兴许会变成人。”妖道笑了起来,眼中燃起火焰,他不是天狐,仇恨之火却将双瞳染得似母亲那般幽红。
    “你究竟是何意?”我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妖道,人世还真是复杂。我原以为他此举只因贪婪,怎料却是心底深种的仇怨。
    “我引你去见那个人。”
    “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让你渡劫失败的人,此后,你可以尽情复仇了。”
    张倾城披上我的羽衣,化出绝色姿容,登上了朱轮宝盖的锦绣马车,在鼓乐笙箫中向金碧辉煌的皇宫驶去。
    而我,也在几日后被急急送入她的寝殿,她用一架嵌珠缀玉的金丝笼欢迎我。
    天狐一族极具灵性,只有我活着,而且活得比较好,羽衣才能光彩依旧,似驻颜术般,让她长久保持玉貌娇容。
    因此张贵妃待我还算客气,锦衣玉食地养着我,在楚玥嘲讽我的时候,还帮着说两句话,在她看来已是仁至义尽,毕竟以张氏一族的作风,优待傀儡这事可以算得上“高尚”了。
    我也不想惹事,人活百年,她终归要死的,介时羽衣还予我,我还能回刃峰山同母亲弟妹们团聚,直到我看见楚玥。
    这是那妖道谋划好的一场相遇。
    楚玥,便是十年前朝我射箭的少年,若不是当初被他射中咽喉,以至渡劫失败,我岂会变成如今这狼狈模样,囚在笼子里任他取笑!
    我龇牙咧嘴地向他嘶喊,声音难听极了,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而后勾起冷傲的嘴角:“灵性没看出来,脾气可是够大的,有点意思。”
    张贵妃闻言,突然睨了我一眼,雪藕般的皓腕兜着楚玥的脖颈,娇声道:“原来皇上喜欢乖戾恣意的性子呀,那臣妾以后、”
    “诶,万万不可,爱妃花颜月貌,自该比花解语,怎能和这小东西般斗气。”楚玥说完,便将张贵妃打横抱起,朝那纹鸾绣凤的金丝红纱帐内走去,而后,莺声呖呖,娇哝软语,却没有男子的声音。
    我不谙世事,不知这红尘缱绻、情意绵绵,只是皱眉看着那轻轻摇曳的红纱帐,好似母亲在我渡劫失败后,被忧伤侵染的朦胧目光。
    “小狐狸,吃颗酸梅吧。”
    清晨,我迷迷糊糊转醒,见楚玥正一脸坏笑地望着我,也不怕被咬,直接将手中的酸梅塞进我嘴里。
    我当然不负他望,狠狠咬了一口,指间血水渗出,他却似无事一般,将手掩进袖口,拂袖而去:“明日再来看爱妃,和霸道的小狐狸。”
    我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慌乱的心跳,似渡劫那夜,撞见少年沉痛苦楚的眼。
    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虽讨厌楚玥,却不是原该有的深仇大恨。我憎恶的,是他对我那玩味戏谑的神情,和他对张贵妃的温柔与痴迷。
    他喜欢的,只是那倾城绝色的容颜吧,倘若我没有失去羽衣……我惊诧自己为何会冒出这古怪的念头,心里突然不安起来,赶忙闭上眼睛,逼迫自己入眠。对了,自己一定是想亲自去迷惑他,亲手报那一箭之仇。
    然而张氏一族比我这个小妖还狠心,他们不仅借张贵妃之手,把楚玥玩弄于鼓掌之间,更要将他像我一般,囚在金碧辉煌的皇宫牢笼,做一个身不由己的傀儡。
    一出接着一出的好戏,简直让我应接不暇,大权旁落的楚玥,偶尔会愁闷烦躁,但只消张贵妃一撩拨,怒气便做烟云散了。倒是我看他这副窝囊模样心里窝火,索性在笼子里阖目闭关,眼不见为净。
    “莫非狐狸也会冬眠?”楚玥与张贵妃玩乐之余,走到金丝笼前,揪着我的耳朵,似乎压根不记得曾被我咬过。
    坏笑的神情我看得就来气,愤怒地瞪着他,作势要回击,他却突然沉下脸,深邃的眼眸映着染墨般浓重孤寂的夜。我凝神看了一会儿,才知是自己漆黑的皮毛,我渡劫失败后,便不再到潭边,甚至水畦照自己的模样,现下看来,确实丑陋难堪。
    我委顿地垂下头,恹恹躺在笼中,数日懒得动弹。张贵妃的美貌受到殃及,露出几分憔悴之色,未免恐慌起来。
    “没事,在笼子里关太久,每月十五之夜,让我出去采些阴气就行了。”
    “你知道,羽衣在我身上,你若是逃走、我若是出事,你都会法力全毁,甚至、”
    “自是知道,否则怎会老老实实被你囚这么久。”
    “哼,明白就好。”张贵妃到底警惕,将从另一个道士那求来的降魔铃系在我的腿上。之前的妖道在送完羽衣后便消失不见了,据说他用张氏一族所赠的金银换了一艘画舫,去了天涯。
    洒脱的心情,仿佛大仇已报,似认定我会在楚玥身上大展“报复”,又或者,只要让我和楚玥相遇,就注定会是悲怆的结局。
    子夜,我化身一个瘦小的宫女,往皇宫中阴气最重的竹林走去,相传失宠的嫔妃与受欺凌的宫婢,都来此处了结生命。
    我是妖,自然无所忌讳,在阴蓝的夜色中,轻巧地跃上一堵斑驳的墙,领略夜风惆怅、月色凄凉……
    “你在这做什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我讶然转头,见楚玥一袭黑袍,立在断墙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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