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灯昏月明时 第十六章 中天苍鹭踏风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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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泰安王府正厅,孔雀插屏被拆走,红丝幔帐被撤走,泼墨画屏被白绢遮盖,红木家具全被如雪的白色覆着,陈毓延无声无息地坐在正位上,抱着不大的红宝石琉璃瓶,瓶中金粉银屑相互挤挨这雪白的粉末,在七彩琉璃瓶中分外好看,也是这房间里唯一的色彩。
“世子找我?”
对于墨子玉的问话,陈毓延只是静静的注视,并不记着回应。两个人一坐一站,相看半晌,谁都没有打破沉默。晨风吹开虚掩的窗扉,满室的白绫飘荡,似有飞鸟飞过,惊起室内沉寂水面。
“你现在是墨子玉,还是崇辉郡王福昱?”
陈毓延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道,墨子玉稍有迟疑,却听他又说道:“无所谓。无论是谁,我都不希望若兮选择。”视线移开,似看向窗外,似看向琉璃瓶,又回到他脸上,“但是若兮还是选了你。恭喜。”
墨子玉看着那不若不笑的脸,说不出话。陈毓延这个人,他长久以来只当是个商人,聪明些的商人,不过是个奸商罢了。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就像他们陈家并不简单一样,陈家的每一个人都看似简单实则繁杂,这是最惹人生厌的地方。
“你打算让若兮这样无名无分到什么时候?”陈毓延冷冷的看过来,脸上却挂着嘲讽的笑容。
“我已经向父皇请过旨……”
后话未出口,就看到陈毓延更加冷漠的眼神,不屑的扫了他一眼,冷笑道:“请过旨?这么说你们家老爷子不同意,你就霸王强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最后再来个逼婚?”
说着也不管脸色难看的墨子玉,兀自笑起来,“墨子玉,不,隆宥福昱,你把当今皇上看得太简单了。我不管你为什么那么费劲心机的要若兮,也不问你们隆宥家的那些破事,若兮既然愿意跟你了,拜托你……”他突然感到一阵胸臆,深吸了一口气,复又说道:“算我拜托你,别让她受伤害。如果你让她受这种罪……我陈毓延虽然是个商人,但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记住。”
墨子玉咬紧牙关,没有说话,只是敛神注视着陈毓延。
“你我同岁,我不指望你叫我什么大舅子,也不稀罕。”叹了口气,看向手中的琉璃瓶,“这样的罪,我真不希望若兮睡醒了看到。既然你让她做梦……”他沙哑的声音如同哀求,“就别让她梦醒。”
“我竭力而为。”墨子玉抿了抿嘴唇,不知为何,面对这种表情的人,他不想再编排天花乱坠的剧目给他,他知道,现在的陈毓延也不稀罕看那些虚的实的,看着放在桌几上的蓝折子,再看他一身便装,想来他是不打算进朝堂了。
“听你说实话还真不适应……”陈毓延冷笑完了,拿起桌上被墨子玉盯着冒烟的折子,“这个…代我递给圣上吧。”
“辞表?”墨子玉接过蓝折,看了一眼,就见陈毓延站起来,将琉璃彩瓶放进怀里,淡笑好似轻风拂面,兀自向大门口走去。“四王爷,万岁想拿陈家来清道,选错了材料。您可千万传达给万岁爷啊。”迈步跨出门槛,晨风吹起长袖,冠发蚕丝衫,宛如嫡仙下凡。
拿陈家和上官家来相磕,父皇的这步棋走的实在是有些险。福昱看着手中的辞表,轻笑道:“你倒是舍得下,就是不知道,陈悔和兰潋滟肯不肯舍下了。”也不多言,将折子收进袖中,突然感到身后的动静,回身正看见走进正厅的尘香。
“墨……”尘香端着白绫花的篮子掉落在地,“墨子玉!”眼光向他腰间挂着的睚眦玉佩看去,“皇…你是皇子?!”福昱脸上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转瞬消失不留痕迹,白绫花散落满地。
直毅郡王府内萧条一片,本就清静的院子里,枯叶满地,无人清理。赵喜催人打扫,却被福樨一次次阻止,说什么质本洁来还洁去,化作春泥更护花。赵喜没念过几回书,他可不明白,只知道这乱七八糟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堂堂一个王爷。爷不许下人打扫,没说不准他扫,所以勤勉的赵喜拿起大笤帚哗哗的在院子里扫起来。福樨站在窗前看着,无奈的笑了笑,也不再干涉他。
“二殿下吉祥!”赵喜的声音传来,福樨刚垂下的眼,复又抬起来看向院子里的人影,冷笑一声:“还是来了啊。”待来人走进他这小书房,他又是一脸春风,笑容可掬,“见过二哥,二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弟弟这陋室一座?”
“说是陋室,没见过你这样陋的。看看这院子,你是做给谁看的?”福祐没好气地指着那一地的落叶,瞪了福樨一眼。
“二哥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本来弟弟我就被圈禁了,人出不去,也进不来,连乌鸦都不屑停在我门口的树上,会有谁来看呢。也就二哥记得弟弟,有些门路,能来看看弟弟了。”福樨笑得灿烂,看比夏日里的骄阳,刺眼。福祐看着他哼了一声,说他是笑面虎,他还真是笑个没够!
“别跟我装蒜,婉婕妤的事你知道多少?”
“二哥,您别告诉弟弟,您还惦记着婉婕妤呢……”福樨敛了笑意,紧张的看着福祐。
“昨日送进上官府的是……”福祐凑近他低声说道,“是那个丫环杏儿。”
“丫鬟?我可听说不是普通丫鬟这么简单啊。”福樨也不跟他装了,冲他眨眨眼睛。
“你知道?”福祐看着一脸狡黠笑容的福樨,“你做的手脚?”他脸色一沉,正是福樨想看到的。
“杏儿是上官大人和夫人的陪嫁丫鬟的女儿,我说的可有错?”福樨好整以暇,并不承认也不否定。
“此事你何时得知的?”
“这个么…大概是见了上官小姐的时候就知道了。”
“从何处得知?”
福樨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终归是个丫鬟,替了主子的命,有什么奇怪的?”
“这么说…婉儿真的还活着?”他脸上闪过的一瞬喜悦,被眯着笑眼的福樨尽收眼底。
“这…弟弟我怎么会知道?我这不是刚听哥哥说了杏儿替了婉婕妤了嘛。”他特地强调婉婕妤的身份,眼睛却不着痕迹的打量完二皇子看向窗外努力打扫得赵喜,这个不懂规矩的臭小子,这时候应该进来给二殿下看茶啊。
“六弟这是跟哥哥我打哈哈呢?我还是看得出的,六弟深得父皇喜欢,这圈禁只是一时的,将来解禁了,定是要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福祐的话的确很受用,可是福樨心中只想冷笑,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温文尔雅,“二哥说的什么话?福樨正喜欢这样悠闲的生活呢。闲来无事喝喝茶,看看书,多惬意。再者说来,”突然话锋转,眼光转,“你我皆是皇子,哪来的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啊?”
福祐怔住,脸色惨白,一时不知说什么,却听见福樨笑着对门口喊道:“赵喜,看茶!”
“不必不必,哥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福祐连忙抱拳告辞,匆忙离开。福樨看着落荒而逃的背影,追着说:“二哥别急着走啊,好歹喝口茶再走!”福祐头也不回的推脱两句,人已经出了院子,留下一脸冷笑的福樨,小声道:“正好省了我的茶。”
“爷,茶来了。”赵喜端着茶盏追过来,看见远去的人影,又看看爷脸上嘲讽的笑容,“还喝茶吗?”
“喝,干嘛不喝。正好想下盘棋,赵喜,随我来。”福樨换下嘲讽,焕发少年的光彩,往书房走去,赵喜兴奋的端着托盘跟上,这围棋是跟爷学的,但是现在爷跟他也经常会战成平手,下起来颇有乐趣。爷不喜欢别人让着,每次看到他全力应战,都颇为赞许。
“爷…杏儿姑娘真的是妾生的?”赵喜落了子,看向福樨。福樨点点头,抬眼看向赵喜,“你同情她?”
“是啊,同样是小姐,怎么就变成丫鬟了……”赵喜看着福樨落了子,取了一子跟上。
福樨像是早就料定了他会如此落子,轻笑了一声,“什么叫小姐丫鬟?庶出嫡出?都是人,哪里来的三六九等?所以我才不喜欢佟九没事总奴才奴才的叫……”
赵喜看着福樨认真地表情,不好意思地笑了,“爷真是好人。”
“好人?”福樨抬眼看了赵喜一眼,苦笑道,“别说我是好人,好人都不长命,我还想多活几年……”
“爷一定长命百岁!”赵喜落了子,笃定的说,却看见福樨嘴角无奈的苦笑越加苦涩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
“你决定落这儿了?”福樨抬头看向赵喜,他正盯着他犯傻,“干什么?”
“没…爷一定要长命百岁,赵喜喜欢伺候爷。”
福樨摇摇头,弹他脑门,“没出息,怎么不想着娶老婆生小子了?那会儿不是还想建府开局吗?”然后自己落了子,又看了看,不做改动。
“想啊,不过得等爷娶了王妃,抱了小少爷不是。”他笑道,放下一子,又抬头看向福樨,“爷…婉婕妤那孩子是谁的啊?”
福樨顿了顿,抬眼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你以为二皇子为什么来找我?”
赵喜两眼瞪得贼大,“您是说……是二殿下的?!这……这这……这这……”
“这什么啊?有什么可奇怪的?”福樨落了子,说道,“只要有皇家血脉不就行了,谁又知道谁是谁的孩子。”
“爷,这话怎么能这么说啊……那婉婕妤,那是…皇帝的妃子啊。二皇子是皇帝的儿子,这……这……”
“赵喜,说了你别大嘴巴到处去说,父皇从没碰过婉婕妤。”福樨连眼都不抬一下,“婉婕妤想着法子不让皇上碰她,她的亲妹妹却想着法的给她下药,最后却便宜了二哥。我就知道二哥放不下上官婉儿的美貌,肯定忍不住去云华宫偷腥。”
赵喜看着福樨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心中打颤,“爷…您算计二殿下?”
“怎么能叫算计?”福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正早晚会露馅,我只是让他们露馅露的早了些罢了。”他落下一子,“谁让他敢算到她头上的……”
她?哦,崇若郡主…“爷喜欢郡主?”福樨手下一顿,赵喜抓着那一顿不放,绝对没错,被我说中了!
“该怎么说呢?”福樨看向棋局,沉思道:“我跟你说过吧,我八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
“嗯……”难不成崇若郡主就是爷说的经常出现在梦里的女孩?!
“自从见过她以后,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事…断断续续的,记不清楚,但是我觉得,那个人就是她。所以,觉得很熟悉,就是这样。”福樨如释重负,捏着黑子落在棋盘上。
赵喜看着棋局,脸色一黑,完了,要输。“如果只是觉得熟悉,犯不着为此做这种事吧?”
“呵…”听到福樨的笑声,赵喜抬头望着他脸上的苦笑,每次一说到长寿啦,娶亲啦,他家爷就开始苦笑,苦得让看的人都觉得难受,“你就认准了我喜欢她是不是?你脑袋里除了女人就是钱,一点都不知道上进!看你明天武试怎么被佟九打得满地找牙。”
“别别别!爷,赵喜知道错了,下棋下棋。”他连忙指着棋盘,看了会儿棋局,又抬头说,“您说,为什么四殿下,五殿下还有您都不娶妻呢?连妾也不要……”
福樨抬眼瞪他,刚说完就不长记性,没救了。赵喜缩了一下脖子,还是好奇的望着他。“四王爷‘日理万机’没空回家打发家里的女人,五哥啊…”他说着笑起来,“五哥清闲惯了,不近女色,上次三哥约我们兄弟几个去烟雨楼,结果五哥跟我说,他看见女的就紧张,结果我们都没去成。”赵喜也笑起来,然后继续期待地望着福樨,福樨无奈,撇撇嘴,看向窗外,“至于我嘛,我是不想耽误了人家。我这个人,没有‘心’。”
“谁说爷没有心!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心!”赵喜急了,从炕上站起来,给坐着的福樨吓了一跳,连忙招招手让他坐下,看着他乖乖坐下,才无奈的摇摇头,指着棋盘,“专心下棋,不然你就输惨了。”
“爷,赶紧娶个王妃吧,四殿下跟皇上讨不着,不代表您也不行啊。”赵喜仍不罢休,抻着脖子说。福樨连连叹气,最后终于翻着白眼说道:“我考虑看看去地府讨上官杏儿做夫人好了。”
“爷!别吓我!”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有何用。下棋吧,不然你就出去扫叶子,我看书。”
“下棋,下棋。”看来是爷有这个心思,郡主没有这个意思啊。可怜的爷,这局赵喜我让着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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