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爱有来生(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02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苏茉儿醒过来,看看周围,并无一人。她正准备起来,就听门被推开。
布木布泰撩开床帐看着她,苏茉儿张了张嘴想问多尔衮,又没出声。布木布泰摇了摇头,“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多尔衮送你回来后马车连家都没回就往东边去。此时,还没有任何音讯。”
苏茉儿想了想,笑了。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苏茉儿起来站在窗前,冷风穿堂而入。布木布泰给她披上衣服,“你早该看开。”苏茉儿没说话。外面一声尖利的声音想起,“报!”
苏茉儿转过身看着布木布泰,“该来死于喀拉城,享年三十九岁。后,顺治帝追封他为谥懋德修道广业定功安民立政诚敬义皇帝,以皇帝之规格葬于北京东直门外。
出殡那日,满城缟素。苏茉儿站在凤楼上,看着送行队伍越走越远,终于也消耗尽了最后一丝情绪。“多尔衮,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我会活着,还会帮你看好这大清江山。”苏茉儿说完,一扬手就把多尔衮的,终于来了。”
顺治七年十二月初九,一代枭雄多尔衮送给自己那把琴从楼上扔了下去。
木屑四溅,每一点碎片上都能映照出苏茉儿的心如沉烬。
多尔衮的哥哥阿济格被牢中赐死,布木布泰把这个消息告诉苏茉儿的时候,苏茉儿没有说话。她越来越沉默,不在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
大清王朝的权力斗争从来都不乏血腥,那样丝丝缭绕的腥味始终伴随着这个王朝的更迭。苏茉儿知道,战斗已经拉开了序幕,身为多尔衮的爱人,自己必定会处于风口浪尖,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知道的人都不会是简单的人,这场战争少不了她的存在,不论她愿意不愿意,戏已经开场。
御花园里,苏茉儿跪在石子路上,膝盖硌的生疼。福临站在她面前,屏退了左右,“苏茉儿,事已至此你可有后悔过?”苏茉儿摇了摇头,“陛下,这些都是您早该做的,你只是拿回了你自己的东西。”
“说的好!我只是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可有一样我再也拿不回来了,曾经抱着我唱歌的苏茉儿,曾经陪我跪在阿玛灵堂前的苏茉儿,曾经对我说要坚强要保护额娘和你的苏茉儿,已经再也拿不会来了。”福临缓缓说道。
“奴婢惶恐。”苏茉儿弯腰磕头。
“怎么?那个被多尔衮保护着不可一世的苏茉儿也会有对人弯腰屈膝的时候?哈哈,人都说天道轮转,你可有想过你居然也有今天?!”福临厉声道,“苏茉儿,这只是开始,这仅仅才是个开始……”
福临说完便走开,苏茉儿坐在地下抱着双膝,“多尔衮,活着,可真不容易啊。”
顺治年八月,多尔衮近侍苏克萨哈向福临递上了一封检举信,信里列举了多尔衮多项罪状,多尔衮被撤去封号,家属所有的封典都被取消并下令掘墓鞭尸。福临站在金殿上,终于亲手开启了复仇的序幕。
苏茉儿拿着布木布泰给的御用金牌进了天牢。看见柏琪靠坐在角落里。“你还好么?”苏茉儿轻声问道。柏琪不屑的笑了一声,“比你好。至少我与王爷同甘共苦,我就是死也是因为我是王爷的福晋,你呢?!活着又能怎样?”
苏茉儿点了点头,“是不能怎么样。”
柏琪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栅栏边,抓着木棍的双手因为愤恨已经变的发白,“你别想让我告诉你王爷究竟埋在了哪里,我是不会说的,你一辈子也别想找到他。”
这事没几人知道,福临掘开坟墓竟未发现多尔衮的尸体,只好找了个相似身形的死人装了装鞭尸的样子。
苏茉儿笑了,“他会来找我的。”柏琪脸色惨白,“王爷生前对你那么好,可如今他受尽侮辱,你却过的逍遥自在。”
“你不是我,怎知我过的逍遥自在?另外,你可知你的王爷这辈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活着,过的逍遥自在。”苏茉儿说完,又看了看柏琪,“我走了,你好生保重,后会无期。”
苏茉儿刚走出天牢就看见一身明黄色衣服的福临,她心里暗叹,“还有完没完啊。”福临走过去看着跪在地下的苏茉儿,“怎样,看见柏琪你是不是很庆幸自己没有正式嫁给多尔衮。你如今还能这样自由全是因我龙恩浩荡。”
苏茉儿看见福临依然如小孩子一般的行为,想笑又不敢笑,“是,谢陛下隆恩。”
福临看苏茉儿顺服的摸样却不知从哪里来的邪火,“苏茉儿!我再问你一次,事已至此你可有后悔?”
苏茉儿摇了摇头,“陛下,这些都是你该做的。”
福临恶狠狠的道,“我早晚会让你后悔。”
苏茉儿突然抬起了头,认真的看着福临,然后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又笑着对福临说道,“陛下,我今日所承受的一切苦痛,总有一日你会百倍千倍的感受到。你不用着急,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福临皱着眉头愣在原地。
与此同时,苏茉儿刚走,布木布泰就站在了牢房里。柏琪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我不会说的,我不会说的。”
身后的侍女搬了把椅子,布木布泰悠然的坐在上面,看着自己的护甲漫不经心的说道,“对,你可千万别说。我还有好多帐没跟你算的,你看今晚月色不错,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好日子,你千万得撑住了,怎么折腾你都别说。”
第二日一早,布木布泰打着哈欠看着苏茉儿,“别说我不疼你,我问了一夜也没问出来多尔衮究竟被埋在了哪里。”苏茉儿笑了,“我说你一夜不见人影,原来又去找柏琪晦气。你别逼她了,她是真的不知道。”
布木布泰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苏茉儿走到她身边,把刚倒的热茶放到她手里,“你别胡思乱想了,没什么计谋。多尔衮是真的死了,不会再出现了。你若还是不放心,我带你去看他。”
布木布泰抬头望着苏茉儿,在她脸上找不出一丝悲伤,只剩下沉静的气息笼罩在她身上,弥漫着如死一样的安宁。
马车缓缓而动,苏茉儿坐在一旁沏茶,“你呀,一辈子也够累了。现在是时候歇歇了。”“多尔衮究竟在哪里?”布木布泰皱着眉头问
苏茉儿给两人都倒了茶,端起自己的一杯缓缓喝了一口才道,“他在家里等我。”
马车到了一个城里,布木布泰下车望着城墙上硕大的两个字,“热河。”苏茉儿仿若轻车熟路一般往前走去,拐了几个弯,穿了几条街,停在一个不太大的宅子门口,上书“盛府”。
一切都跟以前计划的一模一样,苏茉儿想起多尔衮活着的时候,她最高兴的便是每日多尔衮回来就抱着她坐在桌子前,拿出地图一遍一遍的领她走过大街小巷,到达属于她们的家。
如今,她照着印在脑海里那些重复过千百次的路,真的到了家。
她抬手敲了敲门,一个中年人开了门,看着苏茉儿道,“夫人,您回来了。”
苏茉儿望着来人有些眼熟,却记不起来是谁。那人倒也自己说了,“那年,太后生产,您出来找老爷请御医,是我给您开的门。”苏茉儿点了点头,“如今这家是你管的么?”
他轻轻弯了腰,对着苏茉儿行了礼,“老奴恭候夫人多时。”
苏茉儿回身对着一头雾水的布木布泰说道,“欢迎来我家做客,请进吧。”
布木布泰几欲崩溃,她死也没想到苏茉儿居然有隐瞒她的事情,而且一隐瞒就是这么大的事情。苏茉儿和多尔衮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什么时候建了府邸,什么时候计划了这一切。所有的问题都不得而解,她望着苏茉儿,苏茉儿却笑了笑,“我在梦里来过这里千百次,终于也能有活着到达的一天。”
房前的池塘,屋后的桃林,清净的院子,幽雅的花园,苏茉儿缓缓走过,没有任何惊喜或者诧异的表情,仿佛住在这里很久很久。
她领着布木布泰前往客房,主卧在桃林的后面,客卧在桃林的前面。
布木布泰突然停下,“我想去你的房子看看,好么?”苏茉儿低着头笑着,“你这疑神疑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终究连我也信不过,不过我瞒你这么大的事情也算我不对,我带你去就是了。”
三月的桃林,桃花将将开,不太繁盛,却偶尔飘过丝丝花瓣,苏茉儿款款走在前面,就像要入画了一般。
突然,苏茉儿停了下来,望着前方有些发呆。布木布泰顺着望过去,吓了一跳。多尔衮正坐在主卧前的一株桃花树下的石桌旁,目光望向苏茉儿。
缓了缓,苏茉儿先回过了神,走了过去,坐在多尔衮对面,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握着他的手,多尔衮突然开了口,“爱妻,我好想你。”苏茉儿望向布木布泰,“你别怕,这是假的,是蜡做的,不信你来摸摸,这声音也是西洋玩意儿,装在他身体里。”
布木布泰将信将疑的走过去,抬手碰了碰“多尔衮”,发现确实是假的,才松了口气。但跟多尔衮活着的时候样貌姿势,甚至神态也是一模一样。她也学着苏茉儿一样,握了握多尔衮的手,随即又皱起眉头,“他为什么不同我说话?”
苏茉儿抬起手,放在‘多尔衮’脸上,“你要先哄哄他呀。”苏茉儿又放下,握住他的手,‘多尔衮’果然又开了口。可总也就是那一句“爱妻,我好想你。”
苏茉儿抬头望着布木布泰,在多尔衮死后第一次笑的有些明媚,“你看,他说他想我了。”
说罢,她又低头想了会儿,起身推开不远处主卧的门,对布木布泰道,“这下你可放心了?多尔衮,是真的死了。”
苏茉儿回屋关上门,望着屋里一尘不染的一切,并不像王府里的自己的屋子,但却同那间一样简洁精致。她倒在床上思念多尔衮,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她推开门,‘多尔衮’依旧在月色桃花树下坐着,深情款款的望着来时的方向。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是喜欢,虽然吓了我一跳,但我心知肚明你决然是再也活不过来了。我会好好活着,你安心在家里等我。”
“不用柏琪,我也知道你在哪里,我也会知道你为我养着这一方桃林。以后也不用害怕我会忘了你。”
苏茉儿望着一大片桃林,“这么一大片树林,你的骨灰够撒么?”说完又低低的笑了,“来年莫要忘了给我送桃子吃。要洗好的,我对桃子毛过敏,去了核,啃着总嫌太累,切成片,吃起来不会脏手。唔~送一点就够了,然后剩下的给我拿盐渍成果脯,好吧?”
“多尔衮,你看,你把我惯的这样娇贵,我怎样才能娇贵的在宫里活下去呢,真难啊~”
说罢,她站起了身,回头望了一眼屋里,叹了口气道,“太后。”布木布泰从暗处出来。
苏茉儿走了过去,“你让屋里的人轻些翻,那些都是多尔衮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求你不要掘地三尺,把这仅剩的一亩桃林也连根拔了吧。”她停了停,接着道,“你若是还信我一回,我便告诉你,不用在我这找了,兵符我早给你了。镶黄旗,正黄旗,都已经给了福临。至于多尔衮的两厢白旗,早在我和多尔衮回科尔沁之前,我就放在了你的梳妆匣子里。”
苏茉儿比划了一下,“就是那年,你过寿我亲手给你打制的那个匣子,你大概已经忘了把它扔到哪里了吧,我给你从新放在了衣柜里,你回去找找。”
“我身上,一丝可以威胁你或者福临的筹码都没有。而多尔衮,他的骨灰都已经用来养桃树了,你便也饶了他。”苏茉儿从怀里拿出一张明黄色的绸布展开给布木布泰看,“这是那年先皇临死前给我的旨意,许我万亩良田,万两黄金,一品诰命,永世自由。”
她又从袖兜里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那张圣旨,“当年豪格死前,这圣旨我就已经拿到手了。我今天当着你面烧了,你也不必担心我有一日离你而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重启祸端为多尔衮报仇找福临麻烦。我这一辈子都会在宫里,生,老,病,死,都不会出那城墙一步。”
“这下你可彻底放心?你可能放过这片桃林,放过多尔衮?”
布木布泰面色有些惨白,印着月光容貌有些恐怖,她轻轻开了口,“我顾然担心你所说的那些,可你认为我跟你多年情谊会为了那些逼你至此?”
苏茉儿摇了摇头,“我说不出,只是以后,我便也衷心服侍你,照顾你,你也让我清闲些,毕竟我身边除了你,已经全都死完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帮助你的力量了。你莫要让我在牵涉任何争斗,好么?”
布木布泰微微点了点头,身体有些摇晃,似是极累,“苏茉儿,这么多年确实是我对不起你甚多,你要怪我也无可厚非。”
苏茉儿却笑了,“不,我至今日不曾怪你,希望以后也不会出现任何让我可以怪你的事情,就是有,也千万别让我知道,否则,你是知道我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布木布泰此时仿若受到什么惊吓,踉跄着退了两步,刚要开口,苏茉儿却抢话过去,“你也别担心,我做这些并不是完全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身边只剩你,你身边难道除了我还能有别人?我们从开始就是相依为命,现在不过又回到了起点而已。不过这段路可真长啊……”
“那圣旨,一半是让你放心,另一半是当着多尔衮的面让他也放心。他说的对,全世界最危险的皇宫对我来说是最安全的。我要告诉他,我哪也不去,会好好活着。没了他,我哪也不想去。”
布木布泰望着苏茉儿一步一步的回到屋里,关上门。灯烛摇曳,苏茉儿身影纤瘦的映照在窗棂上,一如既往的孤独,一如既往的坚强,望着她,你会相信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就隐藏在那瘦弱的身躯里,毫不怀疑。
月夜的桃林又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没人来过。桃林下的蜡人依然望着桃林的前方,仿佛从没开口过。
过了很多很多年,当孝庄太后有时都怀疑曾经在那个小院里听到的那句话是不是一时的梦境或者是幻觉,但苏茉儿却在日复一日的木鱼声中坚定的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再听到那句“爱妻,我想你了。”
那一日,不会太远,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来生。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