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开春了，京城的积雪也化了下去，天却因化雪而更冷了，临出门的时候，秋山抱了件狐狸腋皮的褂子给殷子麟，道，“天如今冷得慌，三爷每晚又都去吃酒，还是换件厚实的吧。”
    殷子麟笑着接了过来，道，“就你知道的事儿多，我在内屋吃酒，你却不是去人家小姑娘的灶堂讨胭脂吃了？”
    秋山听他这么说，却不好意思起来，“三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就不能和姑娘们来往了？我虽是下人，可到底也是有这心思的……”
    “你怎么说随便，”殷子麟冷笑，“要是有看重的姑娘，倒是跟我说一声，我送份彩礼也罢。”
    “爷，您别唬我，”秋山笑出了声，“我可还是个孩子。”
    殷子麟摸摸他的脑袋，道，“唬你做什么？今日再陪我去就是了。”
    “可是三爷，您净日里去找清秋姑娘吃酒聊天是为什么？水嫣姑娘不行么？”秋山这么说着，忽然自己摸着自己的鼻子，咯咯笑了起来。
    殷子麟道，“小孩……晓得什么……”
    秋山却在心里默默念道：你当我全然不知，水嫣姑娘那里早就问话问得差不多了，你不过看清秋姑娘那个不爱搭理人的性子，长得又有些像雪庭，所以多留恋留恋罢了……
    殷子麟却混不顾他心中想些什么，只披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三步两转，竟又去了穿月楼。
    穿月楼此时并无多少人，水嫣还在睡着，只清秋一个人坐在二楼的栏杆上淡淡望着楼下，见殷子麟来了，也只是点点头，一副懒得笑的模样。
    殷子麟上楼，踱步到她身边，见她仍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不禁笑道，“怎么了？见着老恩客也如此，那还得了，怪不得老不是花魁，都是这脾气闹的。”
    清秋也不看他，只是微微侧过身，将半张脸露给他看，“我却知道，我这脾气殷大人是最爱的。”
    “哦？”殷子麟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清秋转身从栏杆上跳了下来，青色的衣摆在殷子麟面前浅浅翻飞着，她侧过头来望着殷子麟，“其实妓女和恩客，不过各取所需而已……我要三爷的钱赎身，三爷要我的人来怀念……不过如此罢了……”
    殷子麟听得此言，忽而一震，良久都未曾开口。
    ·
    京城在化雪的日子里，江南却下了场雪。
    这本是不该奇异的，江南气候，时常有春雪，兰若寺内的那棵红梅树，却在下雪的这天怒放了——红梅白雪，端的凄艳非常。
    雪庭从炊房里挑出些僧人们吃剩下的菜草，仔细放在一个钵里，端了去了后山。
    后山雪大，草木灰白一片，有一群鹿尚待食，正等着他来喂。
    后山本不大，只是平日里没什么人进出，只有雪庭喜欢时常进去走动，溪水里的鱼和山里的野猴野鹿都受过他的恩惠，见了他也不吓，还凑上来要食吃。
    吃了一半，雪庭刚回头去，却看见对面那块秃秃的黑色石头上蹲着一个人影，被吓了一跳。却见那个人影朝他走了过来，看见了是张年轻人的俊脸，正朝他呵呵地傻笑着。
    雪庭冷冷道，“原来是你。”
    张谢见他如此，不禁忍不住道，“雪庭师傅不欢迎我……”
    雪庭也不愿再与他多说，只回过头蹲下去安抚那只刚足月的小鹿。这只鹿原在春寒料峭的时候生了，却又赶上春雪，若是无人照顾，天知道会不会早夭。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他问道。
    张谢挠挠头，“我去问了哥哥，他说你时常来后山，就来找你啦。”
    雪庭不说话，仍是给那小鹿喂食。张谢坐在石头上看他，看着看着，忽然间跳了起来，“雪庭师傅我也要喂！”
    他大叫着。
    雪庭回头去，抓给他一把稻谷，又去抚摸这只小鹿，竟微微笑了起来。不再理他。
    张谢手捧着那把稻谷，半天竟说不出话来，心中如波涛翻涌。
    完了完了！他心想，张谢你死定了！你动了心意，就是为了这个人死了，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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