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的风不大却很凉，可是在这么低的温度下我的汗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庆王府寂静无声，这种寂静让我更害怕了。许久，开口的还是墨雪。
    “的确是我的婢女，不知姑娘想怎样才放过她？”
    “很简单，你和她交换。”
    墨雪笑了，她笑着说：“你觉得，这可能吗？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些暗卫就会在你身上捅出十几个窟窿。”
    琵琶轻轻摇头道：“郡主是不在乎这个婢女的命了？”
    “只要你放了她，我邀月郡主保证你能活着走出庆王府的大门。”
    “我该相信郡主的话吗？”琵琶叹了口气，这口气却叹的有点幽幽怨怨的，“我还真是不想放了这个婢女，要不是听信了她的谎话，以为郡主来这里会什么戏子情郎，女孩子脸皮薄，一定不会让暗卫保护，这才疏忽大意被困在这。谁料——”她语气一转，媚气顿生，“郡主原来不是会戏子，郡主的情郎竟然是传说中早已丧生的那个四大公子之一，俊美无双的凌霄凌公子！”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我万万没想到琵琶竟然靠着那么几句话就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凌霄，真应该早点踢那块瓦的！墨雪的笑声在这时候显得很刺耳，她对琵琶说：“姑娘既然已经知道，何不藏在心里反倒要说出来呢？本来是有商量的事儿，现在却没有一点商量了，姑娘今晚怕是免不了香消玉殒了。”
    “郡主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几个暗卫不一定能制得住我，何况我手里还有你这个婢女的命。”
    “姑娘以为，”墨雪淡淡一笑，“事到如今，一个婢女的命就能让我不杀你么？”
    墨雪的眼里精光四溢，这种光芒让我怔住，让琵琶也怔住。我感到她有点颤抖，而我自己抖得更厉害。凌霄还活着的事情是万万不能外漏的，不然这些日子的忍耐和以后准备的种种计划全都泡汤了，所以墨雪是不会让琵琶活着走出王府的，琵琶活不了，那我也活不了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脑子里一片浆糊，只重复着这三个字，突然就被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
    “你放了她，我保证你可以活着离开。”
    这是凌霄的声音，声音不大，在我听来却仿佛九天之上的雷声，字字打到我的心底。我愣愣看着凌霄，他没有看我，只是看着琵琶，可是他的拳头握得很紧。他的话不仅让我愣住了，就连墨雪和琵琶都愣住了。墨雪沉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凌霄没有回答墨雪，只是又问琵琶：“怎么样？”
    琵琶先是愣着，突然“扑哧”一笑：“呦，原来这丫头不是庆王府的下人，是你凌公子的人，早说嘛，凡事好商量。”
    “没什么可商量的，你的命换她的命，换不换？”凌霄的声音很冷，他一直傲然看着琵琶，就好像不是在于她谈以命换命的问题，而是在施舍她一条命。琵琶笑着说：“换，怎么不换？不过刚刚我听到了那么多不该听的，只怕公子饶不了我，所以还是让我带着这丫头出府，只要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就会放了她。”
    墨雪淡淡开口：“姑娘认为我们会相信你吗？”
    “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总之这就是我的条件。”琵琶说完就没了声音，半响，凌霄突然开口：“好。”
    “你想好了？！”墨雪赶紧叫道，凌霄又说道：“我答应你，但是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定叫你后悔一生！”
    凌霄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打在我心上，烙得我的心发烫发疼。我到这时才清楚地意识到，那晚他说的话不是假话，句句都是他的真心话。他也是一个能成就大事的人，可是他却为了我冒了这么大的危险，这几个月来的躲藏都白费了，所有努力都化为泡影……没想到走了这么久，竟然是这个在一开始我心里最讨厌最恨的人真心地对我……我的眼眶湿了，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哭，所以我将眼泪吞下了肚，只静静看着凌霄不说话。耳边传来琵琶的笑声，还有她那魅惑到骨子里的声音：“可惜我改主意了，我偏要邀月郡主来换这个丫头。”
    什么？！我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她疯了，不想活了吗？！
    凌霄的双手紧握，眼睛眯了起来，咬牙道：“你未免太猖狂了！”
    “我可不觉得这是猖狂，刚刚我本来没指望这么个下人能帮上什么忙，没想到这一试还真叫我试出一个意外来，既然这丫头这么重要，我提提价也是应当的吧。”琵琶的一番话说得凌霄怒目圆睁，我现在总算是相信“怒发冲冠”这个词了，现在的凌霄简直好像马上要有一团火才从他头顶燃烧起来，看着这样的凌霄我的心被压得好像喘不上气来，突然间他竟然笑了，俊美的脸上仿佛荡起一团迷人的光晕，可他这张迷人的脸却让我更觉得发冷！他轻笑着对琵琶道：“姑娘，我平生最不喜欢受人威胁，今夜你已屡犯。”
    琵琶应该是和我一样被他笑毛了，手上一用力，疼得我叫出声来！她一字一字道：“我没有耐性，换是不换？”
    “换。”墨雪清亮的声音划破黑夜一般传来，这一声让所有人惊讶了。她缓缓道：“你们让出一条路，让那位姑娘下来。”
    墨雪的暗卫训练有素，丝毫没有犹豫地让出了一条路，就好像他们不知道墨雪要用自己来换我一样。琵琶犹豫了一下还是携着我从屋顶落下，凌霄紧跟着下来，走到墨雪身边道：“你这是做什么？”
    “把燕七换回来。”墨雪说完就走到琵琶面前，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武器，琵琶是怀疑她的，但最后还是突然用力一推我，将墨雪抓了过去。我身子不稳跌在了地上，兰儿匆匆跑过来扶起我，凌霄对琵琶吼道：“你若不放开雪儿，我一声令下要你碎尸万段！”
    “凌公子担心的人还真多，倒是个怜香惜玉的。”琵琶媚笑了一声，“可惜奴家今晚不能陪你了，奴家还要复命呢！”说完就要走，凌霄刚要往上扑，琵琶掐住墨雪的脖子叫道：“别过来，要不然奴家手一抖，这娇滴滴的大景国第一美人儿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凌霄停住双脚，我看见他全身都在颤抖。墨雪竟然用自己来换我，这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的，见琵琶抓着墨雪就要走，我心里着急，可却一点都没有主意，眼睁睁地看着墨雪被她抓走，越过庆王府的高墙，瞬间就没了人影。
    那些个暗卫中间突然窜出三四条人影向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追去，凌霄沉声道：“跟丢了提头来见。”
    他竟能命令墨雪的暗卫？！难道这些暗卫不仅仅是墨雪的，还是凌霄的？！只在片刻之间，整个园子里的人就不见了，只剩下凌霄、兰儿和我，我看着凌霄的背影不敢说话，许久以后，凌霄才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地对兰儿说：“兰儿，你先回屋吧。”然后看着我说：“你跟我来。”
    兰儿看了我两眼就离开了，我一个人跟着凌霄到他的屋子，这间屋子的屋顶已经破了，满地的碎瓦，凌霄走到屋子中间停住了脚，我只好也停住脚，呐呐道：“我——”
    我的话只开了个头，后面的话因为一声响亮的巴掌被硬生生截在了嘴里。我足足愣了五秒钟，才反应过来：我挨打了！我竟然又挨了凌霄的一巴掌！
    “那个女人是你引来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凌霄冰冷的声音已经响起，听得我一愣，竟然全身发汗，硬是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可是奴婢是想——”
    “你可知道那女人是什么来头？”凌霄截住我的话，冰冷冷地问。
    我顿了一顿，如果说实话应该对营救墨雪有帮助，所以回答：“奴婢听她说是烟雨楼的人。”
    “是她亲口告诉你的？”
    我几乎可以听到自己说谎的时候心跳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的声音，但是我不能不说谎，只好说道：“她说，如果奴婢不带着她找到郡主，她就要奴婢尝尝烟雨楼的‘烟雨飘零’，所以奴婢猜测她是烟雨楼的人。”
    “我本以为你是个机灵的，却没想到你竟然贪生怕死到如此地步，看来你是机灵过头了。”凌霄的声音越来越冷，“留着无用，可又知道太多，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忙在地上磕头，拼命磕头，一边磕一边说：“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本来是想这里可能有侍卫保护郡主，没想到郡主是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愿意拿自己这么娇贵的身子来换奴婢，奴婢心里感激公子和郡主，今生愿意为公子郡主做牛做马！求公子饶了奴婢这条狗命！”
    好久好久都没有声音，最后终于听到凌霄开口：“明日随我到阮府。你下去吧。”
    “是。谢公子！谢公子！”我站起身的时候脚有点打颤，我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面对的人是凌霄！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回到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兰儿和王大娘在窗外问了问我几句体己话然后就走了，我吹灭油灯后闭着眼睛，可就是睡不着。
    这时候，好像担心墨雪，好像觉得委屈，好像又瞧不起自己。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到底做了什么？为了自己活命谁都可以出卖吗？为了活命我可以像电视剧里的小丑一样跪在地上求别人饶了自己的狗命吗？凌霄说喜欢我，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为什么他要打我？难道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其实都是完全瞎编的？
    林栖雁，你在想什么？错了就是错了，你对不起墨雪，受凌霄的责骂是当然了，你有什么不甘心的？难道这个时代带走你的人还要带走你二十一世纪的心吗？！你知道吗林栖雁，你变混蛋了！混蛋！我的心里难受，越难受越睡不着，突然就听到自己的房门发出轻轻的声音。
    有人进了我的屋子！我全身僵硬，装作睡着一动都不敢动，难道是琵琶去而复返？没理由啊，这时候庆王府里里外外都被侍卫包围了，凌霄好像还去找过庆王爷解释今晚的事情，琵琶不可能冒险回来，再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回来做什么，那这人是谁？难道……难道我遇上穿越最经典桥段之“采花贼”了？呸呸，都说了这里守卫森严，怎么可能是采花贼？我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突然觉得温热的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吓得我差点叫起来。
    “既然没睡着，为什么要装睡？”
    这是凌霄的声音！我赶紧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凌霄坐在我的床边，正看着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半响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公子，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他只是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他该不会是半夜睡不着觉又来找我算账的吧？我一动不敢动，凌霄突然开口：“你现在的样子，又变成了全神戒备要承受主人责罚的狗。”
    我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只愣愣听他道：“小七，你到底还是不信我。”
    ……我完全没有反应，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咬了咬嘴唇道：“公子哪里的话，奴婢怎么会不信您呢？”
    “你若信我，就不会怕我。”他看着我说，“刚才把你打痛了吧？你是不是真以为我心里想杀了你？”
    “奴婢不敢。”
    “你就是这样想的，你还是不信我。”他轻叹口气，“我确实有点怪你害了墨雪，但我也担心你的安危。那些暗卫都是墨雪的心腹，虽然我也能支配，但他们对墨雪忠心不二，今日我若不惩罚你，恐怕以后你在庆王府的日子不好过，今晚的话都是说给他们听的，你明白吗？”说完，他竟然紧紧抓住我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我呆了，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被他眼里的柔情给慑住了心魄，完全没有抵抗地点点头，他便笑了，俊美的脸上仿若冰山消融，简直如同奥林匹斯上的天神下凡。我说：“公子，你真好看。”
    我怀疑凌霄脸红了，因为他的神色很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还假装咳嗽两声，说：“太晚了，你睡吧，明日还要到阮府。”然后匆匆忙忙就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幻想，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朱丽叶，竟然会有那么一天有一个罗密欧半夜到我的屋子里来找我，说些甜甜蜜蜜的情话——虽然凌霄说的也不是什么情话，但在我听来却比情话还有魅力，我的脸烫烫的，心里甜滋滋的，慢慢就睡着了。
    早上我是被兰儿叫醒的，听她说凌霄也要她同行到阮府，我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但还是收拾收拾出了门，这才知道清雅也随行，于是我们三个跟在凌霄后面一路走到了阮府。阮府的门仆看到我们表情就像见了鬼，当听到凌霄的名号以后表情简直比见了鬼还恐怖，急急忙忙拿着凌霄的纸条通报去了，只一会儿，软玉就亲自出马带着我们往府里走，这条路我还是很熟悉的，很快就到了阮府的书房，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时间仿佛倒回了整整半年，半年前的我推开一扇相似的门，然后看见满桌的阳关，阳光下白衣翩翩的公子春风一般的声音说：“你就是霞姐救回来新来的丫头？”
    然而面前的这个白衣公子却在软玉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冲上来就给了凌霄一拳，凌霄被他打的翻倒在地，撞到了木几，上面的花盆砸了下来，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兰儿尖叫一声奔过去扶住了凌霄摇晃的身子，回头喊道：“你做什么打人？”
    阮世扬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慢慢坐下，慢慢喝了一口茶，然后淡淡一笑，说：“你可有掳走墨雪之人的线索？”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打了人，自己却好像没事人似的！”兰儿还在叫嚷，凌霄示意她不要说话，自己对阮世扬道：“我没有保护好墨雪，该挨你这一拳，只要你能出手帮忙，你打我一百拳一千拳都没关系。”他停了停说，“掳走墨雪的，是烟雨楼。”
    阮世扬的目光一紧，可语气还是淡淡的：“烟雨楼是江湖上有名的地下组织，听说他们暗探、杀人、偷盗，只要是赚钱的买卖都做，如果掳走墨雪的是他们，说明他背后还有一个出钱的人。”阮世扬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嫉恨墨雪的人不少，可多是些商贾小姐，能动这么大手笔的人一时间我倒真是想不到，目前查那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墨雪。”
    凌霄接口：“烟雨楼是最隐秘的组织，回来的暗卫跟丢了，现在我只希望你会有什么江湖上的朋友帮忙了。”
    “我江湖上的朋友与你江湖上的朋友也差不了多少，若寄希望于这些朋友，墨雪恐怕等不及了。”阮世扬缓缓道：“凌霄，凌公子，拓沙的四皇子，我倒想问问你现在到底对那拓沙的江山有意无意？”
    我没想到阮世扬竟然会在这时候说起拓沙江山的事情，但是凌霄表情平静地就像早知道阮世扬有此一问，几乎没有犹豫就吐出四个字：“志在必得。”
    “你就不怕我出卖了你？”
    “我若不了解你阮世扬的心性，今日就不会亲自来阮府。”凌霄挑起了嘴角，阮世扬却淡淡来一句：“若事不关墨雪，你也不会如此心急，亲自来我这里。”顿了顿又道：“你若有意拓沙江山，如今倒有一个人有这个能力帮我们救出墨雪，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凌霄不说话，阮世扬也不说话，阮世扬在写字，他站在窗边，沐浴在灿灿的阳光里，提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那景色美得如墨色浸透了我的心。最后阮世扬拿起那张纸，纸上写着两个字，隽秀苍劲的两个字，却让我的心里“乎”地刮过一阵冷风。
    那两个字是：“郑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