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玉琼琚，矢志不渝。

    萧绰走后，偌大的宫室仿佛忽然就变得空旷起来，静又寂寞，连赵姒微不可闻的叹息都听得一清二楚。

    桑落静立一旁，默不作声。她十岁开始服侍赵姒，跟了她五年，后来又服侍了萧绰六年，深知两人的脾性。赵姒是皇室的天之娇女，而萧绰是天下的九五至尊，皇室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容许他们有任何的示弱，而宫廷，又本来就是个尔虞我诈的地方。

    “小姐，你不该这样的。”桑落取了一件流岚披风为赵姒系上，“桑落斗胆，虽然桑落不知道小姐如今的想法，但这六年来，皇上的一举一动桑落都看在眼里。您可知当年琼水之战结束后，皇上他甚至违背了先帝的旨意，出动了校尉营，在那横尸遍野的山间苦苦找了您三天三夜！”

    “你也知道，那是横尸遍野的山间？”赵姒闭上了眼睛，让人看不清她的眸光，可即便是这样，桑落也能知道，她的眼里，有多么的冷静和悲凉。

    “小姐！”桑落有些无奈。

    “那么你又是否知道，那横的是谁的尸？遍的又是哪里的野？”她早已拭干了泪水，轻笑一声，别样的凄寒，“三万中军，两万骠骑营左翼和八千精骑，在琼水全军覆没！东朝最后的战士死在了他们最后的土地上，又怎能不是横尸遍野！？”

    “可是小姐……”桑落一时有些语塞，六年，也许真的是太久了，久得她都快忘了当时的一切。

    “好了，桑落。”赵姒转过身来看着她惊慌的脸，语气又回复了温和：“我是真的累了，不说这个了，陪我出去走走，好么？”

    桑落如释重负，赶忙上前扶住了赵姒的手臂，略微思索，终于绽开了一个笑颜：“是，小姐。还是去临渊池可好？”

    临渊池？赵姒微微愣了一下，临渊池还在吗？她有些欣喜：“当然好了！”

    桑落顿时舒了心，心里却有些苦涩，她的小姐，何时才肯真心地笑一次呢？

    临渊池是琼琚殿内院的一个小荷花池，因父亲名讳渊临，赵姒和赵妫便取了临渊羡鱼之意为其命名。琼琚殿虽不算大，也不似一些宫殿那般富丽堂皇，但这后园景色却是十分雅致。

    此时只是初夏，虽没有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满塘荷色，但池中青翠欲滴的新叶也不失为一道亮眼的景色，更何况还有蜻蜓流连戏水，倒真是应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赵姒立于临渊池畔，夏日的午后虽炎热，可这里却是微风不止，一路走来，竟热意全无，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荷叶的甜香，更是让人神清气爽。赵姒不禁深吸了口气，心情也顿时大好了几分。

    怪不得，当年阿素那么喜欢莲花！赵姒不禁微微一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便是阿素最欣赏的了。

    只是，自己以前总是嫌莲花太过清高，不懂得求全，现在看来，原来是自己错了。否则，它又怎会在历经腥风血雨之后还能熬过这漫长的六个岁月？

    轻轻睁开眼睛，赵姒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又惊又喜地向临渊池后一座宫室的拐角处跑去。桑落不觉，待发现时赵姒早已到了那块空地，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那是一棵梨树，花早已谢了，残留的也只是一团枯黄，叶子正密密地长出，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结果了，在繁叶间隐隐可见。

    因梨与“离”谐音，为了避讳，宫中是从不种梨树的，可皇上却不准将这棵梨树拔去，非但不肯，还亲自照料它，弄得一宫人大为不解。

    桑落愣在那里，却猛然醒悟。梨花，是小姐最喜欢的花！

    “这棵树是我种的。”赵姒喃喃自语，素手轻轻扶上那粗糙的树皮，几年不见，它又长高了不少，似乎还更茂盛些了。

    “和颜舜一起。”她又补充道。

    桑落心下会意，笑着走上前，从墙角拿出一只精致的小木铲，递给赵姒：“皇上对这棵树可用心了，平时都是亲自照料，我们这些奴才都不敢动呢！”

    赵姒轻轻摇了摇头，凤目流光：“不对，我说的是颜舜，不是你们那个皇上。”

    桑落忽被噎住，有些惶恐地站在那里，鼻上沁出了一层细汗。

    赵姒无奈，上前扶住她欲跪下的身躯，伸手去捋她鬓间的碎发，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一时两人都有些尴尬，赵姒的手顿在半空中，已有些微酸了只得将手收回，轻叹了口气。桑落更是局促不安，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才好：“小姐，奴婢……”

    “桑落！”赵姒有些责怪的嗔道，“你忘了吗，十年前我就跟你说过，别拿自己当奴才，也不许再自称奴婢。”

    桑落怔住了，痴痴地望着赵姒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她的小姐，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的，怎么她竟忘了呢？

    似乎是在十年前，也是那个爱着紫衣的小郡主，那时的她，有着一双干净得像星空一般的凤眸。那时，她也是这样对自己说，桑落，不许再拿自己当奴才了哦！

    那是的自己，应该是感动极了吧！父母都是公主府里的家仆，她一生下来，不久应该是做奴才的命的么？可现在，竟有个天仙般的郡主告诉自己，别把自己当奴才！

    “桑——落！”赵姒又唤了一声。

    “是，小姐，我知道了。”桑落忽然绽开一个甜美的笑颜。

    赵姒也被她弄得微微一笑，这才放心地转回身去：“那时我在弃宫里捡到了这株细枝，那个时候，它还只是一株快要枯萎的小苗，我一时不忍，便将它带了回来，和颜舜一起，把它种在了这里。”

    提及往事，赵姒的语气越发的轻柔，那双眸子忽睁忽闭，似能映出悠世的斑斓：“其实那时我们都是弄着好玩，可没想到它竟真的活了下来。于是我们便来了兴致，日日照料。等它开了花一看，竟是一棵梨树，我又喜又忧，宫里是不准种梨树的，不过好在这地方本就阴暗，它又生得细弱，才终于没被人发现。”

    桑落脑海中顿时映出那画面，梨树下，两人浅笑吟吟，一个青衣俊雅出尘，一个紫裳明艳高贵。

    这两人，光是想，就已经如此契合了么？

    她只是觉得，一青一紫，似乎突然变成这世上最般配的颜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