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流亡漠原  第5章 漠帝伤痛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6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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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忧睡了两天两夜一刻未醒,漠帝时睡时醒,说不清是谁守着谁。
    清茶香茗、水果糕点、精致的菜肴总是按时出现在小桌上,又总是在固定时间消失。盛在玉碗里的汤药,分毫不差地出现在服药的点刻,漠帝皱眉一饮而尽,又苦又涩,在口中久久不能散去。八种药丸盛在不同的药瓶里,整齐摆在漠帝的枕边,时刻提醒他身体有恙,真想把药全扔了。
    漠帝见忘忧睡得并不安稳,动了动手指,让小榻上方光线晦暗,她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睡姿也惬意起来。他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下床,黑暗中沉睡的忘忧,正显现出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容貌。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凝视,生怕惊动了安睡的忘忧,乌黑的长发在翻身时挣脱发绳的束缚,丝丝缕缕垂在小榻上,像流淌在山涧小瀑布投出彩虹的光泽,轻轻拂开遮住脸庞的发丝,像掀开神秘的面纱,显出笔墨难以形象的绝美容貌,她好美!
    再动手指,黑暗被明亮代替,黑夜的美消失殆尽,仿佛只在夜晚开放的幽夜兰花。
    又动手指,整个养心阙一片漆黑,沙枷树透出淡淡莹光,很柔和,很微弱。
    漠帝一向平稳的心,渐渐乱了方寸,记忆中的某个部份与现实重叠在一起。他找到了!黑暗中的忘忧简直就是小女孩长大了的样子,琴瑟双镜中无所畏惧的小女孩,那个水系法天才。她真的会像神谕所说,十八岁灭漠原?可她没有魔法能力,走廊里的试验石没有任何反应,一定是他多想了。
    漠帝想握住她纤细的手,雪儿快如闪电咬住了他的手掌,鲜血如注,滴落在忘忧雪白的衣襟上,如雪地红梅。
    雪儿松口,像小小猛兽般守着忘忧,红玛瑙般的眼睛,无所畏惧!
    漠帝抽回手,深深的牙印不断渗出血迹,没有自然愈合的迹象。自从那一年起,他不管多小的伤口,必须用最好的止血药,否则流血不止。漠帝蔚蓝的眼瞳迸发出愉悦的神采。
    “忘忧,醒醒。朕流血了。”漠帝坐在小桌前,从容不迫地喝药、吃糕点,鲜血自手掌顺着手腕落入宽大的水蓝色衣袖,逐渐绘出污黑的轨迹,久病成医,他一点也不担心。“忘忧医官!”
    “陛下?”浅眠的忘忧惊醒,瞪着平静的漠帝,他炫耀似的举着手。“您流血了?!”
    “雪儿咬的。”漠帝浅尝茶盏中的镜湖白薇,白色的小花像白蝶般在浅绿的水中翩翩起舞。
    忘忧急忙上前,取来布巾和伤药,刚要解开漠帝染血的外衣。
    “漠原律,伤漠帝者,无论人畜皆凌迟。”漠帝还是很平静,说出让忘忧心惊胆战的律法。
    “请陛下恕罪,忘忧愿意代雪儿受罚。”忘忧惊出一身冷汗,不明白胆小的雪儿怎么会去咬漠帝,但他手指上的牙印,是雪儿的没错。
    “罪无可恕。”漠帝衣袖上的污迹,又扩大了一圈。
    “陛下想要忘忧做什么都可以!”忘忧看着漠帝悠闲地吃了一枚红杏。
    “不反悔?”漠帝平静无波的表情里透出一丝狡黠。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谋人性命的事情!”忘忧急忙点头。
    “从现在开始,你是朕专属御医,负责治愈本王的旧疾,朕一日未愈,你一日不得离开。”漠帝吃下平日讨厌的枣泥饼,味道还不错。
    “谢陛下。”忘忧恶狠狠地瞪着愉快的漠帝,先为他包扎伤口,再为他更换衣物。
    “大坏蛋!”雪儿气得浑身的毛都炸了。
    “雪儿。”忘忧招了招手,雪儿乖乖钻回包里。
    “这是所有的药方。”漠帝从枕下掏出厚厚一叠纸,八种药的配方全在上面,尽管他熟读医书,却没法破解八药联用的目的。“这是所有药丸。”一手指向五颜六色的药瓶,孔雀胆琉璃瓶、羊脂瓶、翡翠瓶、玛瑙瓶……单是盛药的药瓶就价值不菲,药方里的药材就更别说了。
    “陛下,请褪衣。”忘忧注意到漠帝脸上的不自在,望闻问切查,她需要了解他的病根。
    “褪衣?”漠帝考虑了很久,“要朕亲自动手?”
    “是!陛下。”忘忧眼前的八种药方如同谜局,药材竟然用到上百种,属性冲突的药材频频出现。
    漠帝拉开繁复的衣结,外衣落地,露出薄暖的棉袍,棉袍之下才是洁白的内裳,解开内裳的手有点颤抖,最后任由内裳松松地挂在消瘦的身上。
    忘忧目瞪口呆,遍体鳞伤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慢慢靠近,褪掉他最后一片遮掩时,她像走进了更大的谜团,全身各大要害都有狰狞突起的疤痕,前胸锯齿状的疤痕,后背相应位置也有,平时总是隐藏在高领里的颈项上有明显的疤痕……刹那间,忘忧以为漠帝是一根雕满花纹的大殿石柱,平静的漠帝闭着眼睛,看不出一丝情绪。
    漠帝突然开口,吓退了忘忧触抚疤痕的手,“无法治愈,你必须以死谢罪。”
    忘忧有些恍惚,再次伸手,贴上漠帝宽瘦的后背,莫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熟悉是对漠帝,还是对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忘忧不清楚。
    “怎么不回答?”漠帝眯起眼睛,她那是什么眼神?可怜?同情?他痛恨这样的眼神,尤其是被一名女子!
    “陛下,忘忧死罪难逃。”忘忧苦笑,这身上任何一处伤,都能让漠帝惨死一次,太多疑问充斥在她的脑海里,她无从下手。
    “别让朕失望。”漠帝仰起头,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陛下,忘忧无能为力。”忘忧颓然,这样的伤,神秘的治疗,这一切都远远超出她的所知。
    “不准这么说!”漠帝按住忘忧双肩,不要给了他希望,再让他绝望。
    “哥!”惊澜一进来,就目瞪口呆。
    从不让人靠近的漠帝,竟然在忘忧面前袒露身体,这样的情景不知是谁吓到了谁!
    “陛下,您怎么?”紧跟在后面的树玉呆若木鸡。
    “忘忧,你……”惊澜的胸口像被重锤砸过一般。
    忘忧还在试图挣脱漠帝的双手,他怎么这么大力气。
    “哥,快穿上衣服,会着凉的。”惊澜捡起满地的衣服,手忙脚乱地为漠帝披上,这件棉袍是母后亲手缝制的,用她的生命缝制的守护棉袍!
    “出去!没朕的命令不准进来!”漠帝一手挥开,树玉急忙拉着错愕的惊澜离开。
    “陛下……”忘忧几乎在请求,下一刻她解脱了,却被命令站在他的面前。
    “看着朕的眼睛。”漠帝坦然坐在床边,他还有事要问。
    漠帝向来平静如云,忘忧有点慌,还是望着漠帝。
    “你为什么不救朕的血脉?!”漠帝抓住床缘的手指泛白。
    “是陛下命令的。”忘忧黑亮的眼瞳里有一丝迟疑。
    “你有能力有时间救!”漠帝忽地站起,捏住忘忧的咽喉,紧紧地。
    “……”忘忧的脸立刻涨成通红,渐渐转紫。
    “说!”漠帝眼神犀利地像复仇的恶魔,让忘忧好不容易生出的一丝敬意消失殆尽。
    “放开。”忘忧黑亮的眼瞳布满血丝,呼吸艰难无比地争取新鲜空气,“我说。”
    漠帝松手,忘忧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陛下服用的药物殃及血脉,就算保住也是先天残缺,皇室颜面重要。”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是说……”漠帝如同遭了晴天霹雳,忘忧一字一句都像用钝刀剜他的心。帝王无情冷静,是父王对他的要求,可是忘忧似乎欲言又止,为什么?“你还有话说么?”
    “没了。”忘忧摇头像拨浪鼓,雪儿偎在她身边,以漠帝的伤和服用的药,他根本无法拥有子嗣。
    “别瞒着本王。”漠帝一字一停顿,忘忧的视线正满屋子乱飘,试图逃避他的注视,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忘忧没有根据,不能讲。”忘忧深吸一口气,漠帝的注视让她背脊阵阵发凉。
    “朕不会怪罪你。”漠帝突然变得温柔的声音,忘忧又吓出一身冷汗,平静的漠帝很可怕,发怒却压抑怒火的漠帝更恐怖。
    “不生气?”忘忧忐忑不安,“陛下能保证?”
    “君无戏言。”漠帝微一点头,看出忘忧明显松了口气,他能一眼看穿她的情绪。
    “陛下的伤都在要害,用药非常诡异,忘忧暂时无法看透。只能推测以陛下现在的状况,无法拥有子嗣。”忘忧胆怯回答,看着平静的漠帝,只想能离多远离多远。“也许王妃也在服用特别的药物,机缘巧合下有孕,也不无可能。”有些药可以让女子更容易怀孕,这个她很清楚。
    漠帝突然勾勾手指,忘忧身不由己向他走去,即使普通男人也会暴跳如雷吧,他在笑什么?为什么不生气?一时间她再次从脚底麻到头皮。
    “谢谢你,朕的忘忧医官。”漠帝松了口气,他容不得欺骗。
    忘忧僵成石像,心跳到嗓子眼,她为什么会感觉到漠帝的颤抖。
    “陛下,您再不穿衣服,明天会高热再出血,后天又要……”忘忧的嘴里被塞进一块糕点,她看着一脸淡然的漠帝,却看出了他莫名的悲伤。
    漠帝不说话,喉间却有极力压抑的声音,转身捡起满地衣服,忘忧是个好名字,忘却忧愁。
    良久,忘忧吃完香甜的糕点,正想转身偷溜出去。
    “别想逃跑!”漠帝说完,慢条斯理穿上衣服。“进来!”
    守在门外的树玉和惊澜立刻冲进来,围着漠帝左三圈右三圈地看。
    忘忧搂着雪儿乖乖回来,把药方铺在小榻上,席地而坐。看着药方,惊吓过度的大脑开始倒带,她看到了书里的魔巫王手中的魔巫石,然后她听到动人的琴音和歌声,听懂了里面浓浓的思念……她拼命追赶……
    养心阙的隔壁是宁神殿,三人到这里密谈。
    “陛下,御医们在近郊有处库房,里面满是贵重草药。”
    “陛下,喀隆大人利用职务之便,擅自占用热泉,还堵住了几处取水口。他在偏殿内病发而亡,但在疫亡掩埋处重新挖掘时,尸体经验尸官确认,并不是他的。”
    “朕对湘颜妃的怀疑,忘忧已经证实。”漠帝浮出一丝笑意。
    “喀隆大人与边疆六将军来往密切,他们私自开采煤矿、金银宝石矿无数,前些天甚至在打地宫的主意。”
    “被处死的御医千鸟大人,有一养子名为流箫视钱如命,目前是学医,遭到御医们的百般刁难。”
    “暗中保护流箫,监视御医,彻查他们的家私积蓄,他们与朝中大臣的私下关系。”漠帝下令。
    “影卫与鹰眸发来密报,两名魔巫正在漠原地界活动,暂时没有伤及村庄和城镇。”
    “陛下,要围剿吗?”惊澜握着拳头,蓄势待发。
    “不,当务之急是清除瘟疫,整理御医和喀隆世家。”漠帝沉思片刻。
    “陛下,忘忧医官……”树玉还在震惊的余波中,惴惴不安地揣测漠帝的意图。
    “朕准备放手一搏,输了是宿命,羸了是奇迹!”漠帝浅浅地笑,他期待奇迹的发生。
    “是,陛下!”树玉和惊澜再次离开。
    漠帝走回养心阙,忘忧和雪儿玩得不亦乐乎,他随即隐在暗处。
    “雪儿,如果我没法治好漠帝,你就偷偷溜出去,再也别回来。”忘忧手一扬,纸鸢盘旋在空中。
    “雪儿要和忘忧在一起。”雪儿几个纵身,凌空一跃,抓住纸鸢。
    “傻瓜,治不好漠帝,我是死罪。”忘忧扔出三只纸鸢,在空中飞舞。
    “忘忧去哪儿,雪儿也去哪儿。”雪儿快如闪电,嘴和双手各抓住一只。
    忘忧摇头,把纸鸢拆开,铺平。漠帝这才看清楚,纸鸢是药方。
    “雪儿觉得这里很可怕,不是陛下,有好几个妖类藏在这里,正盯着我们。”雪儿哆嗦一下,立刻躲进忘忧的小包里。
    漠帝隐在书架的阴影中,思绪飘到二十年前——
    “来人呐!来人呐!”皇后搂住怀里的孩子,像老母鸡拦在恶鹰的面前,周围是三十名暗卫凌乱的尸体。砖石上流淌的血液,染红皇后的月色裙摆。
    一弯火红色冰钩架在皇后的颈项上,殷红的鲜血顺着冰刃划下蜿蜒的轨迹,“把他交出来!”宽大的黑色帽兜长袍,伸出露出白骨森森的手。
    “你休想!”皇后紧紧地吓呆的孩子搂在怀里。
    “我跟你走,别伤害母后和弟弟。”只有六岁的可爱皇子,挣脱了皇后的双臂,蔚蓝的眼瞳里有着早熟的沉着和冷静,头也不回地跟着黑衣人走了。父王说过,是男子汉就要保护母亲和弟弟。
    “琰儿!”皇后豁出命去阻拦,被一记手刀打倒在地。
    “娘!你醒醒啊,娘!”只有三岁的惊澜追出去,又跑回来,摇着母后,又舍不得哥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天后,远征的漠帝凯旋而归,迎接他的却是惨烈的宫变,储君被掳,皇后悲伤过度,幼子哭嚎。
    鹰眸将漠原领土搜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被掳走的皇子。
    就在众人绝望的时候,鹰眸在傍晚时分的谜林深处找到了被肢解的皇子漠琰,漠帝和皇后看着遍体鳞伤被虫蚁咬噬得不成人形的漠琰,失声痛哭,漠帝紧急召回远在边疆的总医官千鸟。
    一个星时后,千鸟大人坐着疾行龙奔回夜月城,并带回六名守护师,他们坐在祈神殿的圣火台中吟诵易命誓约,当蓝绿色的熊熊圣火焚尽六人最后一点残骸时,已经僵硬的皇子漠琰睁开了肿胀破裂的双眼……
    就在众人为漠琰醒来而欣喜若狂时,梦魇般恐怖的一幕突然来临——
    皇后为漠琰擦身时,惊骇地发现,他伤痕累累的后背长出了小小的翅膀。
    “四翼汇聚,杳渺祸乱;生翼之人,尽数诛之。”可怕的神谕竟然应验在储君漠琰的身上。
    当晚,漠帝、皇后与千鸟医官彻夜长谈,铸就了他艰难无比的君王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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