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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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卡妙睁开眼时,米罗正把头埋在他颈窝里睡。平稳缓慢的呼吸还夹杂着微微的鼾声,早晨的清寒里给了卡妙一阵暖意。卡妙本要起身拾掇,又不忍吵醒许久没有好生睡过觉的米罗,便闭上眼感受着身边人的气息,慢慢养着精神。
“妙妙……?”米罗终于睁开了眼,抬起脸看着卡妙,“你醒了吗?”
卡妙反手拍拍他的头。“再睡会儿吧,天色还早。”
米罗摇摇头,却望卡妙身上更挤了挤。
“留在这柳安城,你有什么打算吗?”卡妙问道,“听小二说这里的花灯好看,这几日便有庙会,去看看如何?”
埋在他肩上的脑袋笨拙地动了动,卡妙知道米罗是在点头。
“什么都好……我就是想看看这里。”米罗的声音压在卡妙的身上听着含混不清。“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是想好好看……”
卡妙觉得心里什么东西被激了出来。仿佛是他一直勉强自己忽略的,却突然被抽了出来,完整地近乎残酷展现在他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做着他最爱的事。他能做的,也只有为他捋捋发而已。
“妙妙……这里是苏兰特的故乡。”
捋发的手指停了。
“米罗,你……”
“我昨日出去时才记起,师父曾提过就是从这里把他带了回来。我想替他好好再看看这儿。”
两人用过早饭后,便走上街头沿着几条主道闲逛。这城虽小,却是热闹。卖花的,贩果的,摆出各色点心,奉出胭脂水粉的,比比皆是。这儿人虽少却是个颇有生气的地方。两人终日在街头巷尾走走停停,不少姑娘媳妇的见了神采俊逸的两人,便用手绢掩住绯红的脸,装作没看见却还时不时用眼角含羞的瞟瞟。米罗一反先前的沉默,拉着卡妙评赏着哪家茶坞的茶饼最美,哪家酒楼的言戏最精彩。卡妙便微笑着听他说。
不久便入夜了,米罗便领着卡妙上了一家不错的馆子,要了临街的位置,一边吃着精细的菜肴一边居高临下看着万家灯火和黑压压的人流。卡妙觉得奇怪,今日街上的人特别多,而且还涌向一个方向。
“两位公子是外地人吧?今儿是我们柳安的庙会,热闹着呢!众人都是往那边去了。”
“多谢小哥。”卡妙莞尔,“米罗,去看看如何?”
米罗点点头,拉上卡妙的手便离开桌子向外跑。卡妙只得匆忙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丢在桌上,跟着米罗的脚步奔下楼。
人潮汹涌处已是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灯高悬在树枝上。今夜不见月色,灯光便越加灿烂,竟如火树银花般光彩照人。路旁有人兜售着新制的折扇,还有精致的匕首,不少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驻步玩赏,其中还有着男装的英姿勃勃的姑娘家,也弄着匕首和男儿比肩。米罗也兴致勃勃上前,拿起一把扇子手腕一抖展开,转头对卡妙一笑:“妙妙,你看这折扇可好?”
他这一下信手去扇、笑语把玩的动作好一段神仙姿态,早已有姑娘目不转睛被他勾去了魂,几个胆大还媚眼如丝地暗送秋波。
卡妙接过折扇,只见扇面上有一首题诗:
分心似同心,千里话依依,不得此中意,相伴更无期。
卡妙勉强一笑。“哪里好了?这诗也是文理不通的,不过空占了这片好扇面罢了。”
米罗闻言接过扇子,收好抛到原处。“你不喜欢,我便不要。”恼的那小贩只拿眼睛瞪他。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去。米罗跑到一个绸缎庄里,挑了好半天跑出来,手里拿了一根青色的丝带。
“你的发带都快要断了,我给你换了一根。”说着便扯下卡妙的束发。一席青丝尽数披散而下,如一泓清泉闪着明澈的光芒,米罗细细理着那头秀发,忍不住深吸口气嗅着发间属于卡妙的馨香。
卡妙埋头立着,任米罗将他的头发重新束好。
“果然还是青色最称你。”米罗不由赞道。
卡妙报以浅笑,他注意到米罗眼角有一丝倦意,便想到是米罗几日休息不足,说道:“累了吧,咱们回去如何?”
米罗点点头,握住卡妙的手便向回走。只是这人潮都是向一边涌去,街道又窄小,他们难以逆流而动,只得继续前行找个口子出去。
二人拐到一个小巷道里,向从这边走出去。这小路漆黑一片,卡妙紧紧抓住米罗的手,两人依着湿冷的墙面前行。
卡妙只是觉得回程路上米罗又回到先前的沉默,以为是米罗倦了,却没有感到米罗一向温热的手指冰凉的出奇。
“米罗,这路好像……”卡妙正要回头,却感到身后的人软软向前扑倒。
卡妙急忙扶住他,跪下来让他横躺在自己怀中,嘴里唤着:“米罗,你怎么了?!”
黑暗里米罗毫无声息,手软绵绵垂在一边,头也毫无生气地仰在卡妙的手臂里,任卡妙怎么唤他都没有反应。
卡妙摸到米罗的颈脉,只觉得脉象紊乱,探上鼻息,呼吸也微弱下来。
加隆那句“发作一次,便几乎要减寿十年”在他脑子里炸开了,让他眼前一花,几乎五感尽失。多日来自己刻意埋在心里头不想要承认的东西终究骄傲的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存在。
十年,便是如此失去的吗?是这人的生命太过脆弱,还是怀里这人,本就是短命之人?
“妙……妙……”怀里的人总算出了声。
卡妙急忙把米罗紧紧搂起,一只手摩挲着那张发冷的脸。“好些了吗?”
“我……我刚才……”米罗的声音微弱的让他慌乱。
卡妙想说你刚才晕了过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是拼命地摇头,几滴水珠被他猛然甩下,摔碎在米罗的鼻尖上。
米罗伸出手轻轻拭去卡妙的泪水。卡妙闭上眼感受着慢慢回暖掌心的抚摸,却感到手的小指处空荡荡的一块,好像他心中空落落的虚无,让本该被温暖的地方失去了温暖的触摸。
卡妙握住那只有四指的缺损的手,握的紧紧的。
过了约莫半刻,米罗坐了起来。“我已经好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卡妙扶起他,背对他说:“你上来,我负你。”
米罗却抱住他的背。“开什么玩笑?你负的动我?”
“你也不看看这几日你瘦成什么样了。”卡妙叹道,固执的掰开他的手臂,背对他,“快些上来!”
米罗拉起卡妙的手便向前走。“你有伤在身,我绝不让你受累。”
卡妙却丝毫不让步,用力往回拉。“不行。此番决不能听你的。”
这一拉似乎用力过猛,米罗被他拽了回来,几个踉跄失去平衡,几乎要仰面倒下。卡妙赶紧撑住他,心下懊恼自己的莽撞。
米罗却毫不在意地站起身来拉着卡妙继续走,卡妙没敢再要他被自己负着回去,只能十二万分小心跟着他。
这条路像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洞的隧道。他们离繁华喧闹越来越远,好像离一个未知的世界越来越近。所有的声音逐渐都离他们远去。两人走了一段,觉得心下不安,终于还是想要掉头回去。
这时空气里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笛声。笛声轻柔处如羌管,激烈处如鸣金,破空而来又带有压抑着的激越的情感。在一片死寂的漆黑里,如同古战场上飘荡的鬼哭。
米罗警惕地停下脚步,凝神侧耳以防不测。卡妙也全副警惕地感受着四周的气息,不敢有一丝遗漏。
然而这笛声却将二人围绕在一片混沌当中。高亢如鹰击长空,俄而又如泣如诉,仿佛一个自喜自悲的优伶兀自唱出的戏码。米罗和卡妙身处其中,反倒成了多余。
不久,笛声戛然而止。空气回复到方才的平静。几声虫鸣将两人从恍惚中牵了出来。卡妙反握住米罗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压低声音说道:“这地方好不诡异,咱们还是快走为妙。”
两人疾步前行,眼看便要冲破重重的黑暗,却骤然停下脚步。他们跟前不知何时幽幽站了一人。
卡妙立刻警惕地将手伸到腰间,随时准备抽出鞭子。他惯用的软鞭虽已遗失,但此时也只得用随便购得的兵器姑且防身。米罗没有带剑,更何况他苦苦支撑,若要打斗必然落入下风。
那人与他们对峙着,也不出一声,只是立在跟前。
二人正不知所措,只听对面传来一个嘶哑低沉的女声,径自唱出一首小调:
粉云吹杏莺莫啼,啼咻咻,去休休,朝雨来急打碎萍。鹧鸪声声,不如归去,昨夜青丝冢间泥。
然后便是一阵又哭又笑的怪叫,带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凄异,竟如杜鹃啼血一般。
晃眼间,挡在二人前面的人影已经离开。四周又恢复到纯粹的黑暗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卡妙先回过神来,拉着米罗继续急行,终于走过这长长的巷道,尽头一点光亮渐渐放大,繁华的街道又映在眼前。
亮处里卡妙看米罗的脸上没有血色,两颊隐隐青黄,心下便是一沉,径直带着米罗回客栈,让他早早歇下。
米罗躺在床上,看着卡妙只穿着亵衣在一边给自己捋着发,几缕青色的发丝被水打湿了贴在额前,像极了一道淡墨画中的浓笔,晕染开眉宇间的神韵。一灯如豆,照的两人脸上都有晃晃的影子。
“妙妙,方才拦路那人是怎么一回事?”
卡妙摇摇头。“不清楚,怕是个疯子。”
“你听她唱的什么?”米罗轻声问。
卡妙心紧了一下。他怎会没听清,那让他心惊的最后一句。眼前的俊颜带着病态的苍白,一双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眸子如今只剩下老人般的虚弱和浓浓的倦意,仿佛就要让他永久睡去,席卷他所有的生命似的。
昨夜青丝冢间泥……
卡妙身子不经意抖了一下。
米罗却没有发现卡妙的异样,把头向他靠了靠,微弱地说:“那曲子……我是听过的。听苏兰特唱过。只是那人没有唱完……”说罢轻声将剩下的曲子唱了下去:
冷月照人人独醒,枕边霜,染繁鬓,百日新坟无人祭,鸳鸯枕上,车马过印,销奴红骨随君去。
“……当年他唱给我们几个听的时候,我们还笑他唱的都是些深宫弃妇的怨词,结果一向害羞又胆小的公主差点跟我拼命。后来还是大哥把我和他分开,还罚我跪了一个时辰。我们这才知道,这是他娘亲常常唱给他听的柳安小曲,也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米罗脸上含笑,笑得仿佛是风轻云淡,又好像是虚弱得再也笑不起来。
卡妙不忍看他这样,便轻声道:“不早了,睡吧。”
米罗听话地闭上眼,卡妙的手指仍然一刻不停地轻柔游走在温热的发间,让他觉得无比的平静和安定。他一只手伸上卡妙的衣襟,蜷缩着像小兽的爪子。一阵柔软覆了上来,卡妙的手掌缓缓轻抚这不再锐利的兽爪,摩挲着因为持剑而磨出的厚茧,从拇指,到食指,再到中指,到无名指,最后包裹住有个小小圆凸的小指根,蓦然受力将手紧紧握住,九指相扣。
那一夜米罗就这样趴在卡妙胸口安详入睡。卡妙就着这样不舒服的姿势,拥着怀里沉沉睡去的爱人。
次日米罗醒来时,睁开眼便是卡妙的睡颜。米罗不是第一次看见卡妙的睡相,但是隔着这样的距离却是第一次。几根发丝随着气息起伏而颤抖,玉白的双颊泛着微红,有说不出的清丽脱俗。米罗想起昨夜自己入睡的姿势,心里不禁懊恼自己妨碍卡妙的歇息。
米罗蹑手蹑脚的起身,花了约半刻钟才没有惊扰卡妙从他身边绕过,下床,小心翼翼穿衣,然后做贼一般溜出了门去。
见到米罗,小二满面是笑迎上来:“客官,起早啊!”
米罗问道:“柳安城里最好的药铺在哪里?”
机灵的小二立马答道:“公子要抓药?不劳您了,您把大夫的方子给小的,小的替您抓一趟便好。”
米罗还记起史昂留下的几个对卡妙伤势有益的秘方,打算去药铺抓一剂回来,便说:“不必,且告诉我地方就行。”
从那家最大的药铺回来,米罗一面一路看着街边纷纷开张的店铺忙忙碌碌,一面思拊着给卡妙买些什么早点回去。忽然他听到前方有一阵喧闹,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嘁嘁喳喳,又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
米罗好奇,便上前挤进人群。人群围在一条小小的巷子口,巷子里面即便在晨光渐明的清晨也弥漫着黑夜残留的气味,只能看到头顶一线天际有隐隐的曙光。
一张黄绿色的草席卷起躺在地上,但是因为太短,两头露出一双青灰色的脚和披散如海藻的纠缠的头发,发丝下面是和脚一个颜色的额头。
“这位大哥,请问这是……”米罗拍了拍前面一个男人的肩膀。
男人回头。“这里死了个女人。刚刚已经报官了,衙门的人马上就来。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米罗点点头。
男人叹了口气,“这女人也怪可怜的,原来是曲楼里的头牌,跟了个贵人,又被抛弃了,带着肚里的孩子回柳安来。后来那孩子长到五岁上下被人给领走了,虽说这女人是甘愿让这孩子脱离歌舞场,但哪个当娘的愿意把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送给人家?那孩子走后,她就疯了,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还吹笛子给人听换几文钱,疯的时候便又哭又闹。城里人拿她没办法,但是还是可怜她的,哪里会有人对她下这个毒手?”
米罗扣住那人的肩。“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男人被米罗捏的生痛,却移不开那铁钳一样的手,只得吃痛说:“记不得了,乳名好像是叫小海……喂,你……”
米罗这才失神般放开那人,那人揉着自己的肩膀,急急忙忙逃开他。
只听一边有两人交谈。
“——依我看,她就是病得太久,结果病发死了。不信你看,跟睡着似的,伤口都没有一个,没什么好说的”
“——你是不知道。若不是昨天半夜里下了场大雨,冲坏了绸缎庄楼顶的大棚子,今儿一早伙计去查看,谁能料得到寻常都没人用的地儿能出一个死人来呢?”
“——唉,也是苍天有眼,是要替她伸冤啊。”
“——可不是吗!”
米罗走近那具冰冷的身体。残破的布帛被泥水蹂躏的看不出本色,遮掩不住的华丽织纹却透出女人曾经的香艳。半截苍白的额头甚至还有雨水冲出的脂粉痕迹,细心点上的花钿只残留了水晕开的一抹红痕。
昨晚的笛声,不用说,是她。
米罗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笛子的影子,莫非被人捡走了?
米罗将席子稍微掀开一点,整张苍白的脸便露了出来,旁边的人群里传出针对米罗的低声惊呼和谴责。
这张脸形容枯槁,如冬天最后落下的梧桐叶,干枯而衰败。五官还看得出韶华的风韵,这女人年轻之时,也定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人物。一头散落的发丝中大半已经白了,让整个人的老态难以掩饰。但这女人脸上的神情却格外的安详,与一般的甜睡无异。米罗把席子全部掀开,地上没有血迹。衣服滑落的一侧裸肩上有一个奇怪的疤痕,是用刀一道道刻上去形成的一个图案,伤口是褐色的,已经很久,定是用盐和沙子抹过才能保存至今。此外身上看不到其它伤口,果真好像是睡梦中便失了魂魄。
米罗正要起身离去,突然被一个小小的闪光晃了一下眼。他定神一看,女人的发间有一个小小的亮点。米罗伸手拨开发丝。
一枚小巧的梅花针赫然扎在女人的头顶,扎的极深,只露出五瓣相连的针尾,闪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米罗进屋时,卡妙正坐在桌旁胡乱翻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卷。见米罗进来,淡淡一笑道:“还以为你要多睡会儿,结果一大早就跑出去,昨晚的庙会还没闹够吗?”
米罗也笑笑。“给你抓了些药回来。”说罢把牛皮纸包丢在桌上,“早膳吃了吗?”
卡妙摇头。“等你一起。”
米罗这才想起,叫出声来:“哎呀,我忘记买点心了。”
卡妙莞尔。“不打紧,让店家准备便是。先坐下来喝口茶。”说罢提气茶壶给米罗倒上一盅,递到他面前,“早上出去走走也好,权当透气。”
米罗摇头。“这口气透的可不舒服,遇上命案了。”
“命案?”
“一个吹笛子的疯女人被杀了。”米罗咽下一口茶,“应该就是咱们昨晚遇上的那个。”
卡妙也给自己倒了一盅茶水,举到嘴前,缓缓导入嘴中,问道:“是怎么死的?”
米罗看着卡妙举杯,饮下茶水,然后摇摇头:“不知道。已经交给官府了。”
“这便是了。”卡妙放下茶盅,“我去让小二把药煎上。你想吃什么早点?”
米罗摇摇头。“你定吧,我随你。”
卡妙关上门,门外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米罗站起来,脱力似的踉跄了一下,手撑在桌上,用力喘了几口气。然后走到窗前,推开只上了一层清漆的雕窗。窗外是含着霞光的黛色远山,清冷的街道开始有了喧嚣。米罗的目光移到一边。窗边靠着那把森然的重剑,青色的菱格如同青龙的鳞甲排列在冰冷的剑身上。米罗伸出左手缓缓用手掌贴上剑柄,然后收拢四指,剑被他握住有些微微颤抖。
突来的一阵眼花让米罗骤然失去平衡。他不得不抽过剑撑在地上,右手抵在剑柄上,支持住自己沉重的身体。
这样缓了好一会儿,意识逐渐清楚,眼前的景象也慢慢清晰。米罗感到额上沁出冷汗,便伸手拭去。手放下的时候,米罗看到自己的掌心,蓦地僵住了。
自己的手掌中央有一个浅浅的印痕,和那个疯女人肩膀上的一模一样。
门口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卡妙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两碗清粥,一碟馒头,还有一样小菜。
“米罗,你怎么了?!”卡妙被眼前的人惊呆了,将托盘搁在桌上,一个箭步上前扶住米罗的肩膀。米罗脱力地松开左手,剑哐当一声倒在地上,然后软绵绵地靠上卡妙。
卡妙急忙将米罗扶到榻上,掀开被褥让他躺下,替他盖上被子,然后用手摸上米罗的颈脉,凝神感觉了片刻,方略略松了口气,替他拭去额头和脸颊的汗珠。
“好些了吗?方才是怎么了?”卡妙轻声问道。
米罗只是闭紧了眼,丝毫不做声,呼吸却用力而急促。
卡妙见他如此,便没再说话,沉默坐在榻前。
米罗闭着眼,感到周围安静了。熟悉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就算不睁眼也感觉得到那冰蓝色的目光正投在自己的脸上。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看着卡妙微蹙的眉,低低喊了一声:“妙妙……”声音带点孩子般的委屈。
卡妙只得轻轻拍拍他的额头。“要歇息一会儿吗?”
米罗摇摇头。“我饿了。”说着便慢慢坐起身下床,在桌旁坐下来。卡妙从一边拿出一件长衣,替米罗披在肩上。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地吃着清淡的早饭。
很快,两人的粥碗便见底了。卡妙放下筷子,起身收拾餐具。
“今天还想去哪儿?”卡妙端起托盘问米罗,“要不问问小二柳安城还有什么好去处。”
米罗目光呆滞地看着一边,丝毫没有理会卡妙的话。
卡妙心觉奇怪,便唤了一声:“米罗?”
米罗如梦初醒,转过头看着卡妙带着忧虑的脸庞,怔怔地凝视着,直到卡妙被他看得颇为不自在,正要出声:“米……”
那个人影却冲到自己跟前,还没出口的话被有些颤抖的怀抱吞噬了。哐当几声脆响,碗筷跌落在地上发出瓷器破碎的声响。
米罗紧紧抱住卡妙,手臂像蛇一样缠住他,将他狠狠往自己怀里压。
卡妙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几乎夺去了呼吸,他拼命喘着气,艰难地吐字:“你这是……”继而又感觉那个人将他抱的更紧。
“妙妙,答应我件事好吗?”耳旁的声音低哑而哆嗦。
“什么事?”
“别离开我……”
“米罗……”卡妙叹了口气,拍了拍那人的背,“怎么又说起这个?”
“还有……不要骗我……”
“你……”
“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好吗?若是这样难为了你,也不会太久了……”
手臂又进一步蛮横的箍紧了,几乎要把卡妙肺部的空气都赶出来。
“妙妙,求你……”
“米、米罗……”
“答应我!”肩膀被有些粗暴的摇撼着。“求你,快答应我!”
“我答应你……”
抱住自己的人骤然安静了,怀抱还是那样紧,却不再蛮横地禁锢着他。卡妙感觉到抵着自己肩膀的那个下巴,这几天的急剧消瘦让它瘦削到深深陷入自己的肩,弄的自己有点刺痛。金色的发丝凌乱披散如同雄狮的鬃毛,却消退了明艳的光泽。他轻轻环着那人的背脊,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凸出的脊椎的形状,拍拍那并不宽厚的背。
因为米罗的身体,他们一天都没有再出去。米罗靠在榻上静静望着绵延的远山,带着不怎么适合他的安静,默默看了一天。卡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却寸步不离。
“妙……”米罗打破了平静。
“嗯?”
“我还想求你一件事……我想回一趟火云教。”
卡妙看见他蓦然收紧了左手。
“我想把苏兰特的遗骨带到这里来归葬。他埋在那里,要么是二哥的替身,要么便是叛徒的身份。只有这里才是属于他的。”然后又垂下眼,“我已经不行了,所以想要你帮我……偷偷地把他带出来。对不起,我本不想要你去犯险的……但是,这也许是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米罗黯然的话语和萎靡的神情刺激着卡妙的五感,让他胸口深处空荡荡地抽搐,掀起一阵撕裂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